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铁佛市到上海的火车,差不多是一天一夜的时间。
一路上木滨盘算着,如何在人生地不熟的大上海找到打工的差事。火车厢的过道上也挤满了人,挤满了带着大包小包外出打工的人。木滨倚站在厕所门旁边,闭着眼睛似睡非睡。
他想到了在上海发迹的爸爸,想到了奶奶口中当长工买上地的爷爷。
龙生龙凤生凤,家里祖上不知多少代都是长工。
奶奶说爷爷出生在一九零零年的冬天,曾爷爷反复咀嚼了好些日子,才给爷爷起名叫瑞雪。说是瑞雪兆丰年,丰年就有好收成,东家有了好收成自家就有吃不完的饭了。本来爷爷还有过一个姐姐和一个哥哥,都在小时候因病不幸夭折,只剩下了爷爷一根独苗儿。曾爷爷凭着年轻力壮披星戴月的做工,养家拉扯着孩子勉强度日。
一九零八年春上的一个夜里,有一队散兵冲进了村子,挨家挨户地抓壮丁。
好在家在村子后边,听到人哭狗叫跑出去看,弄清事情原委后曾爷爷就向村外逃去,一口气跑到天亮逃过一劫。两天后返回到家里,成了村里为数不多的男壮丁。
又过了几年,爷爷渐渐地长大了,其实说是长大也不过十五六岁,而那时十五六岁就已经算是成年了。一般如果不是特别穷的人家,十**岁就已娶了媳妇甚或有了孩子,地主家里的就会更早一些。穷人家繁衍的慢辈份就大,也就是所说的“穷大辈儿”了。
一天夜里,十六岁的爷爷瞪着大眼问他爹,说爹啊我爷爷是干啥的?曾爷爷笑着说你爷爷是长工,你曾爷爷也是长工咱家世代长工。爷爷不再问了,一双大眼直直地望着前方出神,半夜里突然坐起来,说我梦见我爷爷曾爷爷和我老太爷爷了。
从那天以后,爷爷每夜里吹了油灯后就干瞪眼地看着屋顶,一晚只睡四个多小时的觉,白天也不耽搁地里做活儿。
这天爷爷瑞雪走进了东家的门,两腿跪下说大爷让我做夜里的护院吧,我夜里没觉保准不会偷懒耍滑。东家和曾爷爷商量后,爷爷瑞雪从十六岁起开始了他十多年的护院生涯。
爷爷白天和作长工的爹一道做工,晚上就又成了一个尽职尽责的护院。
村里人们只惊奇爷爷的觉少,却不知道他还在默默无闻地做着一种积累,除去他父母没有人再知道的一种最原始的积累。在他睡觉的炕洞里,他挖去半个土坯放下一个瓷坛,每月的工钱尽数放在里面,一家人省吃俭用几乎到了只进不出的地步。
集腋成裘,三年后瓷坛里有了十几块大洋。
然而老天并不眷顾,那年有几个残兵进了村里疯狂地抢掠,正在地里干活儿的爷爷瑞雪闻讯急慌慌地跑进了家里,一屁股坐在了放瓷坛的炕头上。
此无银三百两,那样正好让兵丁起了疑心,几个当兵的拉开他掀起了席子,就把贪婪的手伸进了坛子里。十七十八力不全,即使他有股子蛮劲,也是恶虎架不住群狼,发疯的爷爷很快被打昏在地上。
醒来后,他瞧了瞧空空如野的坛子,嚎啕大哭了半天,不哭了又恍恍荡荡地向田里走去。
一九一九年,东家的小女儿也就是奶奶相中了瑞雪。
奶奶的娘是他爹的小房,早几年病故了,奶奶在娘家过的并不舒畅。在和她爹闹翻后,奶奶不要嫁妆嫁给了爷爷。奶奶和爷爷过日子不要娘家一点儿救济,也很少和他爹往来。爷爷娶了奶奶后,依然做他的夜里的护院,和奶奶家里人相互不当亲戚。
两年后父亲出生了,爷爷奶奶费尽思量为儿子取名耀庭,就是光耀门庭的意思,说是起名起一次不改这名就是命了。父亲的出生,为爷爷奶奶为这个家带来了难得的欢笑,也带来了日子的新动力,父亲耀庭也是天生的活泼。
又过了三年,爷爷的坛子经过五年的积攒,又有了十几块大洋。
可是那年温疫流行曾奶奶得了痨病,眼瞅着村里人三天两头的就往坟场抬去一个,爷爷不得不拿出全部积蓄,去救娘的命。拉着娘去铁佛城城里,去看最好的郎中。娘的命得救了,而爷爷的大洋却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