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郢恍然道:“自是记得。他死后,头颅被你父王悬在盘门之上,身子被装入牛皮缝制的巨大酒囊沉浸江中。怎么,范先生的这个诨名竟是与他有关?”
姬子皙点点头:“义父说伍子胥乃是一代忠良。当年设计害他虽是各为其主,终究良知难安。自己本应与他一样的结局,虽侥幸逃生,却不可忘记对他的戕害之罪。况且,鸱夷子皮看似粗俗,实则韧性极强,酒囊本意为“空”、饮酒为了“忘我”。义父取此贱名,也是取其能屈能伸、吞吐天地之意!”
鹿郢闻言叹服道:“先生胸怀之广,果然令人难望其项背!”他转向亭外的侍卫道:“既是范先生酿的酒,你们就收下吧!”
众人忙齐声道:“谢陛下!谢公子!”
……
片刻后,鹿郢将长袍的下摆一摔、在石凳上坐下,直视着姬子皙道:“你此次请寡人来,不会只是来送酒的吧?说吧,究竟意欲何为?”
姬子皙笑道:“自是不止送酒。还有几样东西,想必陛下也有兴趣。”
“哦?说来听听。”
“陶朱公在越国的鱼盐漕运、诸侯国中最低价的军马供应,还有在越国各处无偿修建三百处粮仓。这些,陛下可有兴趣?”
鹿郢瞪圆了眼睛,直起腰来低斥道:“你想怎样?”转而冷笑道:“若是为了阿韵,免谈!”
姬子皙挺身傲然道:“离儿是我的妻子,我与她的事与他人无干!方才所言皆是受义父归隐之前所托。义父虽为楚人,但半生心血却是耗在为越国筹谋上。如今,他老人家奔波一生,终于见到楚强、越安。只是,眼下的越国看似王霸,内里早就被先王的连年征战掏空。义父为使越国百姓免于苛捐之苦,才毅然决定将半生心血赠与陛下。怎的到了陛下口中,竟成了小儿女讨价还价的筹码?!”
鹿郢闻言忙起身,躬身对着北方拱手道:“是寡人鲁莽,范先生勿怪!鹿郢代越国百姓谢先生高义!”
他重新坐下,黯然道:“寡人平生最后悔之事,就是当年在山阴城信了你的话、将阿韵交到你的手上。若不是念在三年前她从湖中被救起时、唯一活下去的念想就是你!你以为你今日还能坐在这里跟寡人侃侃而谈?”
姬子皙待他说完,长身离开坐位、双膝跪在他面前道:“子皙今日求见陛下,一来自是为完成义父所托。二来,更为向陛下谢三年前搭救离儿之恩!”说着,重重的叩了下去。
鹿郢猛地避到一旁、躲开他的礼恨声道:“阿韵是寡人亲妹,救她本是寡人之责!何需你谢!只恨寡人去的太晚,让她遭了你姬家人的戕害!”
姬子皙沉声道:“陛下责骂,姬子皙无言以对。当年我自负将阖闾宫中诸事安排妥当,却仍低估了姬子地的丧心病狂!更算漏离儿会为了救姬言思而被他所制。离儿危机之时,幸得舅兄搭救,此恩无论舅兄认与不认,子皙毕生不敢忘!日后,舅兄但有差遣,子皙万死不辞!只是离儿,舅兄既知离儿心中所念之人,唯有子皙!难道舅兄忍心看着她每日强颜欢笑、孤独终老?子皙平生所愿,唯她一人,还望舅兄成全!”
鹿郢长叹一声,冷笑道:“阿韵如何对你、最终要由她来决定,寡人绝不阻拦。只是你守孝三年已满的消息传出后,楚王便下了绝杀令。恐怕不等你见到她,就会被人杀死在楚国边境。你也不要指望寡人。三年前,寡人将人交于他时,只为护她周全。谁能料到先王称霸不足一年便骤然薨世?如今,寡人是想接也接不回来。即便寡人要见她一面,也得先递份国书过去。两年前,借着为玉锦送嫁,寡人见过阿韵一次。下次再见,又不知是何年月了!”
姬子皙直起身来道:“陛下,下月他的嫡长子将满周岁。陛下这个当舅舅的自是应当送分贺礼过去。”
鹿郢皱眉道:“寡人倒是把这件事忘了。怎么,你打的什么主意?”
子皙毅然道:“他打算瞒着离儿杀我姬子皙,那我就正大光明的送上门去!请陛下命子皙为越使,出使楚国!”
鹿郢走到亭边,凝目沉思了道:“那熊子柯也欺人太甚!无论阿韵如何取舍,都该让她见你一面。好吧,你去吧!这也是眼下,我这个做哥哥的唯一能为她做的事。”
子皙叩首、高声道:“谢陛下!”
日上三竿,两路人马分别收拾停当。
姬子皙领着一个身形魁伟的中年男子走到鹿郢的马车旁,拱手道:“陛下,想必您已见过钟离。他精通冶铁秘技、青铜锻造,想必陛下日后用得着。”
中年男子立马跪下道:“钟离参见陛下!”
鹿郢面露喜色道:“快快请起!寡人正为匠器坊无掌事之人发愁。你来的正是时候!”说完,转头看向姬子皙道:“子皙,这份人情,寡人记下了!”
子皙躬身行了大礼,目送着鹿郢的车队迤逦而去。
范旭站在他身旁等了一会儿,见越王的队伍已经走出一射之地,便拱手道:“少主,按您的吩咐,一应准备都已就绪。何时出发,请少主示下!”
姬子皙嗯了一声,挥挥手道:“启程吧!”
“是!”
苏儿扶着紫玉上了马车,将车厢里的窗帘拉了起来。紫玉透过车窗、望着渐渐远去的映霞谷,眼里满满的溢出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