贯良换上那件锦衫,又将自己的面容,用客栈借来的胭脂稍稍做了一下修饰。他本来就长的俊秀,只是平日也不曾打扮,这下稍微一打扮竟是宛如翩翩一佳公子了。此时的贯良不但是与方才的乞丐形象大异,便是与先前青衫打扮的书生形象也是大为不同。
人世间多是以衣衫识人,贯良这一改变,走在路上,不但是路人不敢正目相视,便是方才1ing辱过他的那位赵队长,非但不敢阻拦于他,便是看向他的目光亦是充满了恭敬之色。
出了顺德府,贯良一路向北,顺着官道便往京师而去。其时到了河南境内,一路上景色已经跟浙江江苏大不一样,河流减少地势少有起伏,入眼处便只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便是那官道,也与江南迥异,越往北行,官道上的车马愈多,让贯良心中不由感慨这未进京都,已见京都之盛。
北方空气干燥,官道上尘埃甚多,一路行去,贯良身上头上已经被沾上一身的灰土,早已无出城时的风采。不过这也正合贯良心意,锦衣出行,最是引人注目,而今被沾上一层黄土,走在官道上,虽是行人甚多,贯良却也不如刚出客栈时那样引人注目了。
在官道上行了半日,贯良算算行程,自己差不多走了三十来里路了,这还是贯良平素身体好,要是换上其他体弱的书生,半日行来,能走上十来里便可庆幸了。
一路向前,贯良极少休息,心中只顾赶路,但想早日到达京城,好实现心中的抱负。只是心急赶路,眼看此时夕阳西下,那天色又将黑将下来。贯良心中不由又着急起来,暗道早知今日又要露宿途中,还不如在那顺德府租辆马车一路北行,也胜过自己这般露宿野外的好。现在算算自己身家亦是不少,加上沈家那五十两两银票,自己身上竟是有六十来两银子。不过暗叹归暗叹,做下的事情,便是再去后悔也后悔不来的,此时这六十两银子不用,便是留将日后,却又如何。他遭受此番变故,心中对于钱财已是看得极轻,心中原有的理念更是慢慢转变,一种全新的理念更是涌将心头。
路上行人逐渐稀少,随着太阳越来越低,整个官道上除了偶尔有马车经过外,竟是孤零零的只走着贯良一个人。落日的余晖,轻轻的洒在贯良身上,将贯良的影子拉的斜长斜长。
贯良一路行来,也经常遇到现在这种情况,对于露宿荒野,也算是略有心得,所以一阵心急后,便也淡定下来。他平素多以大丈夫自诩,更是常用孟子中的话勉励自己,对于平常遇到的艰难险阻,亦是不常放在心上,只是在心中道:将欲有为。
也许是天遂人愿,正在贯良为找一棵大树,好度过一晚时,竟然让他现在西北方向有一缕炊烟,袅袅升起。“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虽然眼前不是大漠,此时看到这缕炊烟,贯良心中不由的浮现出这诗。与此同时,贯良心中更是大喜,因为有炊烟的地方,那便一定有人家,那也意味着自己不用再露宿荒野了,当下便举步朝那户人家走去。
那户人家远离官道,那炊烟虽是近在眼前,走上去却是路程甚远,不过贯良对此也不以为意,本来乡下地方就是如此,没有几个村庄是靠近官道的,至于那炊烟,料想是那户人家吃饭得早,所以便在太阳没下山前便有炊烟了。
贯良步步前行,离那户人家也是越来越近,不过说来奇怪,荒野之中的那户人家,竟然让贯良在心中升起了一种莫名的感觉,那便是这户人家给他的感觉很是熟悉。贯良停下脚步,揉揉眼睛,极目远望,依稀是一所茅屋,而在茅屋外面则是围着高高的竹篱笆。夕阳西下,远远的看去,那座茅屋与周围的天地浑然一体,彷佛便是天生长在这一样。
为何会有熟悉的感觉,贯良摇摇头,继续向前,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心生这样一种感觉,只是离那茅屋越近,贯良心中涌出的熟悉感便越重。
又前行了数十丈,贯良终于走到了那茅屋跟前,茅屋的门是掩着的,那竹篱笆也是关着的,贯良此时心中一种不可抑制的念头涌将上来,那便是他心中便自以为这茅屋门应该是掩着的,这竹篱笆也理应是关着的。
贯良轻轻的将竹篱笆的门打开,悄然入内,茅屋的门微掩,贯良强自忍住心头想要径直进门入内的念头,走上前去,扣动房门,喊道:“屋里的主人在吗?屋里的主人在吗”?
黄昏下,旷野中,一人,一屋,人在呼喊,天地在相应。
贯良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地方,向四周传去,竟是异常响亮,便是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不用想,只要这茅屋有人,便一定会有人听到他的呼声了。
果然,不到片刻,那茅屋的门便自打开了,不过这门一打开,开门的人与敲门的人一照面,俱是一愣。贯良一愣,是因为他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人,而那开门的人一愣,似乎也是因为意外看到贯良而感到错愕,一时间,两人俱是呆呆的站在门前也不言语。
好半响,两人这才齐声道:“是你”!
话音刚落,两人又同时一楞,似乎为双方的异口同声感到颇为惊讶。贯良尴尬一笑,沉默了片刻想让对方先说,见对方也是不说话,才这道:“你怎么在这里”。这一声,又是出奇的默契,默契的连贯良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了。
当下贯良吸了口气,做了个手势指着自己,道:“好,小荷,我先问,你回答,你为什么在这”?
屋内的小荷咯咯一阵娇笑,似乎是听到了很好笑的笑话一般,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家小姐觉得住在那腻了,便想换个地方而已”!
贯良还待在问,却早已被小荷打断道:“呆子,我问你,你为何在这”?
贯良喟然道:“依旧是赶考,依旧是错过人家”。
小荷又是捂着嘴一阵娇笑,身子便像那随风飘舞的柳条一般,煞是可爱。
小荷娇笑了一阵,这才抱着肚子,强忍住笑声,道:“呆子就是呆子啊,我听人家说要是同一个错误接连犯两次,那就不是呆,而是猪了”。
贯良摸着头尴尬一笑,他也不知为何,只要一见到这小荷,便会吃瘪,当下道:“小荷姑娘既然是熟人,你看,你就让我进去了罢”。
小荷将俏脸一板,面现不可思议之色,道:“呆子,谁跟你很熟了,我们总共就见过几天而已”。说完,小手朝贯良一阵乱挥,驱赶道:“去去去,孤男寡女的,可不方便了”。
贯良一阵无语,半响才道:“小荷姑娘,你就让我进去罢,救人一命可是胜造七级浮屠”。
小荷依旧拦在门前,将进门的道路拦的死死的,娇笑道:“贯公子,人家可不信佛,也不懂什么叫浮屠,我问你,我要是不让你进,你可是要硬闯过来”?
贯良打了哈哈道:“小荷姐姐,贯良哪会这样呢,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
小荷故作惊讶道:“哟,真是难得,你竟然改口叫我姐姐了,也不知道你是不是见人就喊人姐姐”,说罢凑将上前道:“来来来,让姐姐看看你是不是嘴里抹了油”。
贯良一阵无语,闪身避过,但觉用尽平生所学,也难以说过眼前这个刁蛮姑娘,正在苦恼间,忽的听到屋里传来一声:“小荷,你就别为难贯公子了,还不让贯公子快点进来”。
这娇娇柔柔的一声,听在贯良耳中便如同仙乐一般动听,便是眼前这个刁蛮丫头,也被这一声给叫的让出了过道。
其时,外面还有夕照,光亮胜过屋内,贯良走进去后,好一会眼睛才适应过来。
进屋时,虽是眼中模糊,但依稀可见屋中俏丽着一淡蓝装的女子,待到眼睛完全看清面前的事物后,王惜君那张宜喜宜嗔的俏脸,已是显现在他面前。虽然他心中已经知道王惜君在里面,但见到王惜君,贯良心中还是不由的一阵惊喜。至于为什么王惜君会在这出现,贯良心中全然顾不得去想了,心中但有一个念头,能见到眼前的此人,吃上种种苦头也是值得。
王惜君看到贯良似乎也很是高兴,盈盈一笑道:“贯公子,惜君见到你真是高兴”。
贯良掩不住内心的激动,结结巴巴的道:“贯、贯、良,见到小姐,也、也、很、是高兴”。
王惜君俏脸微微一黯,似乎贯良方才做了什么对不住她的事一般,悲声道:“原来贯公子连称呼我一声惜君也不肯”。
贯良也不知道为何,见到王惜君此番摸样,心中便是一痛,连连摆手道:“惜君,你、你、你、误会我了。我、我、我、心中、绝、绝、无、此意”。
也不知为何,贯良只要咋一看到王惜君,平素的聪明劲便会消失的无影无踪,昔日第一次见面如此,今日亦是如此。
王惜君展颜一笑,刹那间,贯良但感面前盛开了一朵美丽的兰花,一时间彷佛天地也为之失色。
贯良又是一阵迷醉,半响他才回过神来,暗道:“贯良呀贯良,为何你一见到这女子便如此,难道不知道自古女子,由来只喜欢那些不为女色所动的英雄么,难道你不知道眼前的这女子才气不下于你么”。心中回想起那几日相处,王惜君的种种过人表现,哪一点又弱于自己,再想如果自己一见到便心神不定,又与常人何异。当下贯良的心神一定,正色道:“惜君小姐,那贯良便不客气了,不过惜君小姐也应该改一改对我的称呼了,我但觉的惜君叫我贯公子,听起来也甚是刺耳,还请惜君改过”。
他初时叫惜君小姐的时,还有点不自然,但是叫到后面,便如呼唤相交良久的朋友一般浑无半分晦涩。
王惜君微微一笑道:“那我便直呼公子大名了”。
贯良点头道:“惜君所言极是,直呼贯良名字即可,叫那贯公子,实在是不堪入耳”。
王惜君伸手探了探鬓间的际,道:“惜君真不识礼数,你来了这么久,惜君竟然没有安排你座位”,当下便唤小荷道:“小荷,还不请贯良贯公子坐下”。
侍立在一旁的小荷,将椅子搬到贯良身后,上下打量贯良一番,道:“贯良你请坐”。
贯良冲她微微一笑道:“多谢小荷姑娘了”。也不客气,便自坐下。
王惜君亦是轻轻坐下,道:“贯良你还没有吃过饭吧”,她说话时,语调温柔,便像是居家的妻子,在探寻出门久久未归的丈夫有没有吃过饭一般。
贯良摇摇头道:“还未曾吃过”。
王惜君一听忙道:“小荷,你便去准备饭菜,我先和贯公子一聊”。
小荷听得小姐吩咐,自是转身离去。
王惜君看到小荷走了,微微站将起来,面向门外,轻声道:“惜君自那日别过公子后,甚是想念,不曾想竟又是得见到公子你”。她这一番话,既像是对贯良倾诉自己的心思,又像是在自语,话语中更是充满了绵绵情意,彷佛贯良便是她日思夜想的夫君一般。
贯良一阵激动,在大别山之时,两人相处数日,都只是弹琴画画,吟诗下棋,让贯良心中对着女子的才情分外的佩服。如此一位出色的女子,贯良有心想好好亲近,心中却是又有些微微不敢,更是在相处的数日中不敢流露出爱慕之情。现在听到王惜君对着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贯良但觉的自己的心脏砰的一声,险些蹦出自己的胸腔,同时在心中喊道:“她说想念我,她说想念我”,心情激动下,贯良竟是忘记了去回答王惜君的话,而在他心中更是有着一种内心深处的畏惧,畏惧这位女子的垂青。
寂静,无比的寂静,屋内彷佛能听到两个人的心跳声。
王惜君缓缓转过身子,侧对这贯良,借着射进屋里的淡黄色日光,贯良分明看到了她眼中两颗泪珠,泛着七彩的光芒,顺着脸颊流下,看到那缓缓流下的泪水,贯良心中一痛,彷佛被两把刀子狠狠的割在自己的心头,但感喉咙一阵干涩,更是难以说出话来。
泪珠,在空中划出两道七彩的线,堕入到地上。
王惜君缓缓的低下头,轻声道:“原来我在贯公子心中什么也不是”。她这一声便像是自责,又像是在怨恨贯良的无情。
贯良心中又是一痛,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将起来,方一站起来,但觉双腿一软,不由摔倒在地上。此时他但觉心中一种寒意透出,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自卑涌上心头,数日来的遭遇岂是能忘就忘的。
在贯良摔倒在地之际,王惜君已经抢步上来,一把将贯良扶在怀里,痛惜道:“公子,公子你怎么了,怎么了”。
此时两人肌肤相接,原本是亲密无比的事,但贯良身体却是一阵颤抖,眼前的这女子越是待他好,他便越自卑。
王惜君眼中泪水此时便如断线的珍珠一般,一颗颗掉在贯良脸上,哭问道:“公子,你快说话,快说话,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