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对余勇的条件非常满意,对什么都没有要求,只是不停地说:“不要什么彩礼,只要对阿玲好就行,能踏踏实实过日子就好。”
最后,老爹半开玩笑地说:“要是对阿玲不好,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们。”
阿玲一直是老爹的一块心病,阿玲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老爹心里一直内疚,总觉得是自己造成的,如果阿玲的事情不能解决,自己会死不瞑目。
1970年10月1日,方淑玲嫁到了余家村,婚礼简单而热烈,人们都衷心地替老三高兴,村里的老大难终于有媳妇了,三天的婚宴都是大家帮着做的,连材料都是村民们凑的,没有人家的丰富,却一点也没少了气氛,一直闹到10月3人晚上10点多,人们才渐渐散去。
余勇性情温柔,辛勤肯干,对待阿玲也是体贴备至,不许别人叫阿玲“傻子”,在他的悉心呵护下,阿玲真的越来越好了,不仅能料理家务,还能帮余勇干一些农活,余阿婆一点都不嫌弃阿玲,对她如同亲生女儿,余家村没人叫阿玲傻子,慢慢的人们似乎忘了阿玲是个傻子。
1971年8月,阿浩出生,平淡的余家变得生机勃勃,新生命的到来,带给余家无尽的欢乐,一开始人们担心阿玲不会照顾孩子,会给孩子带来危险,可是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阿玲不仅会带孩子,而且因为心眼少比旁人更加专注,对孩子照顾得无微不至,一家四口人生活虽然清苦,却其乐融融。
方老爹经常来看望女儿,每回都会给外孙带一些亲手做的小玩具,老爹看着阿玲每天笑呵呵的,打心眼里感到高兴,每次余勇都会强行留老爹多住几天,老爹总是找各种理由推辞,儿女的幸福是老人最大的愿望,自己却不愿给儿女带来任何的不便。
1971年12月6日,方老爹突发心脏病去世了,阿玲赶到的时候,老爹已经穿戴整齐,面容祥和,面带笑容,如同深度睡眠中做着美梦的老者,阿玲说什么也不承认老爹已死,非说老爹睡着了,过几天就会起来。直到人们把老爹下葬,阿玲才明白过来,趴在坟头哭了一天,余勇好不容易才把她连拉带哄地带回家。直到余家第二个孩子出生,阿玲才恢复了往日的笑容,慢慢回到了老爹去世之前的样子。
1975年6月出生的余晓婉,是余家最后的一个孩子。出生时,整个村子都轰动了,“傻子”(嫉妒心驱使,人们暗中又称阿玲为傻子)生了一个极其漂亮的女儿,瓜子脸,樱桃小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简直太漂亮了,村子里好久没看到这么好看的孩子了,大家着实热闹了好一阵子。阿浩和晓月本是不错的孩子,可是跟妹妹比起来,好像跟漂亮没什么关系。
晓婉受到了全家人的喜爱,余勇更是对她宠极了,只要有时间就把她抱在怀里,总是看不够。山沟里穷,孩子们早早地就跟着父母干活,没有几个能去上学的,阿浩和晓月都没有去上学,余勇却按时把晓婉送到了学校。
余勇送了两天,晓婉就开始自己上学,而且每天都是第一个到达学校,她帮助值日生打扫,然后就开始预习当天的功课。每天老师讲的内容,晓婉都牢记心里,回到家里不管多晚,晓婉都会认真地复习,老师讲的根本满足不了晓婉渴求的心里,晓婉近乎疯狂地阅读她所能够看到的书籍。晓婉完全陶醉在知识的海洋里,很快就成了学校里的佼佼者,而且在几次县里举办的知识大赛中都取得了第一的傲人成绩,是芦溪县出了名的女状元。聪明、漂亮,余家也因为晓婉在十里八村都出了名,人们都顺理成章地认为,美丽的孔雀早晚会飞上枝头做凤凰。
1988年4月的一天,余勇的五叔家盖房子,余勇一早就出门了,阿浩和晓洁为了不在大太阳底下干活也早早地起来了,匆匆地地吃了早饭,就跟着阿玲去地里干活去了。晓婉起来时,家里已经没有人了,她快速地洗漱完毕,草草地吃了妈妈留下的饭菜,背上书包上学去了。
山道崎岖险峻,沿途风景绮丽,陡峭的山岩,湍急的小溪,茂密的山林,短短的六里山路,却峰回路转,形态各异,险象环生。如果是陌生的城里人一定会怯步不前的,可是,山里长大的晓婉却如履平地,自由穿梭,大约一个小时二十分钟左右,晓婉就到了学校,像往常一样帮助值日生开始劳动,干完活,晓婉拿出课本开始预习今天的功课。突然,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晓婉用力地摇了摇头,想赶走心里的不安,可是怎么也无法集中注意力,晓婉索性放下书本,看着陆陆续续走进教室的同学们。
整整一天,晓婉都心神不宁,无法集中注意力,甚至连老师讲的课堂内容都好像听不懂,第一次被老师叫到前面回答不出问题,几个淘气的男同学大声地笑了起来,晓婉依然愣愣地站在那里,老师并没有责怪晓婉,只是让她回座去,好好想想。
烦躁的心情一直到放学时也没有改善,老师那句放学还没有落音,晓婉就拉起书包向外冲去,没到一个小时,她已经到了村口,村子里鸦雀无声,看不到一个走动的人,死一般的沉寂,立时晓婉心头好像被压上了一块重石,就要喘不上气来,她脚下加劲迅速地朝家的方向跑去。
好像全村的人都集中到晓婉家了,里三层外三层,晓婉家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有人看到放学的晓婉,人群自动地让开一条道,晓婉从心底生出一股寒气,看着人们不敢靠近,小晴走了出来,拉着晓婉走进院子。
一群人围着晓婉,七嘴八舌地说着,晓婉怔怔地看着他们,不知所云,大约过了十分钟,晓婉终于在头脑中缕出一条线:阿爸受伤了,而且很严重。奶奶急火攻心昏倒了。哥哥姐姐和叔伯们送他们去医院了,阿妈又犯傻病了,没人能跟她交流。
晓婉整个人怔在那里,半天没回过神,她没法相信也不想相信,她想大声地嚎叫,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父亲是她全部生活的重心,这个家只有父亲知她懂她,奶奶是最疼爱她的人,哥哥姐姐跟她不在一个生活水平线上,父亲的偏爱多少也产生一些隔阂,妈妈又无法交流,她无法想象没有父亲或者奶奶的生活会是怎样,她想呐喊上天为什么会赐人生命,又让人绝望-------。有谁能解救多苦多难的家,谁能帮帮她亲爱的奶奶、慈祥的父亲,不知道、不知道-------!
奶奶没能熬过这道坎,撒手西去。是奶奶一手把晓婉带大,对她是百般呵护,对她的喜爱远远超出了哥哥姐姐,晓婉第一次感觉死亡离自己这么近,第一次对死亡产生了深深的恐惧,仿佛自己生命也被掏走了一部分,踌躇满志的少女变得心事重重。
父亲只住了半个月医院,付不起昂贵的医疗费出院了,就是这样还是欠了亲属很多钱,好在五爷家人担了下来。可是阿爸从此瘫痪在床,生活不能自理。对本已贫穷的家境无疑是雪上加霜,更加困难了。17岁的阿浩只好出外打工贴补家用,农活和家务活都落在了妈妈和姐姐肩上,亲友们都劝余勇不要让晓婉上学了,可是,余勇不听,坚持让晓婉上学。
1991年6月,晓婉以全校第一的成绩初中毕业了,本应是欢欣鼓舞的一件事,却给余家带来了莫大的烦恼,还让不让晓婉念书成了家中的焦点问题,继续念------费用远远超出家里的承受能力,不念-------晓婉的成绩突出荒废了太可惜。
除了父亲以外全家反对晓婉继续读书,但是,父亲瘫痪在床也不好太坚持自己的意见。一向听话懂事的余晓婉,有生以来第一次跟家里人干了一场,以必死的决心战胜了全家人,达成的协议是:考上高中就去念,考不上回家务农。
六月八日,老师带着全班三十五名学生到县城看考场,有二十多位家长也跟着一起来了,他们早晨六点出发,到达考场已经是十二点十分,一共用了六个多小时,晓婉在心里默算了一下,除去自己家到学校绕出的弯路,晓婉家到考场大约需要七个多小时。
中午,跟来的家长都带着自家的孩子去饭店吃饭,准备吃完饭后去找宾馆。为过几天的中考做准备。中考对于山里的孩子来讲可是人生的重要转折点,有点条件的家庭都异常重视,只要有可能,家长们都会给孩子做好最完善的后备条件,让孩子以最佳的状况迎接考试。
剩下的十几名学生拿出自己带的饭坐在学校操场的角落吃了起来,同学们带的饭菜比平时丰富得多,各家都给孩子准备了最好的饭菜,晓婉只带了野菜籽粑,坐在一边默默地吃了起来。
午饭过后,有几个同学跟老师请假,他们一起找宾馆去了。老师数了一下,一共还剩七名学生,大约下午两点多,老师带着仅剩的七人,一起往家走去。
晓婉大约在晚上十点左右回到了余家村,远远地看到村口站着一个人,正在翘首张望,晓婉心里有些纳闷,谁会这个时候不睡觉还站在那里,再近些时,晓婉从身形上已经认出是阿妈,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晓婉快步向妈妈跑去。
见到女儿,方淑玲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一个劲地傻笑。
“山里晚上多凉啊,累了一天也不早点休息。”晓婉心疼地埋怨道。
“嘿嘿------。”阿玲继续傻笑着。
晓婉知道妈妈并没有听懂她的话,但是晓婉能够体会出傻傻的妈妈对自己浓浓的爱,晓婉一扫焦虑的心境,高兴地拉着妈妈回家去了。
六月十三日,考生们在家长的陪同下陆续来的县城,尽量地找一家条件好一点的宾馆住下,为了让孩子休息的好一些,家长们费尽心思。那些贫困家庭的孩子三五结伴也陆续地来的县城,找一些便宜的小旅店住了下来。
余晓婉这几天一直在反复考虑,县城最差的旅店,一个晚上也需要10元钱,三天下来就是30元,加上三天的饭钱,就算一顿饭5元,三天也需要45元,这样就需要75元,再有一些其他的需要,怎么也得需要100元钱。看着妈妈东补西凑的50多块钱,晓婉决定6月13日晚从家里出发,这样既可以省下一晚的住宿费,还可以省下两顿饭钱,估计了一下路程,自己大约会在十四日凌晨2----3点间到达县城,找个僻静的地方休息一下然后再去考试,时间够用了,这样手中的53元5角钱就足够两天的费用了。
没人知道13日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余晓婉到达考场时已经是上午9点13分,失去进入数学考场的机会,晓婉无法参加她成绩最好的数学考试。没人知道她当时的想法;也没人知道她是怎样的心情;只知道晓婉坚持着把其他学科考完了。
15日半夜12点左右,余晓婉唇干嘴裂、面容憔悴地回到了家,一头栽在地上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