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守忠这边,出了上房门,径直走到自己原来住的屋子前,看见墙根儿底下有黑乎乎干涸的血迹,又借着月光看见门框上、窗框上有已经褪了颜色的黄色符咒。他上前两把扯下来团了扔掉,又走下厨房,舀了一盆水狠劲儿泼在墙根上,见也没什么反应,想来时间很长了。他无奈地把盆放了回去,使劲推了推门,门这才“吱扭”一声开了,里面发霉的味道一下子扑了出来,守忠忙往后躲,过了一会儿才借着光看见里面虽然陈设不变,可到处贴满了黄符。
他气愤地进去把这些符都扯了。屋里久不住人,早就成了老鼠的天下,这猛地门也开了,突然闯进个人来乱撕乱扯,老鼠们吓得四散奔逃,“吱吱”尖叫着从守忠脚下窜了出去,他更是无奈又生气,上炕来,把被褥都扯下来,一时间棉絮乱飞,更是不成样子了。
守忠看看这样子的屋子,心想这是无论如何也住不得了,叹了口气,把柜上摆着早已不走的座钟抱起来,从炕上抖出一条还算完整的毯子,卷起来,拿着出了门,往前面门市里走去。
进了门市里,一个下夜的(夜里看门的)伙计见他灰眉楚脸(灰头土脸)的进来,起来问:“这是咋了?又是土又是棉花毛毛的?”
“我那厢是咋的?乱七八糟就不说了,整个家让耗子闹反了!铺盖也没好的了,这好不容易挱(挑)出一条毯子,今天就凑合在这柜台上睡哇。”守忠啾啾头发上的棉絮,又扑扑身上的土。
“哦。你过年也没回来,你妈过完年就请了个大仙爷(神婆神汉),又是淋狗血,又是贴黄符,舞刀弄枪地折腾了半天。完了把那厢就封了门,说是里面鬼厉害,必须封够一年这才能完事。说得可日悬(玄乎)了。”下夜的伙计手舞足蹈地描述,“那大仙爷唱得一句也懂不得,不过调儿挺好听,像晋剧。”说完还神往地想了半天。
“尽是胡说,哪有鬼?我刚才也进去了,咋没找我?正是把些好东西都让耗子糟蹋了。”守忠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把座钟放柜台里,自己挪了挪柜台上的算盘,盖了毯子就躺下了。
伙计看他这就睡了,从自己睡的地方,拉出一张褥子来,说:“那柜台可是硬木的,拧的。来,铺上一层。”
守忠摆摆手,说:“没事儿,石头也睡过。这木头的软和多了,就这哇,将就一黑夜,明天我给收拾收拾,还回我那厢。”
这积年的老伙计知道这是这娘俩的心病,也不好多说什么,摇摇头,自己拿回去铺了睡。
守忠板板躺在上面,寻思着自己屋里的一切和这伙计的话,虽说母亲从来也没说过到底是为了什么宛瑜就上吊自杀了,可从她这些年来在这件事上的表现和她对大嫂的言行上,也能想到一二。宛瑜那样一个心高气傲的人,怎么能像嫂子一样能操持会服软?说到底还是自己配不上她了,就娶上一个旧式家庭的女子也没什么,能过日子就行。又回想自己这两次婚姻,看似都是自己做主,可实际却都是被女人牵着走,想到这里他又有些恼恨自己,关键的时候总是有些犹犹豫豫,不像大哥有决断。往后行事可要多注意了,当断则断。
第二天清早,守忠起来里里外外打扫了屋子,将那一堆破烂被褥都丢到院子里,炕席子也被老鼠咬破了,也丢了出来,居然从炕洞里摸出一窝没睁眼的小耗子来,有人说扔了吧,有人说煮了吃,最后还是店里的老伙计寻出个罐子来,说拿麻油泡了,封了罐子放到房顶上,是治烧伤烫伤的偏方。忙了半上午,这才收拾的人能住了。芸香又从自己屋里抱了一床铺盖给送过去,好说歹说守忠才收下。
张氏一早见了这大动静,就气得火往上撞,又怕一说儿子又跑了,就铰了两块膏药贴鬓角上,勒了抹额站上房门口看着。看到大媳妇送了铺盖来,气得一摔帘子,回屋躺炕上了。本想着那西下房不能住,儿子没了办法,肯定回上房住,这样娘俩个慢慢说道说道,儿子肯定能听自己的。这让媳妇不明就里的一搅和,不是让老二更记恨自己这个妈了,连床行李(被褥)也不给,还得用嫂子的,成什么事儿了?老人儿(老太太)越想越气,炕上,地上寻猫寻不见,就抽了鸡毛掸子炕上胡乱打了一气,屋里一时荡起许多尘土,呛得她直咳嗽。
气归气,发了一通火之后,张氏还是从炕柜上揪下一床被褥叠整齐了,抱了下去,不情不愿地走到这间两年多不曾踏足的屋门前。她拍拍门,听里面守忠说:“进来。”门轴得很,使劲推了才进去,她感到脖子里有一股凉风,吓得一个哆嗦,闭了眼进去了。
守忠见母亲抱了被褥进来,既好奇又无奈,也不说话把行李接过,放在炕上。张氏觉得手里一空,忙睁眼看,见儿子把行李拿走了,心里一舒,说:“把你哥的行李还回去吧,他们这儿也就两床铺盖。给你一床,他俩人挤得能行?送过哇。”
听了母亲入情入理地言语,守忠也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把炕上刚送来的那套被褥抱好,起身出门去送,张氏也赶紧跟着儿子离开这屋,总觉得脑后有风,头也不敢回的就回了上房。
守忠抱了行李进了后院,敲门进了屋,芸香见了奇怪道:“这是咋的?不是留着了,又拿过来干啥?你黑夜没铺没盖的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