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大队人连牲口进了林子,惊得鸟雀“扑啦啦”四散飞出,就听得守义在前面高声喊:“跟住了啊!争取天黑前回去!看碰上狼的!再一个也不要抽烟了,这枯草、干树枝子还可多呢!看引起山火的!”
众人听了纷纷应是,“放心吧!”“又不是头回走,不用安顿了!”“老童,看好你那毛驴就行了!不用管我们!”说着又是一片哈哈地哄笑。
守忠从后面快步赶上大哥,笑着问道:“哥,看来你还是个官儿?”旁边的几个汉子一听就笑了,说:“是呢!”“是兰!是我们长官兰!”
守义听了有些不好意思,说:“啥官儿不官儿的?就是领上大伙儿受苦的。”说着叹了口气,“要是赶上太平年月,也不用在这深山老林里做营生了,好好在那城里头闹(弄)个厂子,咋不比这强?”
“就是,也不用好几个月才能回一趟家。”拉骆驼的是个年轻的后生,应声说道。
“快快把那的日本鬼打跑!咱这才能过上好日子!”牵着骡子的中年男人也跟着说道。
一队人马蛇形走在林间不甚明显的小道上,穿过几条潺潺的小溪,又七转八转从一个山涧钻入另一个山涧,接着穿过一道窄窄的“一线天”,好几处那头大骆驼差点没挤过来,众人只好把它背上的货取下来,各自手里拿了些这才挤过来。出了“一线天”,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山谷,大家都松了口气,停下来各自吃些干粮,喝点水。守义也招呼兄弟过来喝水,给他递上一个锅盔。守忠走了这大半日也着实饿了,接过来就着水三两口就吃了,拍拍手上的碎屑,问他大哥:“哥,咱们快到了吧?”
“嗯,还得走四五里。趁着天气挺好,赶紧走,回去还能把这些皮子都晾攉开(展开)。”守义说完,站起身拍拍衣裳,拿着水壶熟门熟路地走到一个山牙子边儿,拨开旁边的草,接了一壶泉水回来,笑着对兄弟说:“喝不?泉水!可甜呢!”
守忠接过喝了一口,凉滢滢直沁人心脾,好像凉气从肚里直钻上来从汗毛眼儿里散发出来,嘴里还甜丝丝、爽利利的,他不由得竖起大拇指赞叹:“这山泉水真甜!好喝!”一气喝下半壶去,又过去接满了,还给大哥。
守义接过水壶,转身问大伙儿:“歇够了吗?歇够了走哇!”
“好!走嘞!”大家瞬间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轰然应喏,继续前行。
走出这片山谷,绕进一片更加巍峨连绵的群山之中,这里树更多,林更密,守忠觉得走得脚都有些麻木了,还是努力跟上兄长的步伐,问:“这里和张市跟前(附近)咋好像两个地市(地方)?按说离得也不远么?”
“嗯,咱刚出大境门往远处看见的那是坝上草原,一直都是蒙古人多,草多草高。这往东北上走,就跟那东北的老林子连着呢,树多林深,有前清的满人猎户住在这。不过现在打仗,也没几个人了。这里就算是个清净地方,山也大。你也看了,基本上就没啥路,日本人也不进来。”说着守义手搭在额头上往前看了看,接着说,“快到了,进了这个山沟儿,崖(nái)头底下就是。”说完又催促后面的人赶紧跟上,一队人又钻进了更深的山沟里。
这里的树叶子已经有小孩儿巴掌那么大了,嫩绿嫩绿的,背面还生着细细的绒毛,傍晚的露水也渐渐开始凝结了,人们的鞋帮子和裤脚大都被打湿了,可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反而走得更有力更快了。沿着山谷走到一个分岔路口,他们转进去,就见面前的山好似凭空长出来一截,恰好形成一个天然的房舍一般,就听得里面“叮叮当当”锤子敲击的声音此起彼伏。
守义把手拢在嘴边,朝里大声喊话:“里边儿的!手头儿的营生停一下!出来跟卸卸货!”就听得里面的声音渐渐小了,跑出来十几个年轻力壮的后生们,大家齐动手,不一会儿就把这几大包皮子都搬运到山洞里了。守义又指挥着大伙儿一起把皮子一张张展开,晾好。这一气忙完,天也就黑了,伙夫把做好的饭拿桶盛了拎上来,每人拿了自己的碗舀了饭菜,或蹲在地上,或坐了一截木头,守义也端了碗坐在地上躺着的一截铁轨上,大口地吃起饭来。
守忠有些难以置信,从伙夫那里要了一只空碗盛了饭,走到兄长跟前蹲下。守义看看他,停了筷子,拍拍旁边还空出一截子的铁轨,说:“坐这儿!圪蹴(蹲)的腿困呀!”他依言坐下了,又看了一眼这一圈儿吃饭的人,回过头问兄长:“哥?你真是官儿?”
这周围的人一听,都哈哈笑起来,纷纷说道:“就是,就是!”“没错!老童就是我们长官呢!”“对!我们这儿管事的就是他!”
守忠见了他们这没大没小的样子,还是不敢相信,狐疑地说:“那,那……”
“啥?意思咋没个官儿样子?俄们也没个兵样子?”刚才路上牵骡子的大哥笑着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