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西城外,一条河流悠悠地流着;而在河岸蔓延一片的枯黄的芦苇荡中,正匍匐着一个浑身都是伤痕的少年。天空弥漫着片片的乌云,天色显得十分昏沉,十月的凉风习习地吹着,四野除了这习习的风声和潺潺的流水声之外,一片寂静。
良久良久,那少年终于悠悠醒来,擦了擦眼睛欲爬起时,却发觉全身象散了架似的痛得他直打颤;那少年咬了咬牙终于翻身坐了起来,但这入骨的疼痛直疼得脸色都变成了蜡黄,额头上已凝结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吓得他再也不敢乱动,伸手拂开了乱发往四外张望,这少年赫然便是那甄晟杰。晃了晃那疼痛欲裂的脑袋,甄晟杰苦苦思索之后,终于记得了那天的事情,那小六等人抬着自己和阿爹到了一悬崖处之后,便把阿爹的尸首和自己先后丢下了山崖,后来自己只觉后脑勺一阵巨痛,两眼一黑便昏了过去。对了,阿爹呢,阿爹的尸首到哪去了?想到惨死的阿爹,甄晟杰再也顾不得疼痛,费力地爬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河边,喝了几口的水后,顺手拣了枝最大的枯枝,试了试,还算结实,便当作拐杖撑着自己,蹒跚地四处寻找起来。也不知跌倒了多少次,也不知满身的伤痕又迸裂了几处,留了多少的血,最后连手上的枯枝也折断成了几截。甄晟杰无力地瘫倒在地,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连连喘气,却不意发现了一角破席,连忙挣扎着爬了过去。扯得不成样子的破席半铺在地上,沾满了斑斑点点的暗红色的血块,阿爹应该就在这破席下方不远!甄晟杰想站起来以便能把四周瞧个清楚,奈何撑了数次还是失败,也顾不得蜡黄的脸上滚落多少豆大的汗珠,沿着破席的下方一路爬了过去。最后,甄晟杰终于在一石堆处找到了血肉模糊的一具尸首,那衣服正是阿爹所穿。甄晟杰摸着那衣服嘶声叫了声“爹--”之后,又痛得昏了过去。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甄晟杰再一次醒了过来,怔怔地望着那尸首看了许久,一时泪如雨下。“阿爹,你死得好惨--”甄晟杰伏首在甄老汉的尸体上,哭地痛不欲生,“阿爹……是杰儿拖累了你呀……阿爹……是杰儿害了你的……是杰儿害了你…………”
天色越发的阴沉了,风势越刮越猛,卷得甄晟杰的头发也漂浮起来;沉浸在悲痛中的甄晟杰终于停止了哭声,抚着甄老汉那僵硬的手掌怔视许久后,又挣扎着爬起拣了块比较尖利的石头便在地上挖了起来。又是一段漫长的时间,甄晟杰用沾满了鲜血的双手终于挖出了一个大坑,抱过甄老汉依依不舍地放了进去,凝视良久后终于下定了决心,闭眼用手将土往坑里覆了上去。土越覆越多,最后甄老汉终于被完全掩盖,甄晟杰填完土后,又用石头压在了上面。“阿爹,这里荒山野岭,杰儿没办法给您立碑,还请您不要怪罪杰儿。阿爹,你安息吧,杰儿一定会你报仇的,杰儿等伤稍微好了之后就去衙门告那天杀的贾虎威去,让他们为您主持公道。阿爹,杰儿以后一定会来时常看您的,愿您在天之灵能够得到好好安息。”跪在这新造的坟前的甄晟杰囔囔祷告着,伸手摸了摸刚打在脸上的雨点,着手处一片冰凉,而他原本满脸污痕的脸颊顿时又多几道乌黑的泥痕。“阿爹,又下雨了,杰儿还得去衙门申冤,没法继续在这陪您了,阿爹,你安息吧,杰儿走了,等那贾虎威被杀了之后我再来看您,阿爹,杰儿走了--”甄晟杰摇晃者站起,边走边回头地朝河边蹒跚走去。
终于甄晟杰来到了河边,伏身正要喝水时,瞧见水中映照着一个蓬头垢面、满脸血迹的面孔。苦笑一声,甄晟杰用清水洗净了自己面容,略微整理了一下头发,喝足了水,寻了根枯枝,便沿着河岸往下游走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甄晟杰终于来到了一渡头处,看到一撑船的老汉正在那河岸上拉着船绳往一棵大树上绑去,用力叫了声“大爷--”后,便欣喜不胜朝着那老汉奔去。那老汉突然听到这么一声“大爷”,一愣神,差点把缰绳给松了,吓得连忙用力三两下把之绑紧,回过头来没好气地骂道:“哪只短命鬼呢?在那鬼叫什么?没看见我在--”还没骂完,老汉便发现不远处一个少年倒在地上,对着自己张了张嘴之后便晕了过去。诶,这是怎么回事?老汉用力揉了揉眼睛,见那少年身上血迹斑斑,不禁急忙赶了上去。“阿虎,阿花,快出来呀--”老汉一边扶起甄晟杰,一边急切的叫了起来。
一个大约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年闻声冲了出来,“爷爷--爷爷,什么事情呀--”那男孩三两步就跑到了老汉面前,有些气喘地问道;紧接着一个十二三岁光景的女孩也赶了过来,气喘吁吁地也顾不得发问了。
“快,快和爷爷把这人背进屋去,他伤得很重的,快,阿虎,快蹲下呀,别尽发愣了。”说着那老汉忙伸手帮助那少年把甄晟杰往其背上负去,“阿花,你先回屋找些干净的丝巾,和清水,哦还有那药草箱也给找出来,快去呀--”“唔……啊?好的,爷爷,我这就去,爷爷,这就去。”还惊吓于甄晟杰惨状的那个女孩阿花,终于晃过神来,撒腿往屋里急忙奔了回去。那老汉从背后扶着那甄晟杰,以免他掉了下来,小心地往一处茅屋走去。
进了茅屋之后,祖孙三忙着给甄晟杰清洗伤口并上药、包扎等等,表过不提。
日出日落,转眼就是两天。甄晟杰终于悠悠地醒了过来,睁眼瞧见床边坐着位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女孩,诧异地用力揉了揉眼睛,“诶,姑娘,我这是在哪里呀,你……姑娘你又是谁呀?”,说着便欲爬起。“别,快别动,你的伤口还没完全封住呢--”那女孩连忙伸手摁住了甄晟杰,“你呀,才刚醒来问题就这么多。”女孩白了他一眼但很快又忍不住笑了。“你知道你那时多么吓人么,浑身伤痕地晕倒在那河岸边,是我--是我和爷爷还有哥哥他们把你救回来的--”女孩看着甄晟杰张大着嘴巴,满脸迷惑地望着自己,知道自己刚才说急了,“我爷爷就是那天在河岸系舟的那个老爷爷呀,你这人真笨。听爷爷说,那天你在那鬼叫,差点让他松手把那渡船给弄丢了呢。”甄晟杰恍然的点了点头,总算明白了怎么回事,也不怪那女孩骂他笨,只憨憨地笑着,这下在女孩眼中就越发的笨了。
那女孩正奇怪,长得这么清秀的一个家伙怎么会这么笨呢,突然听到了那“傻蛋”肚子“咕噜咕噜”的雷鸣声,“诶,你饿了吧?我这就给你拿粥去--”
“不,不饿,不急的--”甄晟杰摇了摇头,但又禁不住回过了头轻点了两下。
"哈,你这人不但笨,还死要面子,又摇头又点头的,你到底要还是不要呢?"女孩不禁乐了。
甄晟杰实在是饥饿难耐,只好又点了点头,声音低得不能再低地应了声“要”,羞得连脖子也都红了。
“就是了,爷爷说,你昏倒前就已经很长时间没吃东西了,再加上这两天你昏迷不醒也只给你喂食了些药汤,不饿才奇怪呢。”说着女孩一溜烟跑了出去。
甄晟杰终于有机会仔细观察一下这周身的环境,虽然屋子简陋,但东西都收拾得井井有条,这房内的壁上还挂了一幅未做完的针绣,诶,这房间难道就是刚才那女孩的?难怪这么干净整洁呢。甄晟杰正四处张望着,那女孩双手端着一碗粥用肩膀推开了房门走了进来,还不时地往碗里吹气。“喂,做好了拉,来,可以吃了--”女孩坐到了床沿,左手端着碗,右手执着汤匙在那轻轻搅动,舀了一匙便往甄晟杰嘴边伸去。“啊?别,别,姑娘,不劳你动手,我自己吃就行拉,我自己--啊?”甄晟杰看那女孩又要喂他的模样,忙不迭地连连摆手,却不小心碰到了那汤匙,那粥便溅到可自己脸上,给烫得叫了一声。“哼!要不是是爷爷吩咐,我才不想喂你这笨蛋呢,拿去,拿去,真是的!”女孩委屈地嘟着嘴,没好气地把那碗粥塞给了甄晟杰。“嘿,我不是那意思,嘿--”甄晟杰接过碗尴尬地傻笑着,看女孩转过脸不理他,禁不住食物的诱惑,埋头便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女孩看他吃得那么香甜,也不禁有些得意,这粥可是自己精心熬的呀,另外也觉得屋里这么安静闷得慌,禁不住又对着打算“不理睬”的甄晟杰叫道:“喂,你叫什么名字呢?我--我叫阿花。”说着声音不禁低了下去,转过了头弄着自己的衣角,但不一会又转过头来盯着甄晟杰,等着他的回答。“唔……我,我叫甄晟杰--”甄晟杰正埋头吃得畅快,想不到这女孩会问他,诧异地咽下了口中的粥后,抬头答道。“什么?真什么呀?真是的,不仅人笨,连名字也乱七八糟的。”女孩迷惑地瞪大了眼睛。“嘿,这个,这个,我姓甄,甄--唉,说不出来,你认识字么?”甄晟杰也不禁有些苦恼自己的名字为什么这样拗口,说着手指作势便欲将甄字写将出来。
“不,不会,我们这只有村子里的那村口那饭店的掌柜识得一些。女子无才便是德,学那些玩意儿干吗?”那女孩不禁十分奇怪地打探着甄晟杰。
“那,那,好吧,阿花姑娘,你就叫我阿杰好了。”甄晟杰不禁一时词穷。
“阿姐?哈,你又不是女孩,让我叫你阿姐干吗?”女孩又瞪大了眼睛。“是阿杰,杰--不是阿姐。”甄晟杰忍不住大声纠正道。“什么什么嘛,阿姐就是阿姐,哼,我还是叫你傻蛋好了。嘿,傻蛋多顺口是不?”女孩找到这么一个好名字不禁欣然起来。甄晟杰听得哭笑不得,啼笑皆非地瞪着女孩差点没背过气去。
“诶,爷爷你怎么也来拉?”女孩耳尖,听到门口的脚步声便转过身去,看见爷爷推门进来便出声问道。
“你这小鬼头,爷爷为什么就不能来?”看孙女满脸疑惑,老汉慈祥地笑了笑,“爷爷是特地来看他的伤怎么样了,渡船那边有你哥一个人照顾就行了。”说着老汉走到了甄晟杰面前,朝他看了一会,“呵呵,气色好多了。”说着依着那女孩阿花坐下。
甄晟杰挣扎着欲下床来,奈何那老汉立刻发觉伸手阻止,只好作罢,激动地道:“大爷,我,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才好,我……我--”
“呵呵,孩子不必激动呢,也不必大爷长大爷短的了,看你年纪和阿花,阿虎差不了多少,就和他们一样叫我爷爷好了。”老汉微笑着用手捋了捋胸前的白须。
“爷--”有些迟疑的甄晟杰看到阿花鼓励地瞧着自己,想到过去几天的种种遭遇,不禁激动得拉住了老汉的手,“爷爷,呜呜……爷爷,呜呜呜……”失声痛哭起来了。
老汉不禁一时也慌了手脚,拍着甄晟杰的肩膀,安慰道:“不哭,孩子,乖,不哭了哦,什么委屈说给爷爷听呢,别哭,哦,别哭……”
良久甄晟杰终于停止了哭声,抽噎着把种种遭遇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老汉祖孙两;这期间那女孩阿花不知道激动得哭闹了多少次,老汉也听得老泪纵横,到后来三人抱着哭成了一团。
最后还是那老汉最先回过了神来,抹去自己的泪痕,稍微镇静了下便安慰甄晟杰道:“孩子,都过去了,不哭哦,不哭。”说着轻轻的拍打着甄晟杰的肩背,看到他平静了些便问道:“孩子,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呢?”
“我要去衙门里去告发他们,让那天杀的贾虎威和他的爪牙一群都给正法!”刚平静些的甄晟杰说着禁不住又咬牙切齿。
“可是,孩子,都说官官相护,官字两个口都是为有权有势的人说话的,你这成么?”老汉毕竟见多识广,听着不禁眉头皱成了一团。
“可是爷爷,除了去报官让衙门为我主持公道之外,我还有什么办法呢?。”甄晟杰说着低下了头,悲戚中又多了几分忧虑,几分无奈。
“唉,咱们老百姓也只能这样了,希望能够遇到青天大老爷替孩子你主持公道了,何况老天若有眼是不会让坏人永远得意的。”老汉说着叹了口气,大概他也没什么信心。
那阿花愣愣地听着,有些不懂他们刚才所说的什么正法,什么官官相护究竟是怎么回事,一直诧异地听着,此时突然见他们突然又沉默不语了,不禁扯着老汉的衣服问道:“爷爷,这是怎么回事呀,你们为什么又不说话了?”老汉先是抬头看了孙女一眼,转过头去瞧着甄晟杰望了一眼,最后回头爱怜的抚mo着女孩的头,“这些,慢慢地以后你就会懂了……唉”说着又叹了一口气。女孩越发不解,瞧着甄晟杰和适才完全两种模样,也不禁有些害怕而不敢发问,于是众人一齐陷入了沉默。
三日后,甄晟杰虽然身体依旧很虚弱,但已然能够独立行走,于是便急着要辞行进城;老汉祖孙三人看他仍然那么虚弱,于是好说歹说地让他又多留了两天。两天后老汉看甄晟杰焦急形诸于色,想想他的遭遇也就不忍心强留,于是决定这一早便给他辞行。在这五天的时间中,甄晟杰和两个少年特别是阿花渐渐熟络,相互间已经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想到就要分别不禁都有些不忍。老汉撑船载着三人到了对岸,又送了甄晟杰老远后终于停了下来,该是分别的时刻了。
“孩子,这几百文钱你就带着路上用吧,爷爷身上就这么多了。”老汉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了一个钱袋,硬是塞给了甄晟杰,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唏嘘地道:“这一去,你一个人孤身在外,万事自己小心,等告倒了那贾总管,有空多回来看看爷爷和阿虎、阿花知道么?”
甄晟杰双手握着那钱袋,呜咽着答应:“会的,爷爷,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说着拼命地点头。
阿虎接着走了过来,搂着甄晟杰抱了一会,拍了拍甄晟杰的后背说道:“兄弟,这些天你一直都在养伤,未能出去,等你下次再来时,我一定带你去山林里打猎,到河里去摸鱼,那才真正叫做刺激呢,比你们整日坐在书房里闷得发慌那可强多了。”说完一脸灿烂地笑着,“兄弟,你可记得一定要来呀。”
甄晟杰也不禁被阿虎的笑容所感染,情绪稍微兴奋了些,“一定会的,阿虎哥,到时你可一定要教会我你那出神入化的水底功夫呢。”
“呵呵,一定,一定,兄弟你放心好了,要是到时你不比鱼儿还要快些,我就不叫阿虎!”阿虎说着爽朗地笑了起来,
“傻蛋,哦,不,阿杰哥,你记得一定要来看我的呀,你答应过要教我好多好多东西的!你一定要来呀。”阿花跑了上来拉住了甄晟杰的手,不断地摇晃着,满脸希冀地望着甄晟杰的眼睛,一瞬不停地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