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原来是使队中的伎女们也在游园。西行途中一行车马劳顿,辗转颠簸,纤弱难捱;一路风尘仆仆,黄沙漫漫,饱受思乡之苦。偶尔遇到山路险阻,她们还要和军士们一样爬山涉险。难得能在扜弥宫苑中看到花团锦簇的明媚景色,所以节使也让伎女们在此纾解乡愁,舒展颦眉,畅怀心绪。她们和节使吏士不同,同是万里西行,吏士达成使命便可以折返归国,升职晋爵,阖家尽享安乐。而她们却要长伴和亲乌孙的楚公主,老死于乌孙,终其生不能返乡。身在万里异国,思乡之情抑郁难遣,多少豆蔻年华的娉婷少女凋零在万里他乡。十年间,这已经是第二批送往乌孙的伎女了。
林下花圃中,传来女子清脆的笑声,两个少女莺喧燕扰般追逐着从花丛闪出,打闹着撞到节使面前。节使身旁没有卫士,侍立一旁的只有苍头郑箕和庐儿鱼服。他们自从离开楼兰后,以废立楼兰王之功被节使私辟为掾属,分别为假卒史和假书佐。郑箕呵斥道:“不得放肆,使君在此。”年少的少女朝同样年少的郑箕和鱼服做了个俏皮的鬼脸,年长的少女赶忙拉着她立身道旁向节使行礼。
节使认得这二人是伎女的行首冯媞和她的妹妹冯嫽,她们本来也是良家子,其家因罪被藉没于掖庭,因为家世良好颇通诗书,所以被少府选派去乌孙侍奉楚公主。节使不以为意,微微一笑,拂手道:“天色尚早,由她们戏耍吧!卒史和书佐在这里监护着她们,别烦扰到了扜弥贵人,我和诸君继续向前游园。”众人前行,渐渐消失在繁茂妍森的树影花丛中。
“你们刚才在谈论什么?”冯嫽好奇地问道。鱼服看了看她没有答话,反而看着仪静体闲、窈窕约素的冯媞。她娉婷屈腰,一直到节使诸人远去不见才徐徐起身。
郑箕回答道:“军国大事不可语。”
冯嫽不服气地噘着嘴说:“说了我们也不懂,你们可能也不懂,所以答不上来,就拿军国大事来搪塞我们。”
冯媞转身向郑箕和鱼服颔首施礼,致歉道:“舍妹年少无邪,并无意冲撞二位。”
郑箕回礼笑笑,鱼服反而满不在乎地望向一旁。冯嫽拿着花枝敲着鱼服的布衣,不满地说:“鱼童儿,家姊已经道歉过了,你怎么都不理人?”
冯媞无奈地拉着冯嫽的袖裾,责备道:“二位现在是假卒史和假书佐了,你怎么还是如此言语无忌。”
郑箕笑着说:“无妨!反正我辈彼此年纪相仿,不算冲撞。”
鱼服收了收腰间的剑鞘,数月里的奔波跋涉,韦带已经磨损不堪,带环上的绁索也摇摇欲坠。
冯媞过来看着韦带,沉吟着说道:“我的軿车里还有少许犀革,就为书佐做一条韦带吧,也算是聊补舍妹言语之失。”
鱼服冷冷地摇头拒绝,郑箕反而笑着说:“冯行首为何失之偏颇?我的韦带也是残破不堪。”冯媞也笑了,连连颔首道:“虽然犀革不多,为了不偏不倚,杂以牛革,应该还能做两条韦带。”
鱼服没有说话,独自落寞地走开,悄然肃立在一棵大树下。夏日的微风轻轻卷起他的衣衫,袖袂飞扬,鬓发也随之吹拂散落风中。冯媞和冯嫽远远地看着他,郑箕说道:“书佐应该是有不可语与外人的苦处,他一向谨言慎行,即使与我也绝少言语。但绝非倨傲无礼之人,你们就多担待包涵些吧!”冯媞点点头,怜惜地看着远方衣袂飘飘、遗世独立的鱼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