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纱,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山献)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北宋*柳永*《望海潮》
古来有云,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中国历史上传统八大古都之一的杭州,地当钱塘江下游,外承浩瀚之大海,一向风华物美,商贾云集。自古以来,便以其秀冠中华的西湖胜景和深厚的历史底蕴,倍受达官贵族,墨客骚人之青睐,吸引来游人四季络绎不绝。唐代大诗人白居易便有《忆江南》为赞: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朦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西湖因西子而得名,更以其清丽无匹之十大胜景而名闻天下:苏堤春晓,双峰插云,柳浪闻莺,花港观鱼,平湖秋月南屏晚钟,三潭印月,雷峰夕照,断桥残雪,曲院风荷杭州旧为吴越故都,自宋高宗赵构南渡建都于此后,杭州越发繁华。虽然元军铁骑围困襄樊已达三年之久,两城被破已是早晚之事,但作为苟安江南的南宋小朝廷的京都,杭州西湖上却是依然笙歌不断,名优名妓,艳帜高张。“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一位有识之士有感于此,愤慨地在临安邸的墙壁上题下了这首诗。而这众多名伎中,又当以柳含烟最为著名,自从她十四岁出道以来,艳名日盛,已是公认的京都花魁。近些年来即便是王公贵族,世家子弟,若非提前预约,也难见其一面。其人才艺双绝,琴棋书画,无所不工,尤其是其一手古筝,更是天下无人能出其右;更添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容貌,艳丽处应羞西子,妩媚处当愧王嫱。然则她卖艺不卖身,即便是听她弹琴奏曲,也需要相当之条件,并非多金便可求得;除了那些王公贵族,世家子弟,也就只有那些文人学士等儒雅之客才有资格。
金秋十月,天高气爽,丹桂飘香;这一日西湖边上又是游人如织,加上各种商贩店家,真个是人山人海,车水马龙。甄晟杰陪着他的少爷贾干城,在西子湖畔一处树荫处等候。这贾干城之父贾似儒便是当朝宰相贾似道之亲弟,也就是杭州西城明月山庄的庄主,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人称“书剑双绝”。贾干城深具其父风范,不仅文武双全,更是生得玉面朱唇,英俊不凡,年纪虽还不大,但早已名动钱塘,该不知是多少怀春少女心中的梦幻。这一次得柳含烟之许约于西湖里游湖谈心,不禁心花怒放,带着书童甄晟杰如约到此地守侯。正望眼欲穿,东张西望时,不意发现不远处也有一对年青主仆于那徘徊。“诶,少爷,那不是韩家二公子么?”甄晟杰在背后轻轻地碰了贾干城一下。贾干城若有所悟般点了点头,信步走上前去,对着那魁梧的少年抱拳道:“呵,这不是韩兄么,这么巧,也和兄弟一样在此等人么?”
“哇,原来是贾兄,哈,我么?前些天柳姑娘约了我今日到这里来游玩,哈,你也知道,这种机会,数遍全杭州,也没有几个人能够拥有,哈哈。”那韩家二少爷兴奋地拍着贾干城的肩膀,“哈,我就是在等柳姑娘了,你呢,贾兄?”
贾干城瞟了一眼肩上的那只手掌,眉头闪过一丝厌恶之色,但很快退去,听到韩家二少爷说是等柳含烟,心里不禁更是厌恶“柳姑娘不是明明和我约好单独游湖的么,为何这个整日只懂得舞枪弄棒的小子,也赶来凑热闹?”心里想着,贾干城笑容不改地说道:“呵呵,那可真巧了,小弟也是前来会约柳姑娘的。”
“什么?你也是来见柳姑娘的?她都和我约好了单独游湖谈心的,你这小子哪里打听来的消息,赶来凑热闹?”火暴脾气的韩家二少爷不禁急了,嗓门顿时提高,瞪着铜铃般的眼睛直逼贾干城,正要伸手推搡时忽然湖中传来了银铃般的笑声:“妾身乘舟来迟,让二位公子久候了,还请两位不要见怪。”四人闻声立时转过头去,只见离他们不远处的湖中的彩艇上立着一位一袭素衣,清丽无匹的女子正朝着他们挥手。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哈,能够等候柳姑娘那是我的荣幸,哈,我的荣幸。”韩家二少爷忙不迭地连连挥手。
贾干城对着那驶近的彩艇上的丽人悠然施了一礼后,注目道:“柳姑娘何必客气,我们也不过适才才到而已。更何况古人有云: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今日若得柳姑娘新演之妙曲,又不知几日方绝?”
两位书童还是目瞪口呆地望着那柳含烟,嘴唇不停的轻微动着,嘟囔着的是“没有关系,没有关系”抑或“天哪,人间居然有如此之丽人!”具体如何,不得而知。
只见那柳含烟福礼道:“多谢二位公子见谅,那么就有请二位公子上艇吧,请--”说着侧身让到一旁。
那韩家二少爷迫不及待地一下就跳了上去,看到那柳含烟瞪着美目盯着自己,也感到这未免有些唐突佳人,朝着柳含烟赧然一笑。其书童看少爷直跳过去,急着快步也登上了艇,到其少爷身后立定。
贾干城面带笑容,悠然地走了上去,甄晟杰也随后跟着上了游艇,只听得那韩家二少爷又在那嘀咕:“还摆什么姿态?男子汉大丈夫的挪得象女儿家似的,真丢人!”
柳含烟笑了笑,又福礼道:“原来约好和两位公子单独游湖的,但过些日由于忙于皇城庆典活动,日程紧迫,抽不开身,故只好派人通知二位公子提前于今日一起游湖,有违事先约定,实在是愧对二位公子,还请二位能够谅解妾身的苦衷,多多海涵。”说着又福了一礼。
韩家二少爷又急忙抢先道:“谅解,谅解,当然谅解。柳姑娘天仙下凡,谅解那是应该的,应该的……恩?”转头看见书童拉着他的衣角,直努嘴示意,他大眼一瞪,那书童吓得顿时缩回了手去。韩家二少爷又立刻转向前朝着柳含烟微笑,接着又朝着贾干城得意地挤眉弄眼。
这边贾干城微笑着注目柳含烟,抱拳回礼道:“哪里,哪里,柳姑娘在如此忙碌之时,还能抽空与我等共游西湖,真个荣幸之至,柳姑娘又何必客气?”
柳含烟注目看了贾干城一眼,笑了笑后又朝着众人道:“多谢二位公子之宽宏大量,那么就请行舟如何?”看到众人点头,便对着船头操舟少年挥手道:“墨儿,诗儿,可以起行了。”于是在二人熟练的操控下,彩艇悠然前行。
品着香茗,众人听得柳含烟说道:“近些日妾身新谱得柳永之《蝶恋花》和秦观之《鹊桥仙》二首,自觉尚可,还望二位公子能够喜欢。”说着双手便搁在了琴弦上,“这第一首便是柳永的《蝶恋花》了。”一会便听得琴声ZENGZENGZONGZONG想起,众人手端着香茗却不知放下,呆呆地脑子里只有那离情别绪,柔意浓愁。那琴声千回百转,婉而缠mian,仿佛在向情人诉说不尽的心事,又好象自伤自怜于风中低声呜咽。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琴声渐渐地低了,而那许悱恻动人、如泣如诉的意蕴却依然萦绕在众人心头。艇上顿时陷入了一片沉静,就连那韩家二少爷也仿佛被封住了嘴巴,低头望着湖水发愣。好一会儿那柳含烟先晃过神来:“这便是妾身新谱的《蝶恋花》了,二位觉得如何?还请不吝赐教。”
这回贾干城跟着那柳含烟最快回神,出声叹道:“柔如天籁幽愁诉,便是蛮牛亦怅怀。”说着斜瞟了一眼那韩家二少爷,“这份离情愁绪,这份温柔缱绻……”
看到贾干城在那摇头晃脑,韩家二少爷下意识地立马清醒,截断贾干城的话语抢着道:“好,好,真是太好了。哈,这可比那翠花楼,恩,还有什么藏娇阁的,比那里的妞儿们弹的那可是强得太多了,嘿嘿,这个,这个此曲……此曲……只……只什么?”说着回头去问自己那书童。“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少爷”那书童低声回道。“对对,柳姑娘,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哈”韩家二少爷不禁得意地“顾盼生姿”。
扑哧一声,柳含烟不禁莞尔,手掩着芳唇笑得玉躯轻颤。而众人看着她脸上绽开的笑容又不禁痴了,那该是何等的风情呵,有如鲜花盛放般艳丽照人,却又含着不尽的娇憨惹人怜爱,带着几许的淘气令人忘餐。
“恩……呵呵,多谢二位公子不吝美誉。下面这首便是秦少游的《鹊桥仙》了。”一会琴声ZENGZENGZONGZONG又幽然响起,依然低回婉转,但却清丽动人,仿佛在诉说着一个美丽动人的故事,透着无限柔情,蕴含无比的自信和坚贞。众人朦胧间仿佛自己便是那幸福的牛郎,执着织女的手在鹊桥上相凝无语,心里却早已被快乐淹没。不自觉间众人脸上都绽出了温柔的笑意;而此时的柳含烟脸上更是仿佛笼罩了一层圣洁的光辉,令人不敢逼视。
琴声渐转渐低,最后终于散去,而众人再一次久久无语,沉浸在对未来无限憧憬中,不尽陶醉。
不过这一次,贾干城最先清醒,思索了一会对柳含烟道:“多谢柳姑娘之绝世妙曲,而在下有感于斯,特作七律一首奉予姑娘:层林尽染江碧透,畅游西湖值金秋。
柔如天籁出笑语,灿若辰星是明眸。
烛销金蕊双凤起,心有灵犀一梦幽。
月上柳梢夜寂寂,人约黄昏心悠悠。”
低声随着贾干城吟读一遍,回味半晌,柳含烟注目贾干城开颜道:“果然不愧是文武双全的贾少爷,诗中典故信手拈来;而其中烛销金蕊双凤起,心有灵犀一梦幽一句尤为突出,呵,身无彩凤双fei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化得何其自然。”
看到贾干城不过做了首诗,竟得佳人如许赞许,韩家二少爷不禁气炸了肺,奈何平日除了舞枪弄棒便是吃喝嫖赌,又何曾识得半丝文雅之艺,苦苦思索了老半天,搜遍枯肠也就那么几个不能盈筐的斗大汉字。但越看贾干城那悠然自得的样子,心里越发着恼。“诶,对了,自己这个书童,虽然平日尽惹自己生气,吃喝嫖赌无一不会不说,自己舞枪弄棒时,他大多却都在舞文弄墨。这时若也让他舞文弄墨一番,杀杀那小子的气焰也好。”想着便回身拖过那书童:“恩,你也给我照样来那么一首,快点,也来那么一首。哼,让某些人知道就连咱们韩家的书童也比他什么少爷强!哼哼”那书童战战兢兢地看了看自己的少爷,却只见他那铜铃般的大眼直瞪着自己,吓得忙低了头,旋即转头望着柳含烟。
柳含烟看着他和煦一笑:“呵呵,既然你家公子让你做,你便做吧,但颈联必须是烛销金蕊双凤起,心有灵犀一梦幽哦,因为我非常喜欢这一句。”
“那……那好吧”那书童低头沉思了好一会后,于纸上写下了一首,想递与自己的少爷,但随即想到他斗大的字也不识一筐,想了想后,举步上前递给了那柳含烟,然后又退回韩家二少爷背后。
“弦引相思柱引秋,枫林未染人先愁。
西子含烟江半透,东风入舫画月楼。
烛销金蕊双凤起,心有灵犀一梦幽。
无情最是楼前月,千里圆缺总难留。”
接过纸张,柳含烟轻声地吟读一遍后,又大声对着众人朗读了一遍,叹道:“好,真好,的确是好构思。韩公子,你家书童才思真个不凡,实在令人叹服不已。”说完对着那书童仔细瞧着。
这下韩家二少爷不禁大乐,朝着贾干城又是一番挤眉弄眼,仿佛刚才就是他自己亲自作诗击败了贾干城,左顾右盼间,好不神气。
贾干城不禁面色微变,朝甄晟杰瞟了一眼。甄晟杰立时会意,上前朝着柳含烟一鞠躬后说道:“柳姑娘,既然韩家二少爷的书童出来比试,那么也请柳姑娘准许小人也胡乱涂鸦一番。”
“呵呵,原来众位皆是深藏不露,那再好不过了,呵呵,你也按照刚才那规矩作一首好了”柳含烟饶有意趣地瞧着甄晟杰。
不一会,甄晟杰便挥手写就,上前递给了柳含烟,而后退下。
“流水高山志未酬,诗书吟成笔墨秋。
性直自是言传恨,情真莫怪笔弄愁。
烛销金蕊双凤起,心有灵犀一梦幽。
孤山知己托梅鹤,看罢三春向东流。”
柳含烟念完之后定定地注视着甄晟杰良久无语,而贾干城和那韩家书童也不由愣住。独有那韩家二少爷觉得众人神情有异,不禁又嚷嚷起来:“怎么都哑了?到是说话呀。哦……嘿嘿……柳姑娘我并没有说你,嘿嘿……”接着转过头去自己那书童急切问道:“快说,这是怎么回事,恩?”
“唔,好,真好,意境真好。”那书童犹自低着头在那沉思。
“好你个头!快说,怎么回事,为什么都哑了?”韩家二少爷不禁有些怒了,嗓门又大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