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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内家拳的效用
第一节内家拳能强身延年的原理
内家拳能使身体强健，是没有问题的。外有坚强的筋骨，内有坚实的脏腑，自然就没有疾病能够侵入了，自然也不怕什么劳苦了。虽然内家拳家不求外廓的发达，然而瘦削者习之，肌肉自然会在适宜的程度以内增加，不过那增加是很缓慢的罢了。内家拳家虽然不挺胸以求肺量的扩大，然而前章第五节所述作势的方法，可以使肺量得着自然的扩大。这种肺量的扩大，在平时，则因体内养化作用的旺盛，使体力易得到补充；在动作的时候，更可以作成更大的势，以增大向外的力。肥胖的人习内家拳，可以在短时期内减少体内的不需要的脂肪质。
内家拳能够延长寿命，是无复疑虑的。在前章第四节，我们可以见到内家拳家静止时候的满体驰松的状态，是回复到孩提时代的人身的状况了。道家所以有长生不老之说，就因为自己能够回复到——而且保持着——孩提时代的状况。孩提时代的人，不但能维持生命，而且能够得着躯体迅速的长大。年长的人回复到孩提时代的状态，不再求躯体的长大，而只求永久维持生命的存在。他们——道家——以为总可以做得到的。他们以为人之所以会病、老、死，都因为在有了意识以后，为“七情六欲之所侵”，成为腹虚胸实的颠倒状态；如作茧自缚，斲伤元气，以夭天年。
这种说法，在理论上，确有极好的立足点。反对者或谓：自然界的寒、暑、风、雨，都能促人衰老，难道会只有起于自身的“七情六欲”？但是，我们可以回答他：孩提的时候也要受到气候的侵袭的。还有些人以为：人身一切组织的衰老颓废，是无可避免的。这又当人做机械了。他没有晓得人身的一切组织，都有循环不绝的新陈代谢，可以修补一切的损伤。这个，不但人如此，生物都是如此的。所以时间不能有千年不坏的机械，而可以有千年不死的生物。古人称龟鹤为长寿动物，谓可活千年，这个我们无从证实。然而北平北海里的鱼，已经活了几百年，是绝对的确的。至于植物，那是实例更多了。所以，我们可以说：如无外来的不可抗拒的强敌——如猛兽、刀枪、病菌等——人是可以长生不老的。
不过，倘使人真个作了一个不动七情六欲的东西，那又何必有人生？而且，在事实上要绝对不动七情六欲，是不可能的。所以，长生不老，我认为是理论上可通而事实上万难做到而且不应当做到的，因为这是背乎自然和人生的意义的。所以我们只能退一步而求强身延年。我们要有工作，以维持社会的存在，以求人类的进化。
因此，我们不能削减情感作用而只能减轻情感作用；除去不应有的情感而留存应有的情感；喜怒哀乐，发乎神经中枢，及乎面目，而不伤及心肺。这层，也许有人以为是神秘，其实不然。只要你能永久维持腹实胸宽的状态，就无所谓“开心”——因为心本来开着，更无所谓“焦心”，当然就不至于伤及心肺了。此外，它更能除免多量不应有的疲劳，使身体常留有余的精力，不似一般人的寅吃卯粮，终至枯竭以死。它免除脏腑的内伤，而且使之增加坚实，每日留有余的精力而又疾病不侵，当然就可以延年增寿。
说到衰老的原因，我们知道骨骼是不大会在活人的体内腐朽的；埋在土里的尸骨，经过数百年都还存在呢。老年人的骨，不过是坚硬而不强韧，所以比较青年人容易折断罢了。说到肌肉和神经系，只要如上文所说，能除免不需要的力的消耗，使每日都能留有余的精力，是永不至于磨减瘦削的。
以机械比人的生理学家，真是荒谬绝伦。人到了衰老的时候，体内的各器官，除因受跌击而得的硬伤和因疾病而起的创伤以外，绝对没有因多用而磨损的；因少用而至运动不灵常有之。磨损是只有机械会有的。这是很显明的：机械的磨擦面，要逐渐损伤，而人的磨擦最多的是手足，皮肉反而加厚。所以，人在这一点是与机械相反的。人体各器官中，最易损坏而最关重要的，要算心脏和肺脏。
内家拳家消极的使心脏避免因压迫而起的损伤，积极方面又顺其自然加以适宜的运动，使之臻于强固，所以他的器官也不大会损坏。一个人的骨骼、肌肉、神经系，和各器官脏腑，既然都不致损坏，就没有衰老的可能。
我们虽然不能说疾病是可以绝对的避免，但是，外有坚实的肌肉，内有强固的脏腑，当然就有对于疾病的强顽的抵抗力。所以病和死，虽然因为科学的能力还不能除减病菌，不能永远避免，但至少可以减少病和死的机会。
说到容颜。我要说：老人面上地皱纹。一半固由于肌肉地枯瘪。而一半则起于肌肉地连续不断地紧张；中年人面上地皱纹。是要完全起于肌肉地紧张了。多愁地人地眉额间地皱纹之多。就是一个明证。
面部地肌肉地紧张。往往是不需要地。写字时口部肌肉地紧张地无谓。上文已经说过了。运思时眉间肌肉地紧张。也是无意识而可免地。所以。一面能保持肌肉不消瘦。一面再免除面部肌肉地无意识地紧张。容颜就不至于衰老。悲伤烦愁能使人易老。就因为内有胸部地紧张。造成不应有地疲劳。因而使肌肉瘦损。外有外部肌肉地无意识地紧张。造成多数地皱纹地缘故。
因为所发地感情不同。牵连到面部地地位也就不同。因而有不同地皱纹：多愁者有眉间地皱纹。多哀者有口辅地皱纹。这是十分地确地：世间地形形色色地事实。画成各不相同地面貌。相者就利用这一点以行其术。
上文已经说过：一般人是连随意筋都不能尽随他地意地。内家拳家却不然。他是要把不随意筋都变成半随意筋。肺地呼吸。可以使之深长：可随意使令肺部下压横膈膜；更可以腹壁地压力。使横膈膜升降；更可因横膈膜地上下运动而连带运动胃脏；更可利用腹壁地压力运动肠脏。所以随意筋和不随意筋地称呼。实在是不透彻地。
内家拳家。即使没有多于一般人地精神。但是已有少于一般人地精神地消耗。他并不是用贪懒惰地方法去节省精神。而不过是用经济地办法运用精神——避免不需要地精神地消耗。所谓不需要地精神地消耗。就是我在第二章第一节所说因血液循环地阻滞而起地中毒现象。和不需要地紧张而起地力地消失。
虽然这件事还没有过解剖地试验。但我很相信内家拳能增进内分泌地机能。分泌地机能。往往因注意而增进。我们注意于口腔地时候。唾液地分泌便要加多。就是一个明证。一般人平时。对于自己身体地内部。很少注意。他们地意。老是飞飏在外面。所以内分泌地机能。不能旺畅。内家拳家就不然。他在休暇地时候。意存于内；就在有事地时候。内部也要轮流间断地存了一些意。他地身体。大部分总是很自在地。因此。各处地细胞都能充分地活动。而不受因压迫而起地束缚。内分泌器官地细胞。当然也得着这种充分地活动。而充分地性它们地分泌。
上面的说法，可以解释甲状腺、上皮小体、脑下垂体、胸腺、胰腺和副腺等的内分泌机能。睾丸的内分泌机能，除了上述的解释以外，更有内压力的关系。当练习内家拳的时候，腿部和臀部有由下而上的内压力，这已经在第二章第二节说过了。这种内压力，我很相信它能够使睾丸的内分泌旺盛。这完全是物理的作用，是和取乳的时候在施行压力一样的。
我很相信内家拳的健身益智效用，内分泌的增进是主要原因之一。
第二节性情的变换
烦恼和愤怒，与其说是由于外来的刺激，还不如说是由于内在的感受烦恼和愤怒的状态。这是极易觉到的。当我们感着第一件烦恼的事情的时候，往往即使再遇了第二件平时以为不烦恼或者是快乐的事情，也会觉到是烦恼。这是什么缘故呢？这是因为第一件烦恼的事情，已经造成他的恼怒的态度——胸部的紧张。
胸部的紧张往往是烦恼和愤怒的根原。在胸部紧张的状态之下，一切事都会感到是烦恼。神经衰弱的人到处悲观，就是这个道理。在胸部紧张的时候，温和的蜜语都要变成暴戾的言辞。这种经验，谁都觉到的。同时，因为胸部的紧张，便有因血液循环不良而起的胸部的充血，所以对于外来的问题更不能得到有条理的应付，所以更增加烦恼和失望。这种种互为因果的状态，很自然地会把一个人的性情变恶。一般人劝人不要烦恼，要说“请宽宽心吧！”是很有意思的。
终朝提心吊胆的人，当然就是优柔寡断疑神见鬼的人。提心吊胆的状态，便是胸实腹虚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之下，一切的内脏都悬挂着不落在它们的应在的位置。因为身体的主要部分的内脏的不安定，随而起了全神经系的不安定的感觉。不安定的神经系，当然感到外界一切都不安定——若坐在船内看两岸一般。因之对于事事都存在着不需要的怀疑，因此就成了优柔寡断的懦夫了。这是很容易自己觉到的，我们决定一件事，总得先安静一下子，这一下子的安静，就是使你的内脏得到比较的安定，使胸部比较的不紧张些。腹实胸宽的状态之能补助决断力，于此可见。
要有持久的坚忍力，亦非先有腹实胸宽的状态不可。胸实腹虚的人，有时也很有一些冒险精神；可是他的冒险，完全是靠不住的。只要他的气定了一些，随而他的胸稍微地失去了一些充实——这在俗语里叫做“心虚了一虚”，马上他的勇气就消失了。所以他的冒险，完全是没有基础的。这在古语中，叫做“意气用事”。这种无基础的勇气，绝对经不起挫折：遇到挫折的时候，就要因“心虚”而变成畏缩了。腹实胸宽能增进忍耐的精神，在寒冷时更易觉到。寒冷发抖的时候，一变到腹实胸宽的状态，就马上不会发抖。
一个人新改了一种装束，便要觉到“手足失措”的不自在。这是什么缘故？这是因为他注意于他的新装束的缘故。只要他不注意到他的新服装，就立刻不会觉到不自然了。同样，倘使我们不注意到疼痛，疼痛至少可以减轻。的确，疼痛是愈注意愈厉害的。奔跑的败兵，会不觉到足心的伤破；我们在急难的时候，都会不觉到身体的痛苦。这都是不注意的缘故。
内家拳家的忍耐痛苦的精神，较一般人为胜，这是什么缘故？这是因为他能集中他的意志：可以任意在某处存着意志而某处留存较少的意志。当他把意志集中在腹部的时候，他散于外部的意志就很少，所以不会十分感受到在外部的疼痛。他可以使身体的某部分，变成“自己催眠”时的状态。
痛苦的状态，可以增加痛苦。通常的痛苦状态便是胸部的紧张。因为胸部紧张的缘故，于是，除了痛苦部分的痛苦以外，还要加上胸部压迫的痛苦。因此，痛苦便自然增加了。内家拳家的腹实胸宽的状态，往往在痛苦中还能保持，所以他不会受着那因胸部的紧张而起的额外痛苦，所以痛苦便减少了。
内家拳家当他静的时候，是一切自在；当他动的时候，是外动而内静，肢体急而心不急。一般贪懒惰的人们，以迂缓为整暇：行走要开八字步，举手如重百金；转一转身，仰一仰头，要费三分钟的时间；说起话来，有若垂死人的呻吟。他们的外形是算得沉静了，可是他们的内心却未必沉静，依然是紧张着。他们是外静而内动，外缓而内急。他们自己以为这是“养性”或者“养气”；实际上真是“南辕而北辙”，不过掩饰掩饰他们的懒惰罢了。
一个人的整暇不整暇，不在外形而在内心。尽可形体敏捷得和生龙活虎一般，而内心保守着整暇；也尽可枯坐不动，而内心紧张急迫到万分。但是内心的整暇，当然也要显露于外。最容易看得出的是嘴。整暇的人，他的嘴老留着微笑的神气，嘴角微微向上斜着。
同样，我们可以见到许多写字不到家的人们，他们装腔作态地费九牛二虎之力画了一画，要嘴跟着运动用力——紧张而且蠕动。他的动作是迂缓了，但是心是紧张的。
这种外动而内静的工夫，是要较长的时间才能练得出来的。当然，内之所以能静，就因为胸部的宽松。一个人在平时练拳的时候，遇着用力急促的动作，仍能保持着腹实胸宽的状态，自然，以后他就能在不论何种急促的举动保持着腹实胸宽的状态了。
内家拳家能够经常地存意于内。在一般人，他们的意既然是终日飞飏在外；他们遇到一件事，要先把在外的意收回，然后才能应付。因此，他们的应付常是迂缓而不敏捷的。有时遇到一件急迫的事情或者突然的声响，他们便要惊惶失措，因为他们来不及收回他们的意了。这种意离于形的情景，在俗语叫做“灵魂出窍”或者“出神”。本来意并不是一样独立的东西，所以我上文说“意离形”和“收回意”，都是为便于了解——自觉——起见的一种说法。照科学的说法是怎么一回事呢？所谓“意离形”的时候，实际上不过是一种回忆或者幻想。所谓幻想，是由种种不规则的希望反应到许多回忆堆砌而成的。一个人的过去的经验，往往在脑纹的深处，愈久远的愈深。要在脑纹深处找出复杂的回忆，当然是很费事的；要把这复杂的回忆联成有系统的幻想，尤其费事。因此，全部的脑细胞都因为忙于回忆和幻想，成了极端的疲劳。因此，对于全体的神经系，就暂时失去支配的能力。所以，当五官四肢遇到一件突来的事情时，它——脑——就因疲劳而不能令那遇到突来的事情的一部分肢体或者器官去对付那事。这就是上文所说的“来不及收回他们的意”的科学的解释。
所回忆的事实的时间和空间愈远，它印在脑纹上的印象愈落到偏僻而不易找到的所在，而且印象愈淡。因此，脑细胞的找寻的工作愈劳苦，所以愈不容易恢复疲劳而给外来事物以适当的应付。因此，在理想上，“意”很像是一件独立的东西：它从远处回来，愈远需时愈久。因此，便有灵魂的说法。
第三节内家拳的应用
练习内家拳以后，往往对于一切事物的处理，一切学术的学习，都有比往前更高的本能。这是什么缘故？我的答案是：他已经得到技术的熟练的姿势了。
外观上，某种技术的所谓熟练，就是态度的闲适安详，而表演的敏捷精纯。实际上，表演的敏捷精纯，还靠着态度的闲适安详。态度的不闲适安详，过于积极便是一般人所谓“火气”，过于消极便所谓“僵”。这种情形，在戏剧上很可以看得出，在写字上更容易看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