贯良被沈周权拉着手相携而去,不过他心中对于沈周权的热情,着实有点承受不起,只是碍于沈周权是长辈,自己却不好抽出手来,同时对于沈周权的热情,贯良心中更是有着几分不解。
贯良不知道的是,沈周权如此待他,却是孙宗濂十余年来,与好友信件来往不断的结果。贯良自小聪慧,孙宗濂一直视贯良为门下唯一传人,而心中更是将贯良作为他实现报效朝廷、实现他心中理想的。近二十余年,虽然孙宗濂自己没有做过官,但却从来没有与昔时的好友断过来往,而在与好友的书信中,孙宗濂常常在信中流露贯良此子非凡,来日必定有志于庙堂之上之意。
在孙宗濂的一干知交好友中,孙宗濂的才学一向是凡脱俗,在平日里,沈周权等一干好友,也曾屡次写信邀请他出山,劝孙宗濂用自己的学识造福众生,却屡屡为孙宗濂所拒绝,拒绝的多了,众好友也知道孙宗濂的志向,也就不再难为他了。
只是孙宗濂虽然执意不肯出山重新做官,但在与众好友的信中,却屡屡透露出已觅得一良徒,现在一教书为乐,此子他日必将实现他的抱负云云。对于此众好友除了替他高兴外,也在心中对贯良存下了几分好奇。而孙宗濂在信中夸赞过贯良几次后,又在以后每次在与好友信中,将贯良平时的文章诗赋常常挑出精彩之处,夹带在心中寄与数个老友欣赏。文如其心,贯良的锦绣文章,自是让孙宗濂的一众好友,对于他的文采学识分外的欣赏,平时家中子弟若有不学习不上进者,便将贯良的例子拿来激励自己的子弟,说道贯良如何如何聪明,尚且如此上进,你等文采学识均不如人,反而如此云云。
便这样,贯良虽然没有出过门,但他的名气却在孙宗濂的好友里流传起来,孙宗濂的一干好友有偶尔见面的,谈起下一辈的翘楚,莫不都云惟贯良此子而已。长辈夸赞,却并不意味着同辈喜欢,对于与贯良年纪相仿的同辈人来说,贯良却实在不容于他们,他们原本都是父母眼中的天之骄子,却不知何时杀出一个贯良来,处处压制他们一头,这怎么不叫他们心中暗自怨恨。更何况年轻人本来个个都是心高气傲之辈,又有几个人能容下一个出自己甚多,又一直被自己家长视为自己榜样的人呢。
孙宗濂与众好友书信来往甚密,每次孙宗濂有来信,这些好友的后辈子弟们,便知道自己一定又要被教训了,又要被一个不知道长什么样、只知道叫贯良的人比下去了。如此时间一长,随着孙宗濂这些好友的后辈们渐渐长大,他这番好友的后辈们,对于贯良无不恨之切齿。只是可怜作为局中人的贯良,对此毫不知情,而孙宗濂也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只是嘱咐他要去多拜访自己平生好友,好为以后为官扫平一点道路。
至于沈周权,从见到贯良的那一刻起,便对于他甚是喜欢,而贯良的言行举止中,隐含着一种别的年轻人没有内敛,更是让他这个混迹官场的人觉得甚是满意,内心中着实觉得贯良确实没有负自己好友孙宗濂的厚望。对于贯良,沈周权都是通过好友的来信中了解的,这次在接到孙宗濂的来信后,便对这个年轻人有着莫名的期待,待书房中见到贯良本人,看到贯良不为自己藏书所动,心中又是暗暗称赞,知道这年轻人如果走下去一定是前途不可限量。
沈周权一边走一边与贯良闲谈,两人言笑晏晏,都觉对方甚合自己心意,谈道得意处,沈周权道:“贤侄,我家中小子们估计已在知客堂等候多时,其实今日我一则是让贤侄认识我沈家的小子们,二则是让贤侄好一饱肚子”,说罢,他便是一阵大笑。
两人行走不到多时,贯良便看到前方人声鼎沸,知道那便是知客堂了。待随着沈周权一踏进知客堂,贯良便觉得眼前一亮,但看到一根根儿臂粗的蜡烛,插在知客堂的柱子上,将整个知客堂照耀的如同白昼一般,贯良心中微微一叹,自小长于贫困人家的他何曾用过蜡烛,此番景象让他心中对于沈府的奢华又不禁出一番感叹,同时隐隐也觉得自己与沈周权一家有些格格不入。
知客堂中已有不少人侯在里面,见沈周权携贯良前来,一时尽皆默然,浑然没有了方才的吵闹声。
沈周权呵呵一笑,向贯良介绍起堂中的各人来,不过这一介绍也让贯良大觉奇怪,原来除了沈周权的妻妾和几个幼小的孩子,贯良竟是没有看到和自己年纪相仿的沈家子弟。
沈周权似乎也看到贯良的疑惑,当下尴尬一笑道:“可能惹贤侄笑话了,还有两个在外未归,不过今晚宴席上,他们一定在的,年龄也跟贤侄差不多,到时你们多叙叙,以后在朝为官,你们兄弟间也有个照应”。
贯良闻言朝沈周权一拱手道:“伯父多虑了,贯良心中也很想与未见面的弟兄亲近,料想他们现在应该是有事未来,待会等他们来了,贯良还要请伯父再次介绍”。
沈周权哈哈一笑,拈须快意道:“贤侄说话极有分寸,不愧为下一代的翘楚之辈”。
听得沈周权如此夸奖,贯良自是连连谦虚。两人一边等人,一边闲聊不已,沈周权虽是朝廷命官,但说话极为风趣,让贯良大为叹服。不过让贯良有些无奈的是,那边沈家的内眷也没有停下来,也不停的向贯良问东问西,一会询问贯良娶亲没有,一会调笑贯良在家乡有没有相好的,问的贯良是面红耳赤。其实沈家众人如此在乎他,是在知道沈周权安排贯良在这贯良不同寻常,要知沈周权的书房可不是等闲能进的,只有沈周权平素看重之人或是平生好友,沈周权才会在书房与他们密谈。这贯良还未到来,沈周权便安排沈仲仆负责安排,带贯良到书房等他,这一切还不证明,沈周权异常看重这个还没有见过面的年轻人。
沈家飨尔堂现在看上去一派繁忙,,沈家的仆人们正穿梭在之间,将一盘盘的冷盘上了上去,只是飨尔堂甚大,虽然这些仆人进进出出的,却不觉得有半分拥挤。
沈家是德顺府的富贵之家,平日吃饭便是异常奢豪,而今日为了款待贯良,沈家的厨房更是接到了命令,一定要弄出样式好看,而又有衢州风味的菜式来。厨房的的大厨师傅们在接到这个安排后,便一直在厨房里忙碌,除了山八珍、海八珍等寻常菜肴,又费劲心思的将衢州的菜式加上,为了招待贯良这一个客人,厨房的大厨们是一直忙碌了三个多时辰,这才将所有的菜式备齐。
沈仲仆不停的在飨尔堂和厨房穿梭着,累的是满头大汗,现在沈府除了做菜的大厨外,便是他最忙了。除了要仔细的看着宴席上的冷点,他还要特意往厨房看看正在做的菜,觉得菜式甚为满意,这才放下心来让大厨们落锅,待到觉得菜肴不会出错,沈仲仆这才望知客堂而去。
沈仲仆站在门外,望着知客堂中,正对着贯良嘘寒问暖的沈周权一家人,心中对于这贯良不禁又高抬几分,沈周权如此重视贯良,那么就证明贯良在沈周权心中有分量,自家老爷看重的人现在不去示下好,那岂不是给沈周权难看。沈仲仆回到飨尔堂,有仔细察看了一下宴席上的菜肴,仔细清点了一下是不是满数,这才重新回到知客堂,看了一眼言笑晏晏的沈府众人,侯在沈周权的后面。他是做下人的,对于自家老爷的忌讳也还是很清楚的,等到沈周权没有说话时,沈仲仆这才走上前去,对着沈周权道:“老爷,您所吩咐的,要小的准备好的菜肴已经好了,老爷是不是现在和贯公子一起去赴宴”?
沈周权颔道:“也好,你先去准备,顺便去寻下沈旦他们,我们稍后入席”。
沈仲仆口中应是,朝沈周权一躬身,转身离去自去准备了。
看到自己管家离去,沈周权朝贯良微微一笑道:“贤侄,菜饭已经备好,贤侄不如随我去赴宴,只是这里飨尔堂还有段路,又要让贤侄轻移玉步”?
贯良朝沈周权一礼道:“伯父这是要折煞小侄么,贯良但听伯父安排而已”。
沈周权连连晃手、豪爽一笑道:“贤侄别学你老师的,在我沈家不用拘泥,来来来,我们便去吃饭”。当下领着贯良朝飨尔堂走去。
略去这路上过程不表,到了飨尔堂,沈周权作为主人,自是要坐在主位上的。只是他执意要安排贯良坐在自己的左手第一个位置。不过贯良对于沈周权的这一安排却是极为不安,要知道左手的第一个位置可不是那么好坐的,自己只是代表老师来拜访老师好友的后辈,又怎么能坐此位置,当下极力推迟不已。
看到贯良这样,沈周权故意将脸一板道:“贤侄休得推迟,适才说了你老师有一点不好,就是为人太过礼节,你可不能学他,再说安排你坐这位置,乃是你代表了你老师”。
贯良听得沈周权如此一说,这才道:“那贯良谢过伯父了”。说完又朝沈家眷属微微一拱手道:“贯良打扰各位了”,这才坐下。
见到沈周权和贯良坐好位置,沈家其他眷属也是纷纷按照自己的辈分坐好,待众人坐定,贯良便现空着两个位置在那。
沈周权看了看两个空下来的位置,脸色微微一沉道:“不等了,我们这边吃吧”。
沈周权话音刚落,他边上坐着的大夫人、二夫人马上道:“老爷还请等等,旦儿还有盈盈在外未归,还是等上片刻吧。
沈周权道:这两个孽子,家里有客人来反而出去了,不管他们了开饭。
贯良见此心中着实过意不去,忙道:“伯父,不可!伯父岂能因为贯良而不去等两位沈兄弟,对于贯良来说这实在是罪过“。
贯良话声未落,众人便听到,从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同时听到一人道:“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也知道非等我们不可,不曾想一乡下小子,也能识礼数。
贯良听得那人如此一说,脸色一变,放在桌子下的手,也不禁捏成了拳头,只是他不知道来人深浅,加之他一向善于忍辱负重,当下也没有反驳。
贯良虽是没有做声,沈周权却是脸色微微一红,来人是谁他自是知道,如果现在不呵斥那人,岂不是显得沈家毫无家教可言,当下勃然色变斥道:“沈旦,你给我坐好,向你贯兄道歉”,沈周权说罢,又指着跟在那人身后的一女子,呵斥道:“沈盈盈,你说你一个女孩子家的,怎么一天到晚跟着你兄长胡闹,下次但看你再跟着沈旦出去,你以后也别想出门,就在家中给我学做女红”。
这一下涉及到沈家家事,贯良也不好参合进去,反正那沈旦没有再出什么其他言语,当下贯良便眼观鼻、鼻观心的只是坐在位置上不动。
不过那沈旦坐好后,却没有和贯良道歉。对此贯良自是装作不知道,而沈周权也没有深究,只是朝着贯良道:“贤侄,没有什么好吃的,你随意用膳”。说罢,朝站在他身侧的沈仲仆微微示意。
贯良继而便听到站在一边,伺候着的沈仲仆大声朝外道:“上菜”。接着便看到沈家的仆人络绎不绝的,将一份份热气腾腾的菜式上将上来,好大会菜才上齐了,望着满桌的菜,贯良不由的叹为观止,这尽是贯良平生所未见的菜式,心中更是忖道:恐怕今日这一席所费,估计便要花上寻常人家几年的吃用。
菜式上齐,接着又有侯在一边的沈府仆人,将席中各人等前面的酒杯一一满上,美酒入杯出一阵清香,而色泽更如琥珀一般,贯良还为曾喝,便觉得自己有上一份醉意。
沈周权举起面前的杯子,朝贯良一示意,站将起来。
见到主人如此贯良也连忙站了起来,而席中各人亦是如此。
沈周权手持酒杯,望着贯良微微一笑,道:“贤侄,今日来不及准备,看来是得罪贤侄了。沈某先干为敬,来为贤侄接风洗尘,只希望没有怠慢贤侄,要不然贤侄高中回家后,一定会在你老师面前埋怨我的”。
贯良脸色一红,不过心中也确实有着几分窃喜,忙道:“伯父,你客气了,贯良深受伯父款待,应该是贯良敬酒才对”。当下举杯朝沈周权一礼,一口而干。
沈周权哈哈一笑道:“好好,贤侄文采好,便是这豪爽也比令师好”。
一杯下肚,贯良但觉肚子中嘭的一声,腾起一股火焰,烧的自己的五脏六腑一阵火烫,他平时素少吃酒,便如现在这样的一杯下去几乎是没有的事,贯良刚待开口,便听得一娇娇弱弱的声音道:“父亲,这位便是您平日里向我们经常夸奖的贯良,贯公子么”。
沈周权拈须一笑道:“还是盈盈聪明,没有向你介绍你也知道”。说罢,对贯良道:“这便是我女儿,闺名唤作盈盈的”。
那盈盈娇嗔一声道:“父亲怎能如此就这样将孩儿的名字告诉这位贯大哥了”,说罢盈盈一笑,看向贯良道:“父亲平日多向孩儿说起,贯公子如何如何了得,盈盈便是再笨也能猜出来”。
见那盈盈说起自己,贯良也不禁抬眼瞧向于她,这一见之下,不由让贯良一阵惊叹,原来这盈盈长得甚是美丽,虽与王惜君相比稍有些不足,却也是人间少见的美女了。
那边沈旦入席以来便一直在注视这贯良,这厢看到贯良直眼看向自己妹妹,冷哼一声道:“勿那乡下小子,难道没见过女孩子么”,继而转向沈周权道:“父亲我也不知道你为何要对如此好色之徒加以夸赞”。
贯良见那沈旦又将矛头指向自己,忙自低头看着桌面不语,他心中已然明白这沈旦便是冲着自己来的,只是他却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自己何时得罪于他了。
沈周权见自己儿子屡次挑衅,脸色一沉,怒道:“沈旦,你再胡说八道,休怪我不客气”,说罢,示意边上的仆人将贯良的酒杯满上,朝贯良一举杯道:“贤侄,来我们干杯,便道是我向贤侄道歉”。
贯良连忙口称不敢。
酒过一旬,那盈盈轻轻一笑道:“平素尽听得父亲道贯公子如何如何,但不知贯公子近日有什么诗词新作,何不拿出来让我们看上一看”,说罢,一双妙目看着贯良。
沈周权听得女儿一说,呵呵一笑道:“贤侄文采逼人,料想应是有不少新作了,不如现在就让伯父开开眼界”。
贯良微微一笑,心中但有几分羞涩几分自得,道:“伯父和世妹谬赞了,近日贯良却也有新作,待贯良为各位诵读”。他于文章诗词甚是自得,现在有人愿意听,心中自是几分得意,当下便道:“一路风尘往京师,只为春闱得心思。尽来屡观圣贤作,挑尽寒灯梦不成”,说完便是微微一笑,不在说话。
贯良诗一经诵读完,沈家众人俱是一阵鼓掌,不过夹杂在掌声中的沈旦的声音却甚是刺耳:“我道父亲大人所称颂的贯良贯公子有多了不起,原来却只是一汲汲于荣禄之辈,“只为春闱得心思”只此一句便可知道”,说罢沈旦眉毛一扬,用一种异常刻薄之声道:“父亲,你再看他的最后一句,还可知道他便是一挑尽寒灯的瞌睡郎而已,父亲,也不知道你为何要夸赞于他,我看他也就是如前朝孟郊一般,只能一日观尽长安花而已”,说罢,连连冷笑,显示他心中不屑之极。
沈旦此言一出,贯良心中已是一阵恼怒,不过贯良平素心思便重,心中虽然恼怒却也没有显现出来,饶是如此贯良仍然觉得自己的脸烧的很,这本只是随意之作,不料却被这沈旦如此抨击,怎么叫他心中愤懑。
贯良虽是没有还嘴,沈旦的这言语却让沈周权甚是恼怒,自己儿子如此,岂不是显得自己很没有家教,当下一拂衣袖怒道:“你这孽子,你还待气我到什么时候。你给我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