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宇从床上坐起身来,他靠着床头。像很多次从梦里惊醒时一样,未宇看向恒一的床铺,只见恒一一个人曲着膝盖背靠着床坐在冰凉的地板上,睁着毫无睡意的空洞双眼,未宇觉得恒一的眼睛长得太美,眼里有澄澈美好的东西。未宇知道终有一天,徐赫会将这个男人打磨成坚硬冷漠的样子,想到这个未宇竟发觉自己在为恒一感到难过。
偶尔未宇也会跟恒一搭个话,但通常恒一都不太理会,就好像恒一的肉身在这里,但体内的灵魂早已离开去了远方。
“徐恒一,”未宇下了床,走到恒一跟前,“你不困吗?”
恒一摇了摇头。
“徐恒一,杀人是什么感觉?”未宇的眼睛终于适应了一片漆黑,他在黑暗里借着窗外的月光仍然能看清恒一的样子,落寞的年轻男人的脸。也许还是像往常一样,恒一基本不会回应未宇的问题,也不会同他聊天,未宇真的没见过像恒一这样沉默寡言的人。未宇是个情报贩子,贩卖关于歌舞伎町大大小小的信息或者传言,他通过的渠道就是那家他叔叔开的“光怪陆离”酒吧。在未宇满二十岁之后,按照惯例才会去亲手杀第一个人。
未宇说:“徐赫之前跟我说,到我二十岁的时候就可以杀第一个人。但是,我不想的,血液那么红那么腥,我不喜欢那种感觉。所以啊,我、我才想知道你杀第一个人时的感觉。不过,看样子你又是不会回答了对吧?”未宇轻轻叹气。
“在黑夜里,每天每天的,你都在想什么啊......”未宇自己跟自己说话。
恒一看着自己帆布鞋上的泥,突然说:“杀人的感觉很像是......很像是在深渊里伸出手来,自己想要脱离深渊一点,就好像得拉别人下去,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未宇先是愣了一下,明白了恒一是在回答他第一个问题。恒一纤长的睫毛每眨一下,眼底都会透露出一点寂寞的光。
“哦......”未宇竟然差点忘记自己最开始要问的事情,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语言,接着说:“‘从深渊里伸出手来’?杀人是这种感觉啊,不明白,不明白。”未宇此时在想那么困住徐恒一的深渊是什么呢。
“深渊里是不是很痛苦?只有痛苦吧......徐恒一,你很痛苦对吧。”每个人都有属于他自己的一个深渊,未宇也有。
“为什么会被阉割?”恒一突然问了未宇这个问题,未宇自然是有些措手不及。未宇看着恒一真诚的眼睛,那眼睛里没有任何嘲讽,恒一会那么问只是单纯的想了解。未宇知道,恒一是个再单纯不过的男人。
“......那算是我的一个深渊吧,按你的话讲是这样没错。”未宇走到自己床边往后一趟,像是有些困倦,但是他还是看着恒一,说道:“那时候我刚出生,我爸爸跟我叔叔在大陆的北方合伙做生意。起先谁也奢望要挣多少钱或者成为什么富翁啊什么的,最开始不过是想脱离贫穷。但是人性的根本是贪婪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走了狗屎运,我爸爸突然发了一笔横财......”未宇省略掉中间的情节,直接说:“后来,我小学的时候被绑架了。然后有个绑架我的男人天生生理有缺陷,似乎不能‘人道’。我现在想想,那个阉割我的男人应该是有些精神上的疾病。”
未宇见恒一听得十分认真,不由得笑了起来。
“我没想到,你也有好奇之心。看来你还是个正常人类嘛。”未宇调侃起恒一来,他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跟恒一说自己的经历,也许是因为恒一是第一个问他那段经历的人。未宇的老爸去世以后,叔叔就带他来到了东京。
“徐恒一你又不说话,那可我睡了啊。”未宇翻个身,面向墙壁那一侧似乎觉得可以继续入睡了。良久,在未宇已经进入浅眠的时候,只听恒一说了句:“我想她,很想。”未宇没有接话,困意袭来时顾不及其他。
我很想她,很想。在恒一内心的某处不断地、不断地回响着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