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面也用漏勺捞出来,盛了满满一海碗,放在炕桌上,芸香又递上一双筷子,把醋和调好葱花的酱油拿上来,一面在围裙上擦擦手,一面擏揂(jyou,招呼):“吃哇,看放得面坨(黏在一起)了的。急斯马烂(着急)的,也没准备,将就先垫垫肚,明儿再好好张罗!”
“这也挺好了,能吃上白面就等于过年!嫂子也赶紧吃哇。”守忠笑着拿起筷子,拨些菜,调好调料拌匀了,稳稳坐着吃完了面,又夹了两筷子菜,这才轻轻把筷子放下,没改一点斯文样子。
芸香一边自己盛了面一条腿坐在炕沿上吃着,一边悄悄观察小叔子吃饭,见他既不像守义那样急行军似的三两口吃完,也不像公公童掌柜那样吃得汗爬流水(大汗淋漓),还不像自己大大肖掌柜那样端着碗生怕浪费一点,而是吃得这样端正文雅,真可是念过书的人!她这样想着,见守忠放了筷子,又说:“再来一碗吧?男人们吃那一口能行?”
“谢谢嫂子,不吃了。这些天来回折腾的饭也没好好吃,一下吃得太饱,对胃不好。这就行了。”守忠礼貌地道谢。
芸香笑笑也没再让,说:“你们念书人懂得多,你说不吃就不吃。剩的下顿焖面。”
吃完饭收拾了碗筷,正在洗锅时候,李大娘带来她家大小子上来了。她拍拍门推门进来了,见芸香在刷碗,守忠坐在炕上,盯了糊在墙上的几张报纸瞅着看,“噗嗤”一下就笑了,说:“我说大兄弟,真可是个识字的?那墙上的字早就被烟熏的看不真了,看瞅坏眼的!”
芸香忙招呼李大娘坐下,自己赶紧去洗碗。李大娘拉了儿子坐在凳子上,对着守忠说:“你既是老童的兄弟,那我就也叫你声兄弟,看年岁上也不算占了你的便宜。下午已经让人给你大哥捎话了,估计有个三几日就能回来,他们也得再回来进一批皮子去。你就安心在这儿住上几天。另一个,这里院除了小孩子,也没个男的,让你跟你嫂子在一搭也不合适。这不我把我们家大小子领来,他跟你在这厢睡。让你嫂子跟我下去,到我们家跟我睡。”
芸香听了笑着接口:“大娘不上来我也要下去说呢!正说收拾完了就过去,您儿就上来了。正好我也掫搁(收拾)完了,一会儿咱们一起下去。就麻烦大小子跟这儿住几天。”
李家大小子有些不高兴的样子,撅了嘴立在旁边也不说话。守忠见了笑笑,对李大娘说:“我刚才还正想着该怎么办呢?总不能住了一个屋里。谢谢大娘了。麻烦您儿了。”
“麻烦啥?不麻烦!邻居们就得互相照应呢!赶明儿我家来了人,怕是也得挤得他家住呢!”李大娘笑着摆摆手。
守忠笑着看看站在地上的孩子,对他说:“你跟我作伴,我教你识字好不好?”
那男孩不信地看了守忠一眼,问他:“你识字?有钱人才能上起学呢!你穿的跟个讨吃要饭的些的(似的),能有文化?”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妈大腿上扭了一把,疼得龇牙咧嘴,不敢言语了。
李大娘不好意思地解释:“小孩子不懂得,尽胡说!兄弟甭受制。”
守忠哈哈一笑,摆摆手,说:“不妨事,不妨事!你没听过铁李拐卖膏药(这里借指自己故意打扮的落魄)?专治秃瞎瘸拐!”
李家小子一听来了兴趣,问他:“那他咋不先把一个儿(自己)的瘸腿治好?”
“想听不?”守忠故作玄虚地眯着眼。就见那小子蹬掉鞋,两下蹦上炕,凑到他跟前,急切地说:“你知道?那说说!”
“话说,从前有个神仙,叫铁李拐。为啥叫铁李拐呢?因为……”守忠摇头晃脑地讲起了故事。
见两人在炕上热闹的很,芸香收拾好了碗筷,解下围裙拉了李大娘悄悄出去了,反手把门带上。两人相视一笑,捂着嘴下去了。
这样一连几天,守忠就在给院子里的孩子们讲故事,顺便认几个字中度过了。孩子们看他的眼神也由最初的嘲笑变成了崇拜,每天围在他屁股后头转个不停。这天下午天擦黑(傍晚)的时候,就听外面踢踢踏踏地好像进来许多人,胆小的孩子们吓得都躲进屋里了,胆大的还站在墙边张望。不一会儿月洞门里出现了四五个戴着草帽背着褡裢的男人,一时间各屋里叫“大”,叫“爸”,叫“爹”的孩子们都像出林的小鸟一样扑向自己的父亲。
守义摘了草帽一眼就看见站在院子里的弟弟,忙走过去,微微抬起头看着他,拍拍肩膀,笑着说:“来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