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咱俩斗了这么多年,到底为了什么……”
“不知道。”重黎也掀开了酒盖,喝了一口。
酒烈得呛喉,滚入胸腔,坠入腹中,火灼般地疼。
“记得你刚被师尊带回来的那日,我一瞧见你,就觉得来者不善。”长潋低笑了声。
“怎么不善了?”重黎狐疑地反问。
“从面相看,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管起来定是相当麻烦。”
他不紧不慢地说着,重黎啼笑皆非。
“倒是被你说中了……”
重黎看着他苦闷地皱着眉,终还是伸手拦下了那坛子。
“你刚醒,别喝了。”
长潋却箍着那坛子,打开了他的手。
望着天上霜白的月亮良久,似是有些糊涂了,喃喃发问。
“重黎,师尊呢?”
重黎蓦然一僵,心头涌起一阵钝痛,这句话哽在他心口多日,不敢承认,如今却要亲口对他讲。
“师尊她……不在了。”
直到这一刻,他才不得不认清这个现实。
“不在了……”长潋仿佛被这话刺得清醒了过来,苦笑着,“是啊,她不在了……”
他有些摇晃地站起来,一步步朝前走,口中抑扬顿挫地吟着。
“我将诗酒趁年华,一曲忘却少年愁,梦回酒醒极经年罢,曲终人散泪不休。笑谈欢歌终作古,疯人疯言惹人痴,夜半青丝夜半雨,晓看明月晚听风。茫茫碧落无穷尽,藕花深处无归人……”
声音渐行渐远,夜风刺骨,这口烈酒终于将留在原地的人辣醒了般。
重黎放下酒坛,终于起身走到了那扇门前。
伸出的手在空中僵了片刻,似是下了狠心,往前一推。
随着沉重而绵长的一声,门开了。
空荡荡的宫殿里,几盏长明灯幽曳着,他走到冰棺旁,静静凝望着里头的人。
可再有一日,便是头七。
霓旌将伤口清理得十分仔细,两具尸体看起来其实与睡着无异。
看得久了,愈发恍惚。
似乎下一刻便能听到她斥责他又做错了什么。
事实上他倒真希望如此。
她骂他也好,怨他也罢,拿不染抽他都好过让他看着她静悄悄地躺在这。
“师尊。”
他扶着墙,疲倦地缓缓滑下,挨着寒气凛凛的棺椁,垂下了眸。
恨了她这么多年,耗尽了年少的青稚,蜕成了这副模样,其实他有好多话想同她说,好多债等着她还。
可如今,却不知到底希望她如何了。
一声“师尊”,就让他失去了所有的气力般,沉重到压得他喘不上气。
他想去牵她的手,就像当初她在九川牵起他的时候,可碰到冰棺边沿,刺骨的寒又令他陡然顿住。
他怕了。
她那么好,那么干净。
他怕自己太脏,不配碰她。
怕她嫌弃他现在的样子,不愿被他牵……
悲痛排山倒海地涌上来,攫住了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到最后,只化作一句破碎的哽咽。
“我好想回家……”
无助的哀叹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随后沉入深海般的漆夜中,拖拽着他一并溺入深渊。
那里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风声,草木声,呼吸声,都消失了。
他总觉得这是濒死的征兆。
短暂的茫然后,他释怀了。
也好……
他堕入地狱,就再不必招她烦。
他待她那样坏,她大概早就恨死他了……
如此想着,他便放任自己倒在了黑暗的泥淖里,不再挣扎。
耳边却忽然传来熟悉的呼唤。
“阿黎,阿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