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见大儿子这样说,欣慰地点点头说:“那就好,弟兄们就得互相帮衬着,这家业也能兴旺起来。”
说话间,芸香把剩下的饺子也端上来了,张氏给守忠又夹了两个,笑着说:“多吃点儿,长年在外头,也吃不入格(舒服,合适)。”见儿子没有拒绝,她又往前凑了凑,说,“算算你这个媳妇儿没了也好几个月了。虽说她也怀了咱们童家的孩子,不过没生下来也就不算了,又没正二八经拜过天地,你这守得大半年也算对得起她了。这次妈给好好安排,咱们找个好的。你想要啥样的?”
守忠听了心里又不痛快了,也没有迎上母亲关切的目光,两三口吃光碗里的饭,放下筷子说:“我吃饱了。”回过头跟大哥说,“成家的事也不急在一时。等大大回来,向他儿(他老人家)说机明(明白)了。还得哥哥嫂子给留心着,会过日子能齐家的就行。”说完推了碗筷,往后坐去。
张氏见儿子不跟自己搭话,反倒嘱咐了老大两口子来找媳妇,这是根本没把自己这个当妈的放在眼里,顿时脸就拉下来了。当时就把筷子也放下,推了碗靠在炕柜上坐着。这下守义和芸香互相看了一眼,也不敢再吃了。一时间屋子里静悄悄地,只有呼吸声长短粗细夹杂着。
芸香轻手轻脚地把快要暗下去的油灯微微往亮拨了拨,张氏见了咂咂嘴:“看看这会过光景的!能看见得行了,拨上周(这么)亮做啥呀!不知道费油?”芸香听了低了头坐回去,也不敢回话。
这张氏奶奶见大儿媳妇上前拨灯,猛地想起下午割肉曾给过的钱来,就坐直了身子问道:“割完肉找回的钱呢?”
“啊?”芸香被问得一愣。
“全花了?一分也没找回来?”张氏见她没反应过来,又往跟前挪了挪。
“妈,割了一斤肉,这我还垫了……”芸香解释道。
还没等她说完,张氏就拍着炕沿气恼惋惜地说:“割上一斤干啥?说得就吃一顿就吃一顿,有六两管够!最多割上八两!你闹(弄)上一斤,吃不了坏了咋办?那饺子第二顿溜(蒸)上就没味儿了!你们这年轻人也真是……唉!我也不能说了,再说又成了我的不是了!”
这一通数落,芸香心里真是委屈,自己明明都已经贴上钱,做了这半天,不落好也就罢了,还招来一堆埋怨。心说这婆婆的脸翻得可真够快的,她看向守义,见男人也只是摇摇头示意她别说话,看来也只能这么挨着吧。
见儿子媳妇都不说话,顺从地听她训斥,张氏这才觉得自己的面子有所挽回,往紧盘了盘腿,缓了颜色接着说道:“算了,你们难得回来几天,多买就多买上些儿吧。不过,这有件正经事儿,妈可不得不问了!”
守义听得说正经事,赶紧往前坐坐,认真地问母亲:“啥事?妈您儿说。”守忠也睁开刚才闭着的眼,挺直了背。
见孩子们都尊重自己,张氏心里很是满足,郑重地看向媳妇芸香,问:“我说,老大家的。你们这成亲也快一年了,你这肚子咋还不见动静?”
芸香没料到婆婆会在这众人面前问起这样的问题,更是有小叔子在场,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回答:“妈,这,这个,那啥,要不先把碗筷收拾了,回我们那厢(那屋)您儿再问?”说着就赶紧上前收拾碗筷。
“着急啥?说完再收拾也不迟。”张氏按住媳妇的手,让她坐回到炕上。
芸香求助地看着自己男人,只好无奈地坐在炕沿上,喏喏地说:“虽然这结婚快一年了,那个……”
“妈,是我的缘故。”守义把话头拦下,自己接口说,“快一年了,在家轮共待了也不敢定够一个月没。再说她一个一方面小的呢,再一个您儿看看也是瘦的!好好喂息(喂养,补养)的长点儿肉再生吧。”
“甭说再!你都多大了?眼看四十的人呀!别人家,你这么大的都快当爷爷呀!你连儿子也没见着,这不是大事啥是大事?”张氏说着掏出了掖在衣襟里的帕子,作势擦泪,“这些年,为了你们弟兄这些事,我可没少被街坊们说闲话。赶快给妈争点气,生个孙子出来堵堵这些人的嘴!”说到伤心处,她也真的触动情肠,哽咽着泪簌簌而落。
守义听了心里也是不痛快,低了头不语。芸香疑惑地看看婆婆,又看看自家男人,心里说:“什么‘快四十的人’?这是说啥呢?”可又见满屋的人都不高兴的样子,又不好细问,也不敢再提收拾的事,也低了头坐着。
外头月亮渐渐上来了,白白亮亮的月光洒进屋里来,铺了一道在炕上,炕柜上的黄铜锁片上映出月亮椭圆的影子,居然亮得有些晃眼。守忠猛地打个哈欠,站起身来,说道:“大嫂,收拾了吧。有啥事明天说吧,我乏了,睡去呀!”说完就跳下地,趿拉上鞋就要走。
“老二!老二!这是去哪睡去呀?”张氏见儿子走了,忙追着喊,也没喊住,见守忠出门进了原来的西下房。她又是一阵气恼,抬眼正看见躲在炕桌下偷吃饺子的猫,一把抓起来扔出门外,骂道:“这饺子也是你吃的?个灰牲口!”猫吓得嚎叫着逃跑了。芸香赶忙把桌上的东西都收拾了,拿到厨房去洗涮,离开了上房。
守义扶过母亲,说:“个猫娃儿(猫),您儿跟它治啥气。今儿也不早了,您也赶紧休息哇。忙乱了一天了。”
“行了,行了!你也甭受制,当回事,赶紧生!要是不行就找个大夫给你媳妇看看,吃上几付汤药调调。”张氏还不忘说生孩子的事儿。
“好好好!听您儿的。”说着他把母亲扶上炕,把炕桌挪到边上,“那我就回去了。您睡哇。”说完赶紧撩帘子出了门,不忘把上房门拽上,这才离开。他走过西下房,本想进去和弟弟说两句,可见里面黑黢黢的,叹了口气,又收回脚步,往后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