刚刚放好金箔片,就有两人跑来坐在客位上,都是气喘如牛的。其中一人正是那醉汉,另一人是个半百出头的男子,眉粗眼大,鼻隆嘴阔,胡须长短参差、黑白混杂,身穿茧绸长袍。
熊志契对那醉汉道:“又是你!”神情和语气之中满显厌恶。
此会儿那醉汉酒意全醒了,缓过气来陪笑道:“是我,就是我呗。先前让你替我算命没给你谢礼,忒也不好意思,所以去拉了这位好朋友来此,也给你演算演算。”
那男子喘犹未歇,却是一连劲地点头道:“是啊,我正忙着,便被他强拉着到来这儿,说是你推命有如神助,叫我也来算上一算,却弄得我差点透不过气来。”
那醉汉又道:“小师傅,你但请放心,这回绝不要你白算的,因为我这位好朋友富得可滴油。”
那男子连忙道:“哪有你讲的那么夸张?”转对熊志契道:“小师傅,我就只一句话,只要你算得真准,多多钱我也愿付。”
熊志契问道:“那你欲想用哪种方法来演算?”
那醉汉抢着道:“当然就是排八字了。”
那男子报了一份生辰八字,乃是他妻子的命造。
熊志契记于心里,暗中推断明了,遂道:“命理约言,纯属先天注定,铁言如山,请恕在下据实直批:令妻的命造根行浅薄,父星偏财、母得正印皆不得气,表示早年痛失双亲慈爱;兄弟姐妹星比肩、比劫各有刑伤,则表示手足无缘,直接点说吧,就是并无同胞。命带桃花一煞,贵人星又为数滥多,且带半三合局、六合,食神与伤官二星划归异党,断主幼遭不幸,身投娼门,正是那‘一双玉臂千人枕,一口樱唇万人尝。’的‘悲缘’。命中又带九丑,左是文昌、右逢德秀,所以令妻必是貌艳才长,逸盖群芳。”
上面所提的“桃花”、“贵人”、“九丑”、“文昌”、“德秀”等均是神煞,命中所带,各有代表的寓义:譬如文昌星,命主若带便表示其人气质秀雅,举止温文,富上进心,好学知新。
那男子听得两眼发亮,脑袋点得就跟捣蒜似的,道:“对,对!内子双亲早逝,更无兄弟姐妹,亲缘断绝,早入娼门,丽色出尘,有德有才,深获王公大吏、富户名流的赏识和抬爱。”
熊志契轻轻嗯了一声,又道:“近三十年岁便可从良,下嫁一位经商的富贾。从日支夫君宫位来看,与夫君是‘戊癸配婚’,也是俗话所说的少嫁老,却是冥冥中遵循阴阳道,确保夫妻的关系如胶如漆般恩爱,胜似几多并龄合。唯一堪忧的,是恐怕长男过不了周岁那一关!”
闻言,那男子一声长长悲叹,愁郁满腮道:“你所批的都对极!那年她刚好二十八岁下嫁予我,我是贩卖茶叶的,足足长她二十五岁。成亲以来,夫妻关系却能相沫相濡,互敬如宾;前年诞生一男,周岁而夭,痛杀愚夫妇俩!小师傅,不知内子今后若何?最要紧的,我俩是否能夫妻永结同心?”
熊志契道:“那你听着:令妻从一而后侍夫意志特为坚执,这一节你倒是可以大大放心。嗣后贵夫妇会育有三子一女,后福绵绵天地长,唯恐五灾一死者!”
那男子惘然问道:“何为‘五灾一死’呢?”
熊志契道:“一曰‘破头’,二忌鱼骨,三虑火厄,四惧泊灭,五防坤摇。一死者,乃人生大限也,敦人可免?”
那男子嗯的一声,心中掂算一转,说道:“据我所知,她于八岁那年遭一砖头砸伤了顶门,受伤颇重,调养了月余方能痊愈;十一岁那年被一带鱼之骨嗌喉,差点窒息丧命;十七岁那年与客同房时,因那客醉酒失手撞倒了红烛,烧将起来,她也受伤,闭门谢客四个多月;还有跟我合婚后同游湖上,她则不小心栽入湖里,险些淹毙,幸蒙救起。照说前四灾已经过去,未晓这‘坤摇’之灾又是何指?”
熊志契轻微摇首道:“天机广邃,玄理浩瀚,我等凡夫俗辈,光有静待应验而已。贤夫人此‘坤摇’之灾一过,运道正隆,称心长寿,高龄百岁,无恙而终。”
那醉汉谓那男子道:“怎么样?准吧?”
那男子点头没止,道:“准,准到不能再准!以往我也曾找人替内子算过命,几是千嘴一辞称扬她貌美有才,或是后福怎样怎样,却从未听闻谈及她早年所遭受的苦楚。”
那醉汉道:“既然算得准,你还快点给钱。”
那男子付了三十两白银以作谢仪,就和那醉汉高高兴兴地走了。
数年后,那男子夫妻俩果然育有三子一女。其时京师发生史无前例的地震,他们父子五人远出在外,独留其妻在家。灾难乍起,合府十二名仆婢俱遭大劫,而她则大难不死,幸逃一厄,正应了熊志契所作批言“坤摇之灾”的谶义。而这次特大地震,则是上天示警,特指西南兵变,沧海横流,几达八个年头。
熊志契持续批了数个命造,不觉有些伤神,原拟阖目休息片时,不想又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