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丞笑道:“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扜弥大国,人口户数为南道之冠,应该不会那么容易俯首就范于他国。”
申苍不以为然地说道:“扜弥是为大国,但非强国。人多兵众,号称五千甲兵,却民弱而畏战。反而不如东边的楼兰,西边的于阗、莎车。即使是于阗、莎车之间的小小皮山,区区五百户五百兵卒,却是骁勇难制,胜过扜弥五千兵卒多矣。方今西域诸城国之势,犹如周室东迁之诸侯小国。方幸春秋,未及战国。”
候丞感到大惑不解,不禁问道:“三千越甲尚可吞吴,扜弥五千甲兵为何怯战呢?“
长史是一位才智之士,他告知候丞缘由,“自古农耕城国,近游牧引弓之族则强。楼兰、于阗、莎车均南接羌种游牧部族。而扜弥和扜弥之南的渠勒,皆僻南山不当道,无毡帐游牧之民,无弓马抄掠之害。所以楼兰、于阗、莎车兵强,扜弥兵弱。”
候丞还是不解,追问道:“为何不接羌种的扜弥是民弱畏战?接近羌种的楼兰、于阗、莎车会勇敢善战呢?”
长史有些烦不可耐,瞪了他一眼,懒得详解其惑。倒是卫候豁达大度,反而耐心给候丞开导,答道:“以成周时春秋战国之势为例,近戎狄者强,近周畿者亡。戎狄虎狼之性,故与虎狼为邻必勇武善战,不善战则国灭,所以秦、晋善战。周畿礼乐之邦,礼乐谦谦而柔弱不堪,所以陈、蔡怯战。春秋五霸、战国七雄,无一不是并吞戎狄之君,临近蛮夷之国。”
候丞暗自思忖,果然如此。春秋五霸而化为战国七雄的诸强国,皆是临近戎狄蛮夷的周室边鄙诸国。齐国蚕食东夷,首称霸主于海岱之间;楚国大启群蛮,殄灭汉阳诸姬,兼并夷越之地,率先称王于江汉淮泗;晋国、秦国吞噬戎、狄分别割据河东、关陇;燕国拓地于东胡、朝鲜,乃有辽东、辽西等五郡之地。成周畿畔那些陈、蔡、虢、虞等出身周室亲贵的周王众卿士诸侯国,却被倾覆宗庙而迁徙,复国之后仍不免灭祀,反复为强国所倾覆。
候丞恍然大悟,豁然开解道:“难怪关陇之士,燕、赵、代之骑,吴、越、楚之兵,尽皆勇武善战,原来都是邻近戎狄蛮夷的缘故啊!”
长史敛容向主簿申苍问道:“方才听君所叹西域诸城国之势,方幸春秋,未及战国。如今西域小国林立,倒真像春秋诸侯列国之时,但何时为战国之局势?”
申苍徐徐捋须,应声答道:“天子之威德布于西域,所以西域诸国奉汉军吏士为首,齐心尊王攘夷,是为春秋之势。一旦汉军退出西域,匈奴跋扈肆虐于列国,强国兼并征伐于邻国,民无宁日,兵连祸结,是为战国之局。”说到此处,不禁向节使问道:“于阗之事,使君当作如何处置?”
节使微微一笑,闭口不答,反而招引着众人观赏和风拂面的诸色美景。少顷,扜弥贵人前来通知诸人,晚上扜弥王在丘明殿置酒招待诸位,陪坐的还有焉耆王子龙息。
焉耆驻有匈奴仆僮都尉,而且焉耆为首的盟属三国素来与北道使者校尉为难。节使不禁多问了几句焉耆王子龙息的情形,申苍答道:“此人也曾为质长安多年,熟稔中土人情。听说他博闻强记,能言善辩,通晓列国语言,喜欢游历西域南北诸国,是位多才多智的游士。此番定是游历南道诸国至此,恰逢使君东来遇到。”
节使回头向长史悄悄言道:“不想此地来了个苏秦、张仪之徒,今日必有一番口舌之战。你可要小心了!”
长史笑了笑,不以为意地说道:“夷狄之辈,只是闻过韦编的牛皮味,能够效仿鸦鸣鹊噪罢了,岂能彻悟纵横术之精妙,又有什么可在意的呢?”
顺着园中蜿蜒的溪流,前行至一处溶溶池沼。池中大片芙蕖盛开,荷叶田田,清风拂面,吹出碧水微澜。池旁茂林葱翠,曲径通幽,鸟鸣嘤嘤入耳。不远处的池畔花木深处,依稀传来汉家女子婉转清丽的歌声: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