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佳人。
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
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李延年
伍子胥被杀前曾预言:“越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二十年之外,吴其为沼乎?”(越国用十年修养生息,十年厉兵秣马。二十年后,吴国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烟花四月,无韵随子廉乘船一路北上,沿途见到的是一幅幅欣欣向荣的景象。
这是无韵长这么大第一次出远门。好在,她的身边多了一个伴儿、岐雨,楚国大夫朱英之女。
十四岁的岐雨是朱英大人的幺女。她五岁就被送到鲁国的墨家、学习墨攻和机关术。岐雨的到来为无韵黯然的心底投入了一抹亮色。岐雨性子开朗,天真烂漫。一路上叽叽喳喳,兴奋的像刚放出笼子的雎鸠鸟。
此刻,她正稀奇的指着岸边的水车道:“阿韵姐姐,快看快看,好大的水车!我在鲁国从未看到过水车呢!”
无韵听到她的呼喊,走出船舱,看到那架水车正转动着巨大的轮子,将竹筒轮番灌满水、浇到稻田里。
岐雨眼巴巴的看着远去的水车感慨道:“唉,如果我也有这样一架水车就好了!”
无韵奇道:“你要这么大的水车做什么呢?”
“唔,我想拆开看看为什么没有人操纵、它也会转啊?”
“呃?”无韵愣了一下,笑了。
这个小丫头,一路对所有没见过的东西都充满了好奇,好奇的第一反应就是把它拆个七零八落琢磨一番,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阿韵心想:怪不得朱大人要急急的把她送出来,八成是把家里能拆的东西都拆光了吧?
初夏的天空变换莫测,刚刚还艳阳高照,一会儿就阴起了脸。
细雨蒙蒙中的澧水也变成了深碧色。一身月白衣裙的无韵,独自撑着油纸伞站在船上。她忧伤的目光穿过雨丝、眺望着远去的小贤庄,娉婷的身影在水天一色间惊艳了天地……
船行三日后,抛锚靠岸,越王宫近在眼前。
与楚宫的巍峨、吴宫的奢靡不同,越王宫低调素雅,如一位锋芒暗藏的隐士。
公子廉已官拜谏议大夫,有自己的府邸,就在王宫东面柳条湖边。府邸不大,是座二进的小院子,中央有个四四方方的池塘。无韵的屋子在正南,推开北窗就能看到这个池塘。
此时,岐雨正和侍女芽儿在喂池里的锦鲤。芽儿是子廉送来服侍无韵的。小姑娘刚满十二岁,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睛,讨喜又乖巧,无韵和岐雨都很喜欢她。
大概是许久没有进食的缘故,池中的鱼儿争先恐后的拥挤在两人跟前。
无韵下楼站到她们身边,看了一眼池子道:“岐雨,你再这样大把大把的给鱼喂食,一会儿就把他们都撑死了!”
岐雨瞪大了眼睛:“啊,不会吧?我看它们像几天没吃饭的样子……”
“所以才不能一下喂这么多呀!”
岐雨懊恼的低下头:“哦……”
无韵将她拉到回廊坐下来道:“义兄去了宫里,也行很快就会带回越王召见我的消息。你真的要同我一起去吴国吗?那里可不比楚国。”
“岐雨不怕,姐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父亲还让我保护姐姐呢!”她得意地炫耀道。
阿韵无奈的笑道:“如果你一定要去,就要听姐姐的话。那里人地生疏,咱们要谨言慎行,不可莽撞。”
“嗯,姐姐放心,姐姐让岐雨往东,岐雨绝不往西;姐姐让岐雨打狗,岐雨绝不撵鸡!”说着,还使劲挥了挥自己的小拳头。
“噗,”芽儿忍不住笑了出来。
无韵点了一下她的额头道:“什么狗啊鸡啊,就你贫嘴!”
几人正说笑着,一个侍女穿过游廊走过来说道:“禀告姑娘,明日一早,大人在前厅等候姑娘一起入宫。”
三人闻言停止了嬉闹,无韵的笑容淡淡的隐了下去。
次日清晨,无韵乘着马车随公子廉一起入了越王宫。
听到宫人的传唤,素装的无韵走了进来。
她的美,让大殿里的人恍如梦境……
美,这世间上有许多种。
十八年前的西子,丽质天生,惊艳绝世,让人顿生觊觎。
十八年后的雅鱼,欺霜赛雪,傲然独立,另人肃然起敬。
只是这世上还有一种美:
在旧时的梦里,青葱少年还不知什么是世事维艰。
有这样一个女子,惊鸿一面。只一眼,却似等待了千年。
江山如画,豪情万丈,又怎能比眼前风景,朝夕相伴。
越王心中一阵刺痛。佳人难再得?上天何其厚待?美人倾国,千年难遇。上天何其残忍?佳人再得,却又要拱手让人。
十八年前,龙困浅滩,痛失西子。十八年后,潜龙在渊,难道再痛一回!
雅鱼端然而坐,二十年的患难夫妻,身边男人每丝气息的变化,她都了然于心。
眼前的女子,让她想起了十八年前初见施夷光的那一幕。
“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
身为王后,早在嫁与越王的那一刻,就知此生会与形形□□的美人纠缠。
只是,第一次,她从一个女子身上看到了威胁。不是对情的威胁,情深不寿,后宫最是无情之地。也不是对她王后之位的威胁,西子乡野出身,目不识丁,此生注定与后位无缘。可是这个女子,却能搅动男人内心深处所有的贪婪和放纵。所谓倾国倾城,并不是什么美誉,红颜祸水、祸国殃民的另一种说法罢了。
何况那时的她们刚刚兵败会稽山。她冷冷的看着,看呆若木鸡的越王何去何从。好在他并没有让她失望,取舍之间,终是让范蠡带走了她。
今日,她又看到了这一危险,比十八年前更甚。眼前的女子气质高华,琰琰不可亵玩。正是功成名就,共赏江山如画之人。
雅鱼察觉到身侧之人的僵硬,一瞬间透骨冰凉。
空气仿佛骤然凝住,众人皆看出了殿中的僵持。
子廉也看到了越王眼中的凶光,心中暗嘲道:“但愿他不是真的无药可救!”
越王沉声道:“王后与离姑娘留下,众卿退下!”
“喏!”
顷刻间,大殿里只剩下默然相对的三人。
良久,越王转向他的王后:“雅鱼,我想把她留下。”
雅鱼心想:这一天还是来了。有一种人,哪怕他再会伪装、骗得了天下,却骗不了枕边人。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
雅鱼沉吟一刻,看向无韵:“离姑娘,你可愿意?”
无韵神情肃穆,屈身施礼道:“回禀王后,无韵不愿!”
雅鱼问道:“却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