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士信一口气赶了四五十里路,来到一个村子里,肚中饿了,看见有个老头在门口卖热酒熟鸡子。士信跳下了马,叫老头斟一杯酒来。士信问道:“你们这个村子为何这么荒凉?”老头说道:“民困力役,田园荒芜,怎能不穷苦荒凉。”士信心想:“我身边有这些银子,是赃狗敲诈百姓的,都是民脂民膏。脏狗指望拿回家去给老婆孩子受用,却被我拿来了,我要他做什么?难道还带到山寨里去?”就问道:“你们这个村子有多少人家?”老头说道:“不多,只有十来家。男子汉都去做工了,丢下妻儿老小,好难存活。”士信说道:“老人家,你去把他们都唤来,我罗老爷赏给他们些盘缠。”
老头一听,急忙去唤这些妇女来,只见个个衣不蔽体,饿得鸠形鹄面,士信问道:“你们共有几家?”老头说道:“共有十一家。”士信把怀中的银子取了出来,约莫轻重做了十一堆,全是雪花纹银,对众妇女说道:“你们每家取一堆去,将就度日,等男子回来。”这些妇女老人,欣喜不胜,都趴在地上拜谢,然后上前收领银子。老头说道:“本打算准备一顿像样的饭,款待老爷,只是每家颗粒没有,只有些馍馍鸡子,如果老爷不嫌弃,等老汉取出来,请老爷用些再走。”士信说道:“可以,可以。”老头很快端来了一碗鸡子,一碗馍馍。不一会儿,十一家都是馍馍、鸡子、蒜泥、火酒,摆了十来碗,你一杯,我一盏地相劝。士信感到心里很爽快,饱餐了一顿,别过乡亲,跨上马飞一样的走了。
那天程知节早上起来以后,发现罗士信不见了,慌忙去报知秦老夫人,程知节以为他不愿意在山寨里住,私自去了。秦夫人很相信他,说道:“士信是个忠直的汉子,绝对不会背弃我们私自走的。”
罗士信离开村子以后,又跑了很多路,往后一看,却不见了两颗首级。原来两颗头颅,系在鞍鞒上,因跑得太急,绳子松了,掉了下来。士信见两颗首级没有了,就调转马头,慢慢地寻找。寻了一里多路,只见从山坳里闪出一队人马来,前头载着十来车粮草,四五十骑骏马,两三个头目,个个是包巾扎袖,长刀阔斧的大汉子。士信知道是一伙强人,只得将马带在路边。那马上的几个人,不住的上下仔细打量罗士信。罗士信瞪着眼,也看他们。最后面的一个头目,仔细看了一下罗士信,收住马问道:“你是什么人?”罗士信壮着胆,也问道:“你是什么人,却来问我?”那人笑着说道:“你好像齐州秦大哥家的罗士信。”士信说道:“我便是罗士信。”那人急忙下马,上前说道:“我是连明。”士信问道:“你可就是到我府中来,叫我哥哥给贾润甫报信,让他逃走的?”连明说道:“正是。”士信急忙下马,和他见礼。
原来这一伙人是徐懋功让他们往潞州府里去借粮的,刚刚回来。众豪杰都下了马,和罗士信打招呼。连明说道:“贾润甫的家眷,已经被小弟接入瓦岗寨中了,不知秦大哥那里事情怎么样?”士信把秦老夫人被逮始末,粗粗述了一遍。单雄信说道:“既然秦伯母在程家兄弟那里,我们应该去看望看望。”邴元真说道:“既然在这里,早晚都能相见。现在我们路上又要照管粮草,孩子们又多,不如请罗大哥到瓦岗去,和徐、李二兄商议如何解救秦兄,只是不知罗兄又想到哪里去?”罗士信说道:“小弟回豆子坑去,刚才马上掉了一件东西。”单雄信问道:“是什么东西?”士信说道:“是两颗首级。”翟让问道:“何人的?”罗士信就把黑夜寻仇,杀死两人,到后来将银子赏赐荒村百姓,又述了一遍。翟让大叫道:“老兄真是爽快人,一定要请到山寨叙叙了。”士信说道:“本应该同诸位兄长到尊寨一拜,小弟恐怕秦伯母看不见小弟,放心不下。小弟先到程哥山寨里去回覆了伯母,然后再去尊寨相会。”单雄信说道:“既然这样,老兄见到伯母时,代小弟说一声,就说单通到瓦岗办完事以后,就到程兄弟寨中来问候。”罗士信应道:“是,知道了。”拱一拱手,大家上马,分别上路。
先不说罗士信回豆子坑,再说翟让众人往瓦岗进发,走的还不到一里地,就听见前面小喽罗报道:“草路上有一个包裹,里面有首级两颗,不知可是罗爷丢下的?单雄信说道:“取来看看。”小喽罗把包裹拿到面前,只见血淋淋两个人头。翟让说道:“派人送还他才是。”单雄信说道:“这个不必了。那两个人,也是为了我们兄弟的事,只知道奉公守法,却没想到财命两尽。如果再把他的首级践踏,不免太残忍了。孩子们把盛豆料的木桶拿来,把两个首级放在里头,挖一大坑埋下,掩上泥土。”小喽凑辗愿腊旌昧耍缓笾谌瞬呗砘卣チ恕
如今再说单全,拿着秦老夫人的书信,离开了豆子坑山寨,连夜兼程,赶到军前。那天秦叔宝正在营中,只见把门的报道:“家中来人求见。”叔宝以为是母亲的身体有什么不好,心中非常担心,就说道:“带他进来。”不一会儿,外边走进来一个人,叔宝仔细一看,原来是单雄信家的主管单全,心中有点疑惑,想道:“可能是单二哥派他来问候我。”就假意说道:“好,你来了么,我正在这里想。随我到里边。”叔宝领单全来到书房中,单全忙要行礼,叔宝一把拖住,说道:“你不比别人,我见你如见你家员外一样。”叫手下取个椅子给他坐了。单全说道:“就站着说几句吧,我马上就要走的。”叔宝说道:“是不是员外有书信来候我?”单全说道:“不是。”叔宝见他这个光景,心中有些不安,就对左右说道:“你们快去收拾酒饭。”
单全见众人离开了,从胸前拿出秦母的书信,递给叔宝。叔宝见封函上写着“母字付与琼儿手拆”,双眉紧锁,打开书信一看,不觉愣住了,半天没有反应。单全说道:“太夫人想到家眷都被被擒拿了,秦爷肯定也免不了,想不到秦爷倒很安全。但是齐郡一定会上报,说罗士信途中走脱,打退官兵,带着家眷已经投奔李密、王伯当,逆党的事情,就更觉得是真的了,就是张通守一百张口,也难为秦爷分辨。”叔宝听了,正在烦恼,只见有人进来禀道:“家将吕明来了。”叔宝说道:“快让他进来。”不一会儿,吕明进来了,见了叔宝,跪在地下,只是哭泣。叔宝说道:“我知道了,你起来慢慢说给我听。”吕明站起来说道:“起初周郡丞,如何要把老爷家属起解,罗爷如何不肯。后来周郡丞如何设计,捉了罗爷,黄昏时如何来拿取家属。那天晚上小的就要来报告老爷,因为城门不让放出,让官兵送出差官和老太太夫人并小爷。直到第二天午后,忽然防送官兵回来,说罗爷跳出囚车,用石块打死了七八个官兵,逃命去了,城门上盘查得很紧。想不到第二天夜里,周郡丞被人杀死在衙门,一个书办又被杀死在土地庙里,城门上反而没人管了,因此小的才能够来见老爷。今晚一定有人来报告张老爷。”叔宝道:“这叫我怎么办?我本想留下来报效国家,报答知己,想不到出了这样的事来。我的一片忠心,只有老天知道。”单全说道:“老爷说什么呢?你朝廷上有仇家,即使一百个张通守,也替你解不开,况且罗士信又在黑夜杀官杀吏,如果再迟延,连张通守也要开脱自己,爷的性命恐怕就保不住了,说甚么报答知己,趁着张老爷还没有发觉,不如悄悄地把你管的人马与山寨会合了,凭着你的一身武艺,又有众位帮扶,大则成王,小则成霸,不可因为一点小恩,坐待杀戮。”叔宝听了,叹了一口气,说道。“秦琼已经很不幸了,举家背叛,怎能又将他的一支军马,也拉去作贼?我只好写一封书信,辞别张通守,今夜和你悄悄逃走,暂且图个母子团圆吧。”秦叔宝一边留单全饮酒,一边给张通守写信。信上写着道:
恩主张大人麾下:秦琼承大人另眼相看,为秦琼开脱死罪,本打算裹革以报私恩;缘少年任侠,杀豪恶于长安,与宇文述成仇,屡屡修怨。近来又将秦琼打入叛党,多亏大人开脱。无奈仇家又将秦琼家属提拿,知道仇家处心积虑,不杀秦琼不会停止。义弟罗士信心有不甘,奋力逃脱,窜于草野,事情虽然与秦琼无关,却加重了秦琼的罪责!权奸在朝,知道一定无法挽回,而老母流离,益复关心。谨作徐庶之归曹,但仰负深思,不胜惭愧;倘萍水有期,誓当刎颈断头,以酬大德。不得已之衷,谅应鉴察。末将秦琼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