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露讶异,复又平静下来。
山风萧瑟,如细小的刀刃剐过皮肉。
只有她的声音是温柔的。
“……也好,你且等一会,等我救了你师弟,再回昆仑许是有些艰难,便与你一同回山罢。”
她淡淡地笑了起来,褪去了平日的寡淡与漠然,柔和得不可思议。
……师弟?
谁的师弟?
这是过去的光景,他应当还躺在那,可如此一来,她看见的又是谁?
重黎愕然,那答案却呼之欲出。
苍梧渊一战,神界损伤过半,能回到昆仑的仙家也都是重伤在身。
还有余力出来寻她的,也只有长潋了。
她无奈叹了口气:“他当初离开昆仑,是被伤透了心,说到底是我这个师父做得不好,打骂得太过严厉,他虽是妖族出身,但心是善良的,我想渡他的……可惜我没能教好他,也没能教好你,是师父对不住你们……”
“不,不是……”他愧疚得无地自容,抓着她的袖子泪如雨下,“你没有不好,也没有对不住我们,是我不好,全是我不好!我们回家吧,师尊,我们回家吧……”
他哀求着,揪紧了心口柔软的布料,那道陈年的疤似也在讥诮他的愚蠢,妄想,天真。
毫不留情。
她很平静,伸手抚过他的头发:“再等一会。”
她侧目看向地上血淋淋的人,苦笑了声:“他这么恨我,还肯来助战,我这个做师父的,怎么能让他就这么死了……”
重黎心疼欲裂,已经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抓着她的手不肯放。
“别,师尊……我不要你回头了,我知错了,真的知错了!……”他期期艾艾地哭着
陵光却似已经听不见他说了什么,转过身去,曾经牵着他走过昆仑漫漫长阶的手精准地刺入胸膛,刹那间,血如泉涌。
他拦不住已经发生过的事,而她却觉得不够似的,攫着血肉,将一腔滚烫赤诚生生剜出,蓄藏了长生之血数万年的朱雀之心在凄冷的天地间熠熠生辉。
她只是蹙着眉,忍下了尖锐的痛楚,将这颗心徐徐推入他体内,有力地跳动起来。
连上了经脉,续上了断骨,皮肉滋滋生长。
她看着满手的血,忽地笑了声。
重黎想起了自己睁眼的那一瞬,记住的是她决然而去的背影和抱着他痛哭的余鸢。
他只记得那熨帖温暖的怀抱,却不知真正滚烫的,是她给的这颗心。
错了,全错了。
认错了人,报错了恩。
这么多年,他恨了她这么多年啊!……
铁石心肠?谁铁石心肠?
谁不配有心?
是他!是他啊!
无尽的悔意与悲恸汹涌地扑杀而来,他终是忍不住上前紧紧抱住了她。
她的血贴在他的胸膛,浸润了多年的疤痕,那痛楚也被再度唤醒。
他跪着,嚎啕着,像抱住了年少时被抢走的一颗糖。
重尝这滋味,苦得他不住地抽噎。
他不肯再放手,像是要与她的血融在一起。
“我错了,我错了……”
他口中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仿佛除了这一句,他已经不知该如何弥补这五千年的错怨。
陵光却摇了摇头,一直看着地上还未醒来的人,眼前的人不是当初的长潋,听着这哀痛的哭声,她似是也觉得有些后悔。
沉默良久,却是说出了和他梦里听到的,截然不同的话。
“若我不是上神,此生定会大有不同吧……”
“……”
她笑着,很是耐心地同他说:“阿黎那么恨我,换心一事你我知道就好,不必告诉他,也不必告诉任何人。”
“不,我……”他急切地想要否认。
她无力地垂下了手,释然地笑了笑。
“我与他师徒缘分已尽,他恨我,说不定还肯听你说几句,你若是愿意,往后多提点他几句,劝他好自为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