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不擅饮酒,此番又是几杯诰命夫人敬的桃花醉下肚,我自觉脸上开始慢慢滚烫起来,神思也袭来一阵恍惚朦胧,见众人兴致高涨对酒当歌,切切杂杂聊着不耐人生几何几何,就更是不好提前退席,不过嘱咐了冬雪几句,悄悄扶着秋思去殿外走一走,醒醒酒。
外面的空气实在比殿内清新了许多,初暖乍寒之计,树枝上的叶芽慢慢地舒展,花朵的蓓蕾悄然初绽,沿着婉月苑一带池水闲庭漫步,柳树以清泉为明镜,好像飘扬着自己绿色的长发,又仿佛是绿色的油漆涂在明镜上面,让池水焕然一新,显得十分清丽明秀,越看越觉得柔美可爱。
“扑哧——扑哧——”
走得腿有些酸意,忽听见假山后面似乎有金属碰撞的闷声,虽极低极细,却一直不曾间断,我见四周寂静无人,本想着要好好赏一赏这番沉静景色,当下倒又被扰得不得安宁。秋思自然能看出我的厌烦,“娘娘,想来假山那边是哪个巡逻的侍卫在偷懒,奴婢去帮娘娘赶走他。”
我想了想,“我跟你一起去,既是敢在这里偷懒的侍卫,脸皮必定稍厚些,恐你一人,他并不会遵你之言。”
秋思点头道:“是,娘娘思虑周全。”
我笑一笑,扶了她的手,一面走,一面道:“要说到思虑周全,我必然比不上庄婕妤。”
秋思道:“庄婕妤有庄婕妤的周到之处,可娘娘也有娘娘的周到之处。”
我笑看着秋思问:“这话怎么说?”
秋思道:“庄婕妤的周到之处乃是在大局上,而娘娘的周到之处则显在心思细腻之上。”
我道:“你可知道,要心思细腻倒是简单,要保持清醒时刻掌握大局才是最难的。”
正说着,前方一个声音道:“是你。”
树杈枝丫纵横之间,暮色四合,灯火未上,那人身姿隐在阴影处,根本看不清面目长相,只能大致看出是个男子,我心中一唬,险些没站稳,好在秋思机灵反应过来牢牢的扶住了我,问:“你是谁?”又厉声道:“出来!”
他轻轻一哂,缓步走近,盯着我问道:“你果真认不出我了?”又笑嘻嘻道:“我可是还记得你。”
抬眼见他站在面前,身上穿了一件敞袖的柳纹灰云兰花薄纱披肩袍,一支银色的刃柄斜斜横插在腰尾,神情安然又带着几分揣摩。我眉心一蹙,好不容易才从思绪中提取那一段早就被我抛诸脑后的记忆,“你是那晚非要说认识我的人,你的名字好像叫沧泱?”
他舒了舒眉道:“幸而你还记得。”
我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究竟是何人?”
他微笑道:“这皇宫也就能关得住你罢了,于我来说,自然是想出就出,想进就进,”停一停,看着我,“如果你想出去,我也可以带你一起出去。”
秋思慌忙挡在我身前,呵斥道:“大胆!竟敢对娘娘出言不逊!你的脑袋还要不要!”
他却不恼,嘴角浮起一抹清淡的笑,“淼淼,你想回家吗?”
我倒被问得奇了,怔一怔,“我已然入了宫,成了昭仪娘娘,生死便都是陛下的人,皇宫就是我的家。”
他一低头,“昭仪娘娘……”笑意变得森森,“都是我的错。”
我实在忍不住了,“你这人说话好生奇怪,我一句都听不懂。”
他淡淡道:“你自然是听不懂的,记忆都没了,又怎么能听得懂。”
我问:“什么?”
他浅笑道:“没什么。”
我蹙眉道:“我并不认识你,可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还非要说我们认识,”眨了眨眼睛,问,“你认识的那个人长得跟我很像吗?”
他微笑,沉声说:“是,很像。”
我点头,“可是你要知道,我不是你要找的人。”
他轻哼一声,“不是么,”笑得漠然,“你快活吗?”
他这没头没脑的一问,我觉得很是荒唐,也无从回答,只略垂了垂眼睫,正色道:“我出来太久了,陛下还在等我,先告辞了,”又嘱咐道,“你若不是宫中人也并非王公贵族的话就趁着筵席还未散赶紧出宫去吧,以免节外生枝。”说罢,我便拂袖而去,直到走远了,才渐渐放下心来。
秋思问:“娘娘,那人……”
我忙瞪住她说:“我不认识那人,日后也不要再提起。”
秋思点头回:“奴婢明白。”
还未入席,就有宫人来请,“陛下在恍清池边备下了庆贺娘娘生辰的贺礼,请娘娘移步一同观赏。”
秋思轻轻一笑,“陛下待娘娘的心意最是奇巧,这次不知又要打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