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觜潜入疏勒王宫盗取白狐裘袍的那个夜晚,鱼服辗转反侧,彻夜难眠。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世事想来大抵如此,可是鱼服牵肠挂肚的是蟊贼偷盗能否成功,是否安然而退。
夜色晦暗的疏勒王城空寂宁静,鸡鸣声此起彼伏响起,天色也将渐渐明亮起来。鸡鸣三遍之后,宅邸中的隶夫和婢女即将动身起来劳作,疏勒王城中的贩夫走卒、商贾驼队也将开门行路,疏勒王宫中的卫兵和宫奴也将往来奔走。朗朗天日之下,潜入疏勒王宫中的魏觜愈加无所遁形。
鱼服和晋参闻听到第二遍鸡鸣,不约而同地赶到宅邸门前等候,焦躁不安地张望疏勒王宫的方向,远方仍然漆黑一片,混沌晦暗。街上牵引着驼队行走的商贾倦怠地打着哈欠,趁着光景赶路,逐利之人并不介意天色尚未明亮,对于锱铢必较的他们来说,每天多一个时辰,每日多行十余里路程,便是稳赚不赔的收益。
鸡鸣三遍之后,疏勒王城中的灯火次第点亮。辛苦的隶夫和婢女开始了一天的忙碌,辛勤的商贾、贩夫在街上开市、梭巡。城门已经打开,一队队睡眼惺忪的疏勒兵士赶赴各城门更戍换防。整个疏勒王城的人都已经醒来,开始纷纷扰扰地劳碌起来。可是,魏觜仍然没有回来。
鱼服和晋参都隐隐觉得事态有些异常,晋参感觉大事不妙,鱼服觉察事情诡异。晋参痛惜地跺着脚,用铁拳狠狠敲击着院垣,他认为魏觜十有八九已经无法脱身了。街巷中的疏勒人都已经开始出行劳碌,疏勒王宫中的宫奴和卫兵也必然已经开始在宫室内外奔走、护卫;深宫之中,天色将明,魏觜即使不被发现,也断然无法脱逃。鱼服凝视着依然晦暗不明的夜色,若有所思地仰望星空。忽然,他粲然一笑,已经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他让悲愤莫名的晋参仰头寻觅启明星的方位。
第一遍鸡鸣后,东方的夜空中,总会出现一颗璀璨夺目的启明星,那是平旦即将来临的象征。可是,此刻已经鸡鸣三遍,仍然不现启明星的踪影。西域列国无有土圭、表、日晷、沉箭漏、浮箭漏等记时器具,多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卑贱、勤劳的奴仆和商旅只能依据鸡鸣和星象计时。鱼服估计方才鸡鸣三遍之后,才刚好是平日里正常的鸡鸣时分,也就是时间被提早了大约二个时辰。孰能有偷天换日之力?自然是鸡鸣狗盗之徒。
鱼服原本以为名满天下的战国四大公子结交博徒卖浆之辈、重用鸡鸣狗盗之徒,只是博取礼贤下士的虚名。如今看来,此辈中人大有裨益,他不由得感概古人诚不我欺,信哉斯言!魏国的信陵君、齐国的孟尝君、赵国的平原君、楚国的春申君,战国四大公子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而重士。四大公子出身公族,位列卿相,出将入相,似乎深怀韬略,但多是由门下食客建言献策、群策群力。四大公子礼贤下士,广揽宾客,养士数千。门下名士、贤士自不待言,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们不拘一格,唯才是举,众多出身寒微鄙陋的庶民、贱民也恩遇有加。信陵君礼遇屠者朱亥,其后勇士朱亥锤杀大将,解救赵国危难,信陵君由此德布天下。孟尝君恩待贫贱的冯谖,其后冯谖筹谋施策,使得孟尝君安居相位数十年,无纤介之祸。平原君未能重视的门客毛遂,在灭国的紧要关头慨然说服楚国合纵援助,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春申君门下食客三千,九流之人无所不备。
鱼服觉得此刻丁军候的属下吏士恰似战国四大公子门下食客,方士、鄙夫、侠客、大盗、蟊贼、赌徒、贩夫无不各怀绝技,危急之时正可大显身手。就连孟尝君困厄秦国凭藉逃命的鸡鸣狗盗之辈,如今便有一名身兼狗盗和鸡鸣的蟊贼。
鱼服微微笑着,前方熙熙攘攘的街上依然晦暗不明,但是魏觜已经怀抱包裹迤迤然从夜色中走出来了。他瘦弱蜷曲的身形在高大健硕的疏勒人中毫不起眼,就如同卑贱微末的他从来不曾引人瞩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