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苍茫那会儿,到达一个叫满福的小村镇。城内人流稀疏,街道倒挺宽敞,且很洁净,相隔不远便植有一棵巨树乔木,枝修叶茂。小村小镇的,一近日沉西山,店铺、摊担大多相继打烊,各自归家,尤其显得冷清。
而与此景象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在左拐弯处的街口尽头,围着一大堆的人。人多话杂,无比喧唣。
熊志契素非好事之辈,但当走在这萧萧索索的街巷中,看到近处大是热闹,心头虽恐惹事,双脚却已不听使唤,举步走了过去。
挤进人群堆里看来,大伙儿围在一个粉笔绘就的圆圈外边,近旁的松树干上倚着一杆竹幡,黑面上书有“决艺豪赌”四个红色狂草字,字韵威武,当是出于武者的手笔。幡下有只小木箱,其上放有一只铜盘和一只锡盘;铜盘内摆列着五只黄澄澄的金锭,每二十两一锭,锡盘中则是放有一锭百两银饼。
复观圈内,有二人正在近身缠搏,瞧上数招,便晓得是用摔跤技艺而斗。瞧这形势,九成九是将对手推出圈子便算获胜,幡上不是有写着“决艺豪赌”四个字么?
其中一青年身段高瘦,神情赳赳,身着眉黑衣装,不出二十五年岁。对手则是一名二十余岁的汉子,满身灰白袍服,足足比那青年矮上半个头,圆大的脑袋,眼眯嘴窄,面相古里古怪,看起来就好像是一枚铜钱,外圆内方,方框内框着他那眼、鼻、嘴。
斗到分际,那青年右手穿入了左腋上弯扼在那汉子喉间,左手抓实他的右手往后拗去,看其架式,那青年真是大占先着。孰料那汉子仗着体壮使巧,自行后纵,带着那青年前扑难止,身子门户顿时洞开。这一前扑势头已很猛厉,再经那汉子右手搭上其左肩膀一捩,劲力用得十分奇妙,紊乱其浑身力道,控制不来,一个左侧身摔出圈外算是栽了。
那青年伤是没给伤着,不过却是败阵呀,教他这极其看重体面的家伙怎生自处?当即谷红眼眸、胀粗脖子,呼吸粗浊,怒啸一声,转身推开人群,愤然不平地大踏步离去。
人堆中就有人骂道:“忒没风度,输就输呗,却推推撞撞的,真个是他妈的。”
他的一位哥们道:“你可别说,换作是你,恐怕更会迁怨旁人呢。”
先前说话那人一听,可是来火了,驳嘴道:“你……你放什么狗屁?嘴里就是见长不出象牙。”
现听圈内那汉子朝着人群作个四方揖,道:“还有哪位英雄愿意赏脸下场过招?”
熊志契身侧的一位驼子道:“包括昨天的合计在内,这壮汉总共已胜了四十八阵,净得四千八百两银子。仝老哥,他可比你辛辛苦苦营商赚得快多了。”
那仝老哥是位六十岁出头的人了,悄声叹道:“这汉子专靠一身莽勇,人又太贪婪,对做生意的门道丁点儿也不通晓,阵阵连胜,勇是够勇的,可人家都给吓怕了,谁还敢上去挨摔输钱?这门玩艺儿便同赌钱差不多,你大可使诈诳人,不过也得让人家赢回他一次嘛,有来有往,有了盼头,人家才肯送上银两,总不能老是自己占尽上风输尽别人吧?要真这样,人家还理你个屁?”
熊志契听来暗暗点头,觉得这位仝老哥所说的甚为有理,更想那汉子就单纯地以此赚钱为活儿?
那汉子眼看没人下场,乃继续情辞并茂道:“小弟嗜武如命,自幼发愿追求上等武学,一心遍阅种种奇技绝艺,因而身携重金周游各地,摆下不成形的小擂台,决艺赌赛,赌注嘛自然是钱之一物。这绝非小弟市侩贪财,而是有意对赏脸切磋者设个囿子,好逼其念在赌注的份上,不留后手,全力以赴地与小弟较劲,以偿小弟夙来的心愿。”
略一作顿,接着道:“规则很简单,要是谁能把小弟推出圆圈,便算得胜,铜盘里五只金锭总共一百两全归他了。相反,如是小弟侥幸先了一手,那可不好意思,收了一百两银饼,好作小弟转赴四方的路费。”
说到此处,旋听一个雷轰也似的话音道:“讲得对极,俺便是特来缴你金元宝的。”语调倨傲,身形更是如同一座山岳,在场诸人没个够他既高且犷的。
那汉子见着有人前来赌决,自是宽欣,一笑下来更加显得他面容的古怪,听他有礼说道:“尚不敢请教这位仁兄的尊姓名号。”
那人没好气地道:“哪有这么罗里罗嗦的?比就比呗,为何多问俺的尊姓名号?喂,你比是不比,如果不比的话就是你认栽了,你这五只金元宝可全归俺的了。”
熊志契暗道:“原来是一介莽汉!”
那汉子陪笑道:“当然要比了啦,赌决规则你明解了吧?”
那莽汉粗声粗气道:“哪门鸟规则,俺啥都不理,只需打倒你取得金元宝便成。”蒲扇大手掏出一锭百两纹银,抛入锡盘,束束腰带,一跨步进入了圈内,道:“动手了吗?”
他性躁如虎,一句话道完,哪容那汉子加以废话,破钹一喝,疾冲至前,右手攥敌胸领,左手扣其腰带,将其整个人高擎而起,满有西楚霸王拔山举鼎的神力。
围观人众目睹此情,有的惊惧、有的喝赞,更有的叫呼着:“把他掼出圈去!”这个“他”准定是指那汉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