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一九不由得大为赞赏:“干得漂亮。”
韩琅无奈地笑了笑:“我父亲流浪数月,最后在安平暂居下来。路上他再次遇到了鹘鸟,这回没有人阻拦,他与鹘鸟结为义兄弟,相约要当一辈子知己。就这样又过数年,我父亲遇到了我母亲,那位鹘鸟也找到了心上人,他们选了同一个良辰吉日办了婚事,若不是考虑到人妖殊途,他们甚至想将我和那鹘鸟的孩子指腹为婚。”
贺一九一想自己家韩琅差点娶了妖怪,立马道:“那怎么成?”
“总之两家人极其要好,也能算得上是一段佳话。直到一年之后,鹘鸟的孩子和我相继出生,两家人和乐融融,我父亲也考上县尉,事业有成。这时韩家人找了上来,他们对我父亲擅自出走这件事一直怀恨在心,认为丢了韩家的门面,使得韩家在同行之间沦为笑柄。现在我父亲不但仍与妖怪交好,还娶了在他们眼中来历不明的江湖女子,简直是对祖宗天大的不敬了。”
贺一九冷笑道:“既然早断了关系,还谈什么祖宗。”
“没办法,在他们眼里,只要身上流着韩家的血,就永生永世是韩家的人。他们试图说服我父亲,但毫无效果。于是我爷爷想出一个法子逼我父亲回家,他们派出族里几个法术高强的长辈,暗地里害死了鹘鸟的妻儿,然后嫁祸给我父亲。鹘鸟痛失亲人,悲伤过度,状若疯狂,竟是堕了魔道。他将我父母打至重伤,尤其我父亲,从此落下了病根。这时他才隐约唤起一丝神智,但为时已晚,两家人的梁子已经结下了。”
“他入了魔,自有天劫等着他,和我父亲一生知己的约定也成了泡影。他知道真相以后,将矛头对准了韩家,他动用毕生修为禁术下了诅咒,但凡韩家直系血脉,年轻一辈全部绝后,尚未出生的胎死腹中,孩童活不过十岁,成人年满四十必当无疾而终。他放过了我爷爷那辈,想必是要让他们亲眼看着自己家族覆灭,他也放过了我,想必是念在与我父亲的旧情,终究下不了手吧。”
韩琅说到这里,重重地叹了口气。贺一九也闷声不语,好半天以后才轻声道:“你家……就是民间传言的荒山御鬼流吧?”
韩琅苦笑着点点头:“你都猜到了?”
贺一九脑子里乱成一团,他几次张了张嘴,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还是韩琅打破了沉默,神色木然地望着远方:“我爷爷回来找我了,下一任家主本来是我表兄,但我表兄现在也不行了,什么病都没有,就是一点点没了阳寿。家里其他年轻人也是如此,孩子也夭折了几个,我爷爷慌了,这样下去,韩家估计真的要绝后。”
贺一九冷冷哼了一声:“绝后又怎么了,他们自己干出那等恶事来,现在知道后悔了?就算那鹘鸟是个妖怪,妖怪也有七情六欲,也分好坏。按他们那种说法,岂不是山里的狐仙、河里的河神都要一并杀个精光,那些还不都是得道的妖怪。”
韩琅没想到他这么了解妖怪之事,还替他们出头,一时间有些发愣。不过马上又觉得贺一九一贯放荡不羁,看不上正人君子,这番话倒也挺符合他的作风的。想到这里,他像安抚动物似的捋了一把贺一九的头发,继续道:“我爷爷虽收了几个外姓弟子,但终究不愿想把韩家家业交给外人。于是他想起了我,我身上并无诅咒,又有韩家血脉,虽不是嫡出,但也聊胜于无了。”
贺一九这才明白过来,脸色顿时微变:“他要你回去继承家业?”
韩琅点了点头,低声道:“昨天他叫我去,就是这个意思。”
原来那死牛鼻子拐弯抹角说的是这个意思,什么韩琅不认他了,搞得真想要生离死别了似的。贺一九暗暗松了口气,但一颗心仍然悬着,挨近韩琅小心翼翼道:“你呢,你怎么想?”
这回韩琅回答得非常坚决:“不去。”
“那就对了,”贺一九喜上眉梢,“你本来就厌恶着神神鬼鬼的事,何必淌这浑水。他们家对你父母基本上是百害无一善,旧账还没算清呢,谁稀罕那什么家主似的。”
他越说越来劲儿,生怕韩琅想着想着就反悔了一般,添油加醋道:“那什么荒山流我早听过,修道不成,反倒去研究什么驭鬼之术,这不是邪道么?天师那行当里,他们算是众矢之的,你要是去当了家主,那肯定成天挨打受气。”
韩琅被他说得笑了,原本绷紧的神色总算有了些舒缓。贺一九凑上来抱着他的腰,跟他腻歪了一阵,又道:“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你当你的县尉,我干我的杂活儿,咱俩就在这市井之地过平平凡凡地过小日子,等以后攒一笔钱,咱们出去游山玩水,多好。”
韩琅被他说得心动,本来么,人快活是一天,不快活也是一天,何苦违背本心去过不快活的日子呢?说他恪守本分,安于现状也好,说他是逃避现实也罢,他对现在的日子很满意,全然没有改变的愿望。当初姚心莲想让他进京,他就没答应,觉得在安平待着就足够。现在他爷爷出现,让他继承家业,他仍然是一口回绝的。
父亲当初说:乐天知命,不该是自己的,就别去碰。他好不容易从那大家族里逃出来,自己哪还有跑回去的道理?
他把这些告诉了贺一九,对方听完,当即搂着他哈哈大笑起来:“行哇,咱俩想到一头去了。不过那边家里肯定有大把的金钱和成群的美女等着你,你真不动心么?”
韩琅知道他在开玩笑,于是应道:“去你的!你这臭不要脸的泼皮,也就耍耍嘴上功夫了,我要真回去看谁还看得上你。”
贺一九跟他搂搂抱抱,硬要把他脑袋按进自己怀里,然后在他发间一通揉拧:“你早被我惯成我祖宗了,谁还敢要你,你说是不是?老祖宗,也就我凑合着收了你吧。”
两人打打闹闹,在草地上滚作一团,好一会儿才消停。后来贺一九又确定了一遍:“你想好了,真不回去?”
韩琅双手枕在脑后,一脸轻松地望着天上的白云:“不去,打死也不去。”
“那老爷子那边怎么交代?”
“我刚才在家中翻找父亲遗物,想找到和诅咒有关的线索。可惜线索没找到,只找到了他当初和那友人的书信,等抽空细细查验一番,说不定能有所收获。”
贺一九安抚般的拍拍他的手臂:“你做到这点也算仁至义尽了,那诅咒是他们作茧自缚,要真无法消除,也不怪你。”
韩琅低低地“嗯”了一声。
“先别想这么多了,”贺一九站起身来,抖了抖衣服上沾到的草屑,“我瞧这河水清澈得很,里头肯定有鱼虾,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抓两条当晚饭吧。”
说罢,他就弯身在泥沙中刨起蚯蚓来。韩琅坐在一边不知道想些什么,片刻之后忽然转朝贺一九道:“对了,今天一早你对我说我是不是知道了,知道什么?你有什么瞒着我?”
贺一九一惊,刚放下的心瞬间又被提了起来,啊哈哈哈地干笑了半天以后才道:“没什么没什么的,我遇到你师父的徒弟了。”
韩琅立刻一脸急切道:“他可有对你怎么样?”
“也没怎么的,”贺一九见韩琅担心,心里头立刻美滋滋的,于是把一直小心翼翼地藏在衣领下的伤口露了出来,“就被他烫了个疤,肯定过不了多久就好了。”
韩琅瞬间满脸愠色,拳头握得死紧:“混账东西!妖鬼之流也就罢了,平凡人也下得去手!”
贺一九忙拦住他,心虚道:“哎哎,管他呢,都过去了。”
“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韩琅气冲冲道,一副要替贺一九讨回公道的模样,“迟早要和他们算必总账!”
贺一九心里虽然七上八下的,但看韩琅生气,不由得泛出一股甜丝丝的味道来。老天爷当真是公平的,之前把他吓得要死,现在又撒这么多蜜糖,甜得他都有点找不着北了。当下又伸着一双挖过蚯蚓的脏手要去和韩琅腻歪,被人踢开以后直接跌倒了水里,伸手摸了摸湿漉漉的头发,大笑起来:
“钓鱼的功夫也省了,正好抓鱼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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