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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见啦!)

里昂一边嘻嘻哈哈地笑着,一边走过办公室大门。看到沙发上面先来的客人,他挑起了单边眉毛。

“嗨,这不是耍枪的吗?听说你被砸烂,已经修好了吗?”

“肯定——没有问题。”

年轻男子坐在沙发上,笑也不笑地回答。这位就和里昂完全相反,修士服穿得一丝不苟,整个人动也不动。里昂盯着托雷士.伊库斯神父——Ax派遣执行官“神枪手”那带点不自然的脸孔,由鼻孔之间不爽地哼了一声。

“明明有你在,还特地把本大爷从别墅里叫来……哼,事情恐怕不太妙。发生什么事了,凯特?”

(麻烦先往这边看好吗?)

彷彿回应着里昂的疑问似地,修女扬起了指。正以为照明的亮度变低,由亮转暗的墙上便浮现了幻灯片。

“巴塞隆纳是吧……事情我听说了,真惨。”

里昂注视着幻灯片,嘴角微微扭曲。

映照在画面上的是宽阔的瓦砾山、还有从那里出的紫黑色水洼。那是直到一星期前,还被称为“地中海宝石”的美丽城市,不过这样的结局若是不知内情,恐怕难猜得出来——不,就算知道内情还是一样难以置信。

(低周波兵器摧毁巴塞隆纳的事,你们都晓得吧?当时负责调查是派遣执行官“吸血鬼猎人”曾和事件的犯人有接触。那名恐怖份子对“吸血鬼猎人”发出预告,说要破坏罗马。)

凯特只是淡淡陈述事实,连表情都很僵硬。没说出口的感想却像滔滔江水,在她心底不停地呐喊着。

(这回要请你们保护卡特琳娜大人,同时防备这名恐怖份子。)

“破坏罗马……我看只是虚张声势吧?”

里昂一脸漫不经心的表情,直抓着胸毛。那双紧盯着瓦砾山的眸子如此锐利,和适才判若两人。

“你说的是”沈默之声“?巴塞隆纳的低周波兵器不是大到吓死人,得把圣家族赎罪教会的钟通通拿来用?那种玩意,搬到罗马要藏在哪里?”

“我们的任务就是把它找出来——顺道一提,预告造假的可能性极低。”

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指出了不太愉快的事实。然后这位神父依旧面无表情,翻阅着手边的资料。

“若是情报正确,巴塞隆纳的恐怖份子和威尼斯事件的犯人正是同一号人物。可以预测会有极高的或然率出现破坏活动。”

“噢。”

里昂意味深长地回望托雷士,因为他察觉到,在那平板的声调下似乎隐藏了微微的不安。

关於威尼斯事件,他也有耳闻。据说在三个月前的可动式堤防袭事件当中,“神枪手”曾经和犯人交手。虽然勉强将对方击退,不过却也蒙受了巨大的损害。

“好吧,那就早早把事情搞定。米兰公爵是在圣彼得大教堂对吧?”

(啊,稍等一下。关於这次的搜查行动,卡特琳娜大人有一项交代。)

看到两名神父纷纷起身,凯特出言制止。

(目前市区是在市警与特务警察的特殊管制当中。虽然不太可能,不过请记得,不要随便和他们起冲突。)

“是不是有什么事?我来这里的路上,到处都是警官。”

“艾方索.岱斯提大主教回罗马了。所以正在进行管制。”

“艾方索……好像在哪边听过?”

托雷士的话让里昂皱起了眉头。彷彿搜寻记忆似地将视线移往天花板,然后啪地击掌。

“啊,我想起来了。在教皇遴选会议(译註:枢机主教密室会议)当中输给自己外甥的没用老头。不过那老头不是躲到哪边的乡下去啦?”

(请留意你的措辞,里昂神父。)

凯特修女慌张失措地制止里昂,因为那可是构成不敬之罪的发言。

科隆大主教艾方索.岱斯堤。

身为虽然好色、却仍不失为一名优秀政治家的前任教皇葛利果三十世的胞弟、现任教皇亚历山卓十八世的叔父——对一般人来说,只会记得他是於五年前教皇遴选会议中,惨败在外甥手中的失败者。

葛利果骤逝之后,艾方索被视为理所当然的下任教皇人选。除了血统纯正之外,长年辅佐兄长的政治手腕,同时也在内外得到颇高的评价。

对这个局势投下变数的关键,是葛利果庶子亚历山卓的反扑——正确说法应该是亚历山卓异母兄弟、佛罗伦斯公爵弗兰契斯柯.迪.梅帝奇,以及米兰公爵卡特琳娜.丝佛札这两位枢机主教所进行的选情操作。

两人原本在选举序盘对叔父表示支持,艾方索几乎就要战胜其他对立的候补人选,但是在突然之间,两人却阵前倒戈而拥立起弟弟亚历山卓,技巧地赢取败北者的票源,演出了一场精彩的逆转戏码。

“打败仗的叔叔辞去枢机主教职位,躲到科隆那种乡下地方……不就是在耍脾气?真是没用。”

(不过事隔五年,他总算回到了罗马。甥舅就要重修旧好……要是在这时候有什么万一,那不是很糟糕?)

“算了,我们也没空陪警察玩耍……喂,走了。”

尽管身躯壮硕,里昂的步伐却比发丝落下的声音都要来得轻盈。只见他用野猫般好整以暇、性格刁钻的脚步踏出了房门,然后想起什么似地突然回头。

“对了,那个傻大个怎么样了?他这回也有出任务吧?”

(噢,这个嘛……)

修女脸上突然出现乌云,身影微微地闪动着。

“神父,请留步!”

在微暗的礼拜堂中响起的阉人音调,明显带着急切。

“本修道院禁止男性进入!就算教皇陛下也是一样!”

“放开我,院长。”

低声回应的是不折不扣的男声。在这严守贞节规定的圣塔玛莉亚.克洛雪女子修道院里,可是数百年来未曾听闻的声音。

声音的主人——银发神父用带着深深黑眼圈的碧眼,望向微显老态的修道院长。

“我有点事想要调查。等我调查完了就会马上走……请你让开。”

“办不到!你马上给我离开!”

虽然对方那生气全无的迷惘声音,叫人不自觉感到畏怯,不过院长还是鼓起了勇气说道:

“为什么突然提起要”调查钟楼“?如果是学术调查,请透过信徒参事会来进行。还有,请找一位女性神职人员!”

“没时间了!”

那是宛如冬日狂风的怒吼。声音激烈到让修女们忍不住缩起头来,却又带着某种无可救赎的空虚。

神父从满是汙垢的修士服怀里取出皱巴巴的纸片,然后用近乎神经质的谨慎手势将它摊开。纸上用细密的文字写满了罗马市内教会与修道院的名字。

“没时间了。没时间了。还有这么多座钟没有调查……要是不赶快调查,这里就会和那座城市一样!你让开!”

“哇啊!”

院长被猛力一撞颓倒在地,神父却看也不看,再度踏出了脚步。推开伫立在旁的修女们,两颊凹陷的面庞对周遭视而不见——不过就在下一秒钟,全心往钟楼迈进的修长身躯,却是一个回转摔倒在地。

“呜……”

摔落的时候大概跌到了腰部。神父倒在摔烂了的长椅残骸之中呻吟,有两抹身影则是从上往下俯视着他。

“你在这里做什么,奈特罗德神父?”

“喂喂,怎么才两天没见,你就搞成这副德行啊?亚伯。”

不带丝毫感情、寒冷如冰的声音,以及粗嘎的假音同时毫不留情地响起。

窗外是刚刚沈没的夕阳余晕,渲染着微妙的光谱。在餐厅内部,工作回家的职员与神职人员逐渐变得混杂。活力十足的女服务生将百科字典一般巨大的牛排、以及碗里堆积如山的沙拉送到了最里面那桌。

“哟呵,来了来了(心)。”

里昂一脸狡诈地将仍在滴血的巨大肉片摆到自己面前,然后将沙拉碗推向隔壁座位。

“你可以通通吃掉,亚伯。从以前到现在,我最讨厌的东西就是神父和生菜。”

“……”

相对於男子气概四射的发言,得到的回答却是虚无的沈默。亚伯微低着头,眼睛虽然有望向桌面,其实却什么也没看见。里昂一边迅速地将肉片塞入嘴里,一边扫兴般地耸了耸肩。

“喂喂,看你一副要从不幸之国跑来散播不幸的样子……不要客气,由你请客。多吃一点。”

“迦西亚神父说的没错。前往圣彼得大教堂的出发时间只剩不到一千八百秒。要在可能范围内迅速进行补给,奈特罗德神父。”

托雷士挺直了背脊、动也不动,发出平板的声音。他那身为机械化步兵的身躯,在通常定义之下并不需要用餐。为了维特**零件大脑皮质与部份小脑,只要每月一次、充填营养剂及蒸馏水便已足够。

“在圣彼得大教堂必须二十四小时值勤。建议可能做好营养补给。”

“……不去。”

“你说什么?”

“我不去。”

托雷士面无表情地反问,亚伯则用格外平静的声音再次回答。不过在那份平静底下,有些无法遏抑的巨大情感正在波动。神经质地颤抖的手,抽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

“我有非做不可的事……还没调查的钟,你看,还有这么多。在全部调查完毕之前,我不能去!”

“白癡啊!你以为罗马共有多少间教会?要是连有钱人的个人礼拜堂都算进来,恐怕就有三、四百间。”

“市内的钟已经交由市警与特警进行联合调查。结果全是阴性。”

和咬着生牛排唠唠叨叨的里昂正巧相反,托雷士用如冰般冷的声音说道:

“要是再持续下去,奈特罗德神父,你的调查不但违法、而且无益——我要补充说明。前往圣彼得大教堂并非米兰公爵的请求。而是命令。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那好,我不干了。”

“不干了?意义模糊。请再次输入答案——”

“我不干了。Ax和派遣执行官的头衔我都不要了……这样总可以吧?”

“……再有抗命发言,我将视为阵前逃亡,奈特罗德神父。”

瞬间伸向腰间枪托的手腕,被横伸过来的粗壮手指给握住了。

“不要这样,”神枪手“。”

委婉制止同僚的,是正用餐巾擦拭着嘴角的壮汉。

“要是在这种地方开枪,警官马上会跑来……凯特不是有交待过?”

不晓得他是使出怎样的奇招,之前那块巨大的牛排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里昂美味无比地将啤酒整瓶喝乾,然后打了一个充满酒味的嗝。

“呼,人活着就是为了这个啦……好了,亚伯。这样真的好吗?你现在要是抛下Ax不管,不是会很不方便?……虽然我是不太懂啦。”

“我真没用。”

“啥?”

壮汉一边剔牙一边挑起了眉,亚伯却对他看也不看。虚无的眼眸,将焦点锁定在全没动过的沙拉上。

“我还是救不了她。我又让信任自己的人在眼前死去……我真是没用!”

“……原来如此,我懂了。”

里昂轻轻将手放在自责不已的同僚肩上。坚硬的拳头在微微颤抖的肩膀上面砰砰敲着,然后柔声低语。

“我明白,你是个无可救药的窝囊废!”

那一击,谁也没看出来——包括托雷士在内——谁都没有发现。等到周遭的人察觉铁拳是击向亚伯脸颊,神父已经随着座椅整个人飞身出去,还牵连到邻桌一起翻倒。满天飞舞的餐具,演奏着美妙的华尔滋滚落在地。

“在这世上有两种东西,是我死都无法忍受的!”

就在众人畏怯的视线中,壮汉昂然矗立,发出猛烈的咆哮。

“一个是只有蔬菜的餐厅……另一个就是,看到女人被杀就哭天喊地个没完,没种的混蛋!”

在暂时还无法起身的亚伯腹部又加上了一记猛踢。那是内脏都要为之碎裂、毫不留情的飞踢。里昂一脸鄙视地俯视着呕出胃液、拱起身来的前同僚,翻动着厚厚的嘴唇——

“啧!诺耶死得真没价值,居然会为了这种白癡送命——我们走了,托雷士!窝囊废没用啦,只会碍手碍脚。”

“了解——”

手里拿着**的托雷士也站起身来。彷彿正拆解着高等数学方程式的冷酷面容,上面既没有同情之色、亦无轻蔑之意。

“奈特罗德神父——不,亚伯.奈特罗德,你的退职申请我会呈报给米兰公爵,不需前往圣彼得大教堂和”剑之馆“。”

於是两人就这样走出店外,再也没有回头。

“他好可爱哟!”

浅黑色肌肤的壮汉及长得如人偶般端正的青年,从斜对面的餐厅走了出来。然后搭上停在路旁的汽车,毫不回头地行驶而去。

年轻人目送着路上逐渐远去的车灯,啜饮了一口义大利浓缩咖啡。虽然有点苦,不过毕竟是罗马着名咖啡店,喝起来相当够味。

“你会想作弄他,我也可以理解,伊萨克。虽然脸很像,不过性格却和”那位“天差地别……所以才会叫人恼怒,是吧?”

“”人生有一半是工作,剩下的另一半也是工作“——凯斯特纳(ErichKestner,当代德国诗人)。我只不过是在工作罢了,”操偶师“。”

年轻人对面响起了擦亮火柴的声音。混在浓缩咖啡香味里的是芳醇的紫烟气息。在缓缓垂降的蓝色夜幕中,长发男子叨起了如针般细的雪茄。

“我不是为了私人情感在工作——虽然有可能带了一些。”

“是吗?那我怎么还没见到不带私人情感的部份?”

年轻人噗嗤一笑,瞇起了睫毛细长的眼睛,模样相当俊俏。

虽然只是简单的裤子搭上衬衫,看起来就像未成名的画家或是哲学系的苦学生,不过宛如白磁的美貌,却让所有见到的人全都受到吸引。路上行走的女人只要走近这座咖啡馆,脚步就会极度放慢,便是因为这个缘故。

“好了,工作方面怎样,伊萨克?大型道具的搬移工作结束了没有?”

“噢,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只要依据客户的希望让它启动。巴塞隆纳的示范演出,对方似乎相当满意。一直摧个不停。”

“呵呵……你看,遇到我们,神父能做到什么地步?”

纤细的颈项朝着适才神父双人组离去的餐厅点了一点。现在从那里走出的是高个子的银发神父。神父两眼无神地在那里站了一会,最后仍是悄然拱起了背,开始走入人群。一边被步履匆忙的路人撞到、绊到、骂声不断,一边步履踉跄地身影越走越小。

“哎呀~瞧他沮丧成那副德行……伊萨克,你会不会作弄得太过火了?等他觉醒,你不被砍断双手才怪。”

“这份工作是属於我的。身为观察员的你无权插嘴……同时我也建议你,别小看他。”

男子穿着宛如丧服的黑色合身西服,指尖抚摩着长及腰部的黑发。沈稳的黑色眸子责备似地望向年轻人美好的容貌。

“别看他那样,他可是”神“。有史以来,我们人类首度接触的其中一位”神“……要是稍不留意,遭到毁灭的可是我们。”

“那样也叫”神“……难道是穷酸神?在我看来他不过是个人类,甚至比人类还不如啊?”

“他曾经夺去七百万条人命,并与世界、同胞为敌,甚至连你都不是他的敌手。他正是……”

“操偶师”发现,对方将雪茄挤入烟灰缸的手有着微微的颤抖。声音里头还蕴藏了呼之欲出的欢喜与疯狂。

男子说道。

“他是杀戮之神。”

“因血而死、其德更尊,我们的大家长啊……”

男子在闪耀着金光的法王祭坛前面顶礼膜拜,声音虽然并不宏亮,却在教堂之内朗朗地响起。左肩作为大主教证明的紫色肩带垂落在澄明如镜的白色大理石地面。祭坛天顶站立着四名天使像,静静俯视着汇集於大教堂的这群宿命论者。

“虔敬地活,虔敬地死,走上属神之路,让神的心与我等同在……阿门。好久不见了,教皇陛下。”

“好……好久不见了,艾方索叔叔。”

白衣少年从祭坛侧边罗列成行的斧枪卫兵之间走出,朝着顶礼膜拜的男子伸出手来。瘦瘦稜稜的无名指上戴着“渔夫戒指”,那是身为上帝地面代理人的证据。

少年——第三百九十九代教皇亚历山卓十八世,朝着暌违五年的叔父露出微弱的笑容。

“科……科隆大主教的工作,辛……辛苦你了。你……你后来都好吗?”

“是的,陛下——蒙主与陛下恩宠。”

男子起身——科隆大主教艾方索.岱质提用微带日耳曼腔调的口吻回答。虽然才刚过五十大关,或许是白发较多的缘故,看起来相当衰老。唯有如针尖般锋利的灰色眸子依旧闪着微光凝视着外甥。

“自别后以来,陛下健朗如故,真是可喜可贺……噢,弗兰契斯柯大人和卡特琳娜大人也是,好久不见了。”

“叔叔,好久不见。”

“许久不见了,叔叔。”

穿着深红色圣袍、站在教皇身后的男女,朝着满脸怀旧之情的艾方索行了一揖。

面容精悍的魁梧男子是教皇的异母哥哥弗兰契斯柯.迪.梅帝奇枢机主教,柔婉的美女则是教皇的异母姐姐卡特琳娜.丝佛札枢机主教——分别是掌管内政的教义部长,以及掌管外交的国务卿,是教廷的两大支柱。

“距离上次见面有五年了吧?听说两位飞黄腾达。听到你们如此活跃,我这叔父也深感荣幸。”

“都过了五年啊。”

圣袍美女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同情。虽说是自己的意思,不过还是忆起了叔父在走投无路之际的艰辛。

在卡特琳娜血统上的父亲葛利果依然在世的时候,艾方索同时兼任枢机主教团团长、异端审问局局长以及国务卿,在教廷之中致力改革。不但律己甚严、於他人更是加倍严格,对神职人员的不当行为绝不宽贷,除此之外,对一般诸侯的不敬也毫无慈悲。好几名高阶神职人员遭到火刑,好几个国家也被不留情面地彻底攻陷。

“峻烈公”——是他的称号。

在葛利果死后,他若是取得至尊地位,之后的历史恐伯就要改写。只是他的即位并不为人所乐见。现实派的卡特琳娜自不待言,连与叔父理念相近的弗兰契斯柯,也担忧艾方索的即位会造成一般诸侯反叛——於是这对兄妹结成了最初与最后的同盟,拥戴在血统上佔了优势的弟弟,与叔父为敌。

(只是老的还真快……)

卡特琳娜心有不忍地望着叔父。

在那皱纹满佈的脸上,“峻烈公”的身影已经荡然无存。看来异国的五年岁月,足以将狼牙彻底拔除。现在站在那里的只是求余生安稳、既无害且无力的落败者。

“对了,叔叔,多谢你这回所致赠的各式高价礼品。”

弗兰契斯柯的想法与异母妹妹相同。那如巨斧劈砍而成的精悍面庞,难得一见地露出体恤之意,然后行了一揖。

“在财政困难之际,真是帮了大忙。因为老朽化过於严重,早就考虑要将它换新。”

“好说好说,我还担心会不会是多管闲事……”

艾方索满脸带笑地摇头。

“这座教堂毕竟是咱们(梵蒂冈)的门面。幸好科隆与新柏林都有捐献……对了,情况不知道怎样?”

“目前正在装设当中。晚点在祝祷仪式上就会看到……日耳曼的资源似乎相当丰沛。”

“是的。虽然在诸侯国之间仍属新兴国家,不过工业化的速度相当惊人。前几年和东部边境合并,似乎把波西米亚当成目标,让周边的一般诸侯全都绷紧了神经。那国家有个习惯,就是马上与世界为敌……”

两名男子热心地谈起了国际情势,卡特琳娜一边轻咳着一边遥望。

身体沈重。这阵子因为处理巴塞隆纳的事件都没好好睡,所以有点感冒。加上又是月事来潮的时间。其实她是想留在馆中,让自己好好休息——

“姊……姊……姊姊,你没事吧?”

“……我没事,亚历。你不用担心。”

为了让形色不安、前来询问的弟弟感到安心,卡特琳娜露出笑容,千辛万苦地忍住了咳嗽。

即使再怎么累,现在也不到休息的时候。在叔父总算到罗马的这段期间,绝对不能漏过任何冲突的种子。至少在艾方索停留期间,自己得把眼睛放亮……

“米兰公爵。”

听到客气的招呼声,卡特琳娜猛然回神。

在枪尖擦得雪亮的成排斧枪卫兵对面,如人偶般面无表情的年轻人和身穿黑衣的浅黑色壮汉正伫立在那里。

“奈特罗德神父怎么了,托雷士神父?”

卡特琳娜朝耳环一弹,这才想起在大教堂内不能使用无线装置。纤手从耳边放下,搭上了弟弟的肩,然后轻声说道:

“我去吸点外面的空气……这段时间你就陪叔父说说话,可以吗,亚历?”

“好……好的、姊姊!包……包在我身上。”

“谢谢……要加油喔。”

弟弟点着头,卡特琳娜像要将他手包覆一似地一握,然后扭过身去。叔父依然兴味十足地朝着异母哥哥说着话。像这种情形,应该不会介意她暂时离席。

卡特琳娜静静走出教堂,并未察觉身后所投来那道冷冷的视线。

从黑暗的广场往上看,直径四十二公尺、高度一百三十二公尺的大圆顶,在灯光呎照之下就像是巨人的头部。圆形拱廊从纤细的墙壁中伸出双翼,就像环抱着广场的巨大手臂。

平日神职人员与朝圣者络绎不绝的圣彼得广场,今晚却是杳无人烟。在难得人潮绝迹的广场中央,细细的方尖塔正依着两座喷水池耸立在夜空。

“咦?这种东西,之前就在这里了吗?”

“噢,里昂神父是第一次看到……不,这是最近才立起来的。”

在方尖塔一旁坐下,身着圣袍的美人发出微微的叹息。初夏的夜晚十分暖和,她却仍是止不住地咳嗽。

“听说从”大灾难“之前,这广场上就有遥远南方所运来的方尖塔。只是大约一百年前,在克里门(Clenens)十九世在位期间因地震而倒塌,之后就没有重建。这是作为罗马到访纪念,由艾方索叔父前天所捐献的物品……先不说这个了,继续刚才的话题。”

卡特琳娜将身子靠向方尖塔,用忧虑的口吻说道。

“亚伯……奈特罗德神父是这么说的?看来巴塞隆纳事件让他很想不开。”

“是的。真是无药可救的笨蛋!”

神色拘谨、侍立在旁是浅黑色面孔的壮汉。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劲,不但衣领扣得好好的,连脸上的鬍鬚也剃过了,要是闭上嘴巴站在那里,看起来还真有神职人员的模样。

“照他这种状态,就算让他参与作战,我想他只会直挺挺地跑去送死……还是让他把脑袋冷静一下。请怒我擅自决定,阁下。”

“这是适切的判断,里昂神父。就算我在场,想必也会说出同样的话。”

卡特琳娜虽然出言慰勉部下,脸上却是一派愁容。

对他国而言,国务院就相当於外交部。负责管理位居各国的教廷大使馆以及教区,同时与一般诸侯进行外交交涉——也正因为如此,对教廷领区外部的活动几乎拥有无可限制的力量,相反地在教廷领区内部的权限,则是受到了控制。

尤其包含罗马市在内的教廷领区警察、司法工作一律由教义部来进行管辖。而教义部的负责人枢机主教弗兰契斯柯.迪.梅帝奇——对目前的卡特琳娜来说,原本便是强劲的政敌。在这回的事件里面,万一国务院的工作人员侵犯到教义部的职权,弗兰契斯柯想必会趁机对身为国务卿的卡特琳娜痛下杀手。能免去这层顾虑、自由调动的棋子,唯有一旦出事还能抹消人事记录的特务组织——也就是隶属顾特务分室的九名派遣执行官。

“米兰公爵,正在服勤的派遣执行官,有没有谁可以叫回来的?”

始终守着硬质沈默的托雷士开口说道:

“根据统计,都市内部的恐怖活动是以VIP来访时期效果最佳。换句话说,在艾方索大主教停留期间,危险性也是最高——没有人员可以进行短期支援吗?”

“其他的派遣执行官……”

卡特琳娜取下细框眼镜,开始思索。

“教授”正在希斯巴尼亚王国与人头买卖组织进行战斗。“舞剑手”正只身对抗比利时的整个吸血鬼世族,“无脸人”则刚接获报告,说他正要针对在布拉格遭到异端组织盗取的神圣遗物进行夺回作战——其他同仁也是类似的状况。没有人手上是空着的。

“这下没辄了……既然如此,咱们就来想想办法吧,托雷士。”

“肯定。这也是别无选择。”

“就麻烦你们了,”神枪手“、”狮牙“。”

手上的王牌只剩少少两张,卡特琳娜一边轻咳着,一边出言慰劳。

艾方索的宿舍预备在大教堂内部,今晚想必得陪着叔父陪到很晚。明天早上还有包含枢机主教在内的高阶神职人员必须参加的弥撒典礼。看来今晚也没时间睡了。

“我想在这里稍微吹吹风。反正今晚得住下来……我在祝祷仪式之前会回去。在那之前,你们就在陛下身边陪着他。”

大教堂时钟的时针正指向了八点四十分。代表着一天结束的祝祷钟声会在九点钟敲响,中间还剩下一些时间。目送着两名部下的背影在大教堂之中隐没,卡特琳娜的视线相当忧愁。

夜色是如此宁静。只有两轮月亮注视着她。为了教皇临席的最间弥撒,这个区域已经完全禁止进入。除了正在巡逻的骑马卫兵响着马啼、擦身而过之外,广场上是空无一人——不对。

“……晚安,亚伯。”

美女用冷静的声音朝着近身而立的身影说道:

“真是舒适的夜晚。风很凉爽。”

“晚安……卡特琳娜。”

高大身影的嗓音虽然微弱到快要消失,在这片静谧之中还是可以听得见。不过他却再也没有开口,只是沈默地低下了头。

卡特琳娜同样沈稳地保持沈默。纤细的身躯依旧靠在方尖塔上头,侧耳倾听着虫鸣。

在这宛如冻结的时光中,两抹身影各自伫立、沈默不语——

“……对不起,卡特琳娜。”

率先打破沈默的是高个子的神父。

低垂的面庞在月光阴影之下看不见。不过声音非常微弱。彷彿内心最底层、最重要的部份有个伤口正在滴血似地,声线微微颤抖着。

“真的很对不起。我……”

“我”什么?——他究竟想说些什么。

神父闭上嘴巴,直接陷入了沈默。就像明知会遭到斥责,还是只能够回家的孩子一样。卡特琳娜带着静谧的微笑,同样保持着沈默,最后才用静静伸出的手指,碰触在神父胸前晃动的十字架。

“你还记得吗?亚伯。”

“啊?”

“在十年前,你我相遇当时的事……在那时候我们许下的约定,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女子将男子的十字架爱怜地托在掌中,用如歌般的口吻说道:

“在你救了我一命时,你曾经这么说过:”我必须守护人类。所以我才会救你。“我是这么回答的……你还记得我当时说了什么吗?”

沈默相当短暂。一个细小而明晰的声音给出了答案。

“”我必须与人类的敌人作战。既然如此,那就并肩作战吧!“”

“那时候的事,我并没有忘记——亚伯。”

卡特琳娜合起了手掌。那手指宛如雪白的石膏一般白皙,但却意想不到地有力。只见她紧握住十字架,灰色的眸子直直望进亚伯的眼睛。

“你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你我手上握的是同一把剑……所以,不要再孤军奋战。”

“……谢谢你,卡特琳娜。”

让人联想起冬日湖面的蓝色眸子轻声诉说着谢意。

“真的很谢谢你。”

“不要客气。”

卡特琳娜拨弄着华丽的金发,一笑之后站起身来。时钟的指针终於指向了九点。

“好了,该回去找他们了。现在亚历说不定正一个人怕得要命。我说过在祝祷仪式之前会回去的……你也一起走吧,奈特罗德神父。”

“是。”

亚伯一边跟在上司背后穿越雄伟的广场,一边状似害羞地抓着头。

“时间还过得真快……都已经十年了。”

“我偶尔也会想起,要是那件事没有发生……”

“没有发生的话会怎么样?”

“我也不会进入宗教界,会继续留在大学里头,或许找到个喜欢的人结婚……只是这么一来,哥哥也就能为所欲为了。”

卡特琳娜噗嗤一笑,灰色的眸子里却找不找一丝笑意。剃刀巴光芒说明了她是“铁之女”,让里里外外的敌人尽皆恐惧的外交高手。

“这么一来,教廷也就惨了。那人要是放着不管,他会马上与世界为敌。说不定早已掀起第二次、第三次十字军东征。”

“!?”

之前还跟随着上司步伐的亚伯突然止住了脚步。一边极力稳住即将扑倒的身躯,一边跟着反问:

“卡……卡特琳娜,你刚刚说了什么?”

“啊?”

“马上与世界为敌……你是这么说的?”

“是、是啊……”

卡特琳娜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回望着部下神色大变、几乎就要扑上来的脸孔。

“我是这么说没错,有什么问题吗?”

“那……那个说法,你是从哪边听来的?不,是听谁说的?”

“我叔父——艾方索叔叔。是他用来形容我哥哥……”

“是大主教说的!?”

听到上司的回答,亚伯的脸开始转白。然后唾液四溅地再次发问。

“那、那,艾方索大主教现在人在哪里!?”

“他在钟楼上。为了纪念此次罗马访问,他捐献了全新的钟。在今晚的祝祷仪式就要进行圣别……亚伯!?”

“你留在广场上!别进教堂!”

才丢出一句呐喊,修长的身躯已经朝着大教堂飞奔而去。

(万一被所有人认定为被害者的人,实际上却是加害者其中之一……)

在巴塞隆纳事件之后,因为传来恐怖活动的情报,艾方索的访问转为低调,弗兰契斯柯与警察佈下严密的警戒网。罗马市内的钟全部遭到调查,进入罗马的人也被严格盘问。

不过却有唯一一个未曾遭到调查的钟——不是别的,正是艾方索自己所捐献的钟。

以及唯一未曾受到检验的人物——不是别人,正是艾方索本身。

亚伯猛然爬上了阶梯,跟着一边呐喊。

“不行,别敲那座钟!”

“不行,别敲那座钟!”

突然闯入室内的男子发出了怒吼,最先有所反应的是伫立在门口的两名斧枪卫兵。凝聚了失落科技兵精髓、并且经由药物强化过的战斗力,足以与吸血鬼匹敌。

“你是什么人!?”

两柄斧枪发出声音、在空中交叉。

不过在这个时候,神父那惊人速度进行跳跃的修长身躯,已经滚进了室内。

“傻大个!?”“奈特罗德神父!?”

亚伯似乎听到了喊声,不过却没有朝那里望去的意思。

在宽阔到足以以称之为大厅的室内,有三名身着圣袍的人物,正由数十名斧枪卫兵加以保护——那是白衣的教皇、绯衣的枢机主教、以及黑衣的大主教。从遥远高处垂而下的巨大钟绳,正握在身穿黑色圣袍的人物手中。

“……”

就和全场的人一样,大主教也朝着擅闯者回望了一眼,不过似乎想起什么似地,马上又将视线转回前方。他那手心朝着绳子使力的动作,并未逃过亚伯的眼睛。

“……啧!”

没有时间犹豫。出现在亚伯手中的是一把古老的旧式左轮手枪。一名斧枪卫兵见状挥起了硕长的武器。

“退下!无礼的傢伙!”

就在斧枪发出叫人背脊为之冻结的响声、刺入地板的时候,亚伯已经横飞开来、对准了目标。跟着地同一时,瞄准细绳扣下了扳机——

刹那之间,高亢的金属声跟着响起。

一抹灰色的身影,横隔在银发神父与钟之间——虽然面具覆盖了整个面庞、难以得知他的长相,不过却是一名壮硕无比的大汉。时值初夏,他却穿着长达脚踝的修道服,两手握住的两把直刀,在胸前划成了十字。剧烈变形的子弹正冒着白烟、黏着在直刀上的交叉部位。

然后有一个人,正站在亚伯身边。面具叫人看不清脸孔,不过似乎是名女性。从她所穿着的灰色修道服上面可以窥见相当玲珑的身体曲线。那白鱼一般的手指捏着细小的针,正抵住了僵直不动的亚伯颈项。

“异……异端审问官……!”

粗嗄的嗓音,是把虚晃一招的战轮抵在指尖空转的里昂所发出来的声音。在无耻且无敌的壮汉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战栗之色。连斧枪卫兵也不知所措地陷入了沈默。

异端审问官。直属教义部,将教义与信仰的所有敌人加以扑灭的神之战士。教会的爪牙。教廷内最强悍的毁灭者——

“辛苦了,雅各修士、西蒙修女……你们可以退下了。”

在那冻结般的情景当中,唯一有所动作的,是身穿深红色圣袍的骠悍男子。两名修道士朝主人行了一礼,在诡异的沈默中退了下去,弗兰契斯柯则是走到宛如雕像一般、静立着不动的亚伯前。灰色眼眸闪动着激烈的怒气,直勾勾地盯视着银发神父。

另一边的亚伯动也不动——不,是根本动不了。观察敏锐的人就能发现,他的颈子上被钉入了两根细针。所有随意肌全都失去了机能,年轻人的修长身躯只能徒劳地竖立着。

“这张脸似乎在哪里看过……这是怎么回事,卡特琳娜?你给我说清楚!”

弗兰契斯柯的视线狠狠地挪了过来。瞪视着在门口喘气、一脸苍白的异母妹妹美丽的面容。

“这男的应该是你的部下吧?没想到你居然想谋害叔叔……”

“米兰公爵与那名男子无关。”

缺乏抑扬顿挫的平板声音吹入了一行人的耳中。

“那名男子、亚伯.奈特罗德在本日十八点五十四分,已经从国务院自行离职。”

“喂……喂,托雷士!”

镶着玻璃眼珠的派遣执行官,对拉住自己衣袖的同僚置之不理,依然介入了正彼此瞪视着的兄妹之间。就像忠实的猎犬企图保护主人,直直挡住了弗兰契斯柯军刀似地的视线。

“根据神职服务规定第三条与第八项,那名男子与国务院概不相关。完全没有关系。”

“……很好。”

托雷士的眸子不带任何感情,弗兰契斯柯虽然盯了一会,不久便跟着点头。

“那名男子就由我们予以逮捕。既然没有关系,卡特琳娜,你应该没有异议吧?”

“可、可是……”

“”可是“——可是什么?”

视线恶狠狠的移动,射向了“铁之女”。卡特琳娜停住了即将跨出的脚步,紧咬下唇低垂着头。

“……不,就照哥哥的意思。”

弗兰契斯柯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然后马上朝着立在身后的斧枪卫兵点头。

“扣押他。等事情结束了再仔细调查。包括他和国务院之间的关系……真是非常抱歉,叔叔。让你看笑话了。”

“不、不,两位不要介意。”

艾方索像兔子一般把眼睛瞪得圆圆地,不过还是勉强挤出了句子。

“这个……我是不晓得发生什么事……不过祝祷仪式可以继续吗?”

“当然可以——”

“请等一下,叔父。”

一双白皙的手握住了艾方索伸向绳索的手腕——圣袍美女的眸子定定望着叔父的脸。

“请暂停祝祷仪式。”

“卡特琳娜,你还在胡说八道!”

在弗兰契斯柯的怒吼声中,卡特琳娜依旧毫无惧色。目光依序在叔父、异母弟弟、头顶上的大钟之间挪移,最后则是转回到背后。

“……”

斧枪卫兵正要将全身僵硬的神父带走。美女对着彷彿正倾诉些什么的蓝色眸子无言地点头,然后再度转向了叔父。

“艾方索叔叔,我没有怀疑您的意思……不过,那口钟是不是能够让我检查一下?钟里可能带有危险物品。”

“卡特琳娜,你疯了吗?”

“稍等一下,弗兰契斯柯。”

艾方索出言制止了露齿大吼的枢机主教。

“也就是说,卡特琳娜……你信任你那名部下更胜於我?即使我是你的叔父?”

“……我很抱歉,叔叔。”

“铁之女”扬起了带有莫名悲伤、却又毅然决然的面庞,如此回答。

“我信任部下的判断。”

“好吧……不过让你来负责检查,实在是过意不去。”

叔父的手覆上了姪女紧抓着衣袖的手指,力道却是意想不到的强劲。

“现在,我要当场证明我的清白。”

卡特琳娜根本来不及阻止。

艾方索甩开了她抓紧衣袖的手臂,用超乎想像的速度拉起了绳索。

“……!”

在下个瞬间,由遥远高处降落到地面的清澄的钟声。那是美声、却又极为不祥的天使之声。就在不由自主闭上眼睛的刹那,卡特琳娜似乎瞧见了银发神父的脸正随着绝望而扭曲——

“……?”

数秒经过,清澄的钟声还在持续响着。钟楼的空气微微振动,可以察觉华丽的金发正在摇晃。

不过,也就只有这样——听不到建筑物倒塌的声音、以及人们悲鸣的声音。

终於睁开眼睛的时候,卡特琳娜眼前是艾方索哀伤的脸。

“这样你安心了吗?贤姪女?”

(结果卡特琳娜大人在教堂里闭门思过,亚伯入狱……为什么你们两个还敢恬不知耻地回来!?)

在少了主人的办公室正中央大声呐喊的是年轻修女的立体影。影像微微地来回闪烁,哀伤似地摇头。

(你们这些人一点也不可靠!噢,可怜的卡特琳娜大人。要是有我在场……)

“像那种情况,实在是没法度啦!”

怅然回话的是横躺在客用沙发上的大汉。只见他一边用指头捻着拔下来的鼻毛,一边呕气似地嘀咕。

“耍枪的也就算了,本大爷可是病弱的美青年啊!才两个人,要怎么掀起战争?”

“就算是有可能,我也不打算为外人做出战斗行为的选墿。不——”

托雷士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之中变得更冷,彷彿结了霜的剑一样。

“当时若是没有交付犯人的要求,我会自行出手,将奈特罗德加以清除。”

(怎么可以……)

那一瞬间,修女似乎畏惧地倒退一步,不过却又马上挑起了眉毛。

(亚伯难道不是你的同僚?你的说法未免太过份了!)

“否定,”铁娘子“。”

“神枪手”机械性地翻阅着不知从哪弄来的厚厚一叠资料,对同僚的面孔看也不看。

“奈特罗德拒绝任务、同时还对上司构成巨大损害——应该加以清除。”

(你怎么这么说……!)

“好了,两位冷静点。”

壮汉从沙发上面起身,横挡在无形的火花中间。然后将打蝴蝶结的鼻毛往后一丢,靠向了窗边。

“现在不是忙着吵架的时候吧?噢,这段晟间,我得祈求那傻大个能够安息。”

(他不会死!)

“重要的是接下来的事。实际上要怎么做?米兰公爵变成那样,这下可就进退两难了……何况还有紧密的监视。”

“狮牙”从百叶窗隙俯看着道路,脸上浮现了恶作剧的微笑。街角停着载客马车,从技巧的拙劣度便能看出那是市警的伪装。至於在对面建筑物室顶潜伏的监视班,应该就是特务警察或是异端审问局的人。

“这可是VIP级的待遇耶。要不要叫客房服务?”

(居然监视起自己人,这是怎么回事……哎呀?)

凯特蹙起了眉。

(有外部来电……这是紧急来电。受不了,赶在这么忙的时候,真是讨厌!)

凯特抱怨地嘟起了嘴,然后慌慌忙忙地消失了踪影。

“她也是挺忙的啊……对了,托雷士,你一直在看什么?”

“科隆大主教教区的调查记录——从情报部调来的。”

有如字典般厚的资料,托雷士用数秒的时间将它扫过,眼前则是堆积如山的资料。

“我在对艾方索大主教这五年来的行动加以分析。”

“艾方索……那老头是无辜的吧?刚才你不也看到了。”

“肯定。不过”吸血鬼猎人“对他有所怀疑,应该是有某种根据……你在笑什么,”狮牙“?”

“哎呀,结果你还不是相信他——好傢伙。”

“否定——你的发言无法理解。请再次输入。”

“不要害躁啦!”

“害躁?你的发言无法理解。请再次输入——”

(不好了!)

修女突然回到了房间正中央。脸蛋差点撞上里昂宽厚的胸膛,面色发白地直往后仰。

(咿!)

“你真是没礼貌!我的胸毛有那么讨人嫌吗?”

(有、有、有点想吐……啊,不对,现在没空讨论这种无聊事!)

“我的胸毛是哪一点无聊了!”

(哎——真是的,不要啰唆!刚才是巴塞隆纳的“吉普赛女王”来电!她说诺耶修女的遗体已经回收完毕……)

“有什么问题吗?”

凯特手上出现了一枚纸片,彷彿回应着默默阖上资料的托雷士的询问。

(这是诺耶遗体最后握在手中的设计图……)

设计图在立体影像之中展开,是某栋建筑物的透视图。不是巴塞隆纳的建筑物。而是只要住在罗马,就连幼儿都认得出来的建筑物。直到刚才为止,里昂与托雷士都还得在那里。

“这不是圣彼得大教堂吗……?那又怎样?”

(你仔细看看这边?不觉得有哪里古怪吗?在这广场的正中央……)

“这里是……咦?这又是啥?”

里昂盯着修女的指尖位置猛瞧,用力挑起了眉毛。托雷士则对相同物件一瞥而过,然后将视线移往凯特身上。

“确认完毕。”铁娘子“,这东西确实是在巴塞隆纳发现的?”

(是的!)

“这么说来——”

玻璃眼珠闪动着不祥的蓝光,“神枪手”站起身来。

“嫌犯是那名男子——米兰公爵和”吸血鬼猎人“落入了陷阱。”

贝尔维迪尔宫(註:BelvederePalace,於18世纪兴建,实物位於奥地利维也纳)——位於圣彼得大教堂内部,是华丽的巴洛克建筑傑作。位於收有无数名画的绘画馆隔壁,主要用途是作为以教皇宾客身份来访的一般诸候用宿舍。

在那华丽的客房中——

“今晚的事实在非常抱歉,叔叔……完全是当局不察所造成。”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弗兰契斯柯。”

平日连笑容都少见的魁梧男子,今晚却是低着头。让接受道歉的对方反而感到惶恐。

“是我为德不卒,才会招致姪女的怀疑。我请求你,别对卡特琳娜加以责怪。”

“那可不成。对我们兄妹而言你是唯一的叔父,她却……”

“我是”唯一的叔父“——你有这份心意,我就觉得足够了。”

艾方索沈稳的摇头,将皱纹满佈的手搭在外甥肩上。

“就因为这样,我才要你对卡特琳娜的事从宽处置。那孩子一直是个责任感很强的人,这回只是有点过了头而已。”

“关於这点我不能给你保证,不过……”

刻画在弗兰契斯柯间的横纹并没有消失,不过还是多了份沈稳,魁梧男子如此答道:

“我会将叔叔所说的话,转达给妹妹知道。”

“那就麻烦你了。”

——魁梧男子再次行了一揖、告辞离去之后,艾方索在窗边伫立了一会。沈稳的眸子入神地望着窗外铺陈的夜色——

“唯一的叔父是吧……”

那片嘴唇突然咧成了新月形。

“你们偏偏背叛了这位叔父!……你来啦,”魔术师“?”

“我在。”

就在凶猛怒气酝酿而成的声音,宛如瘴气一般喷洒而出的同时,艾方索落在绒毯上面的影子微微动了一下。

影子一边宛如活物般地蠕动着,一边开始出现厚度。就在彷彿黑色丝线所拉成的形影彻底站立起来的同时,影子已经变成了有着长长黑发的男子。

“伊萨克.费南度.冯.坎柏菲向您报到。请问有什么交代,阁下?”

虽然是如此异常的情景,艾方索却连眉毛也不动一下。那俯视着朝自己行礼的“魔术师”的傲慢神情,和之前展露在外甥面前的态度可说是判若两人。

“坎柏菲,正如你的提议,准备备用品果然是正确的。卡特琳娜的部下果然相当优秀。不可大意。”

“不过,那男人已经入狱——无法再干扰阁下。”

“魔术师”——坎柏菲的口吻相当恭诫,薄薄的嘴唇浮现聪明的笑意,说出微微带有日耳曼口音的句子。

“明日的作战,想必谁也无法阻止——即使是神也办不到。”

“这一刻终於到了……五年的时间好长啊。”

艾方索瞇起了眼。

在窗户对面,远远望去是白墙的大教堂与柱廊环抱的广场。广场中央有刺向夜空的巨大方尖柱,以及铺展在对面、灯光眩目的成排煤气灯,就像是摆在黑天鹅绒上的鑕石十字架。虽然是子夜过去的时刻,这座大都市却尚未入眠。不知哪位枢机主教的房里传来酒宴的欢声,乘着夜风还可以听见。

“一样是美丽的街道。一样是污染的城市。耽溺美感的市民、安於逸乐的教会、惯於怠惰的枢机主教群……这些全是有辱大哥——伟大的葛利果之名的不肖子孙造的孽!们们根本无法承担世界的重任!”

“而且在五年前,枢机主教群还背叛了您,跟随那对兄妹。”

坎柏菲用沈静而残酷的正确字眼指出了事实。

“他们对有”峻烈公“之名的您感到畏怯。因为他们知道,一旦阁下得到了至尊地位,最先遭到整肃的便是自己——一群聪明人。”

“不过一切只到今日为止。那些傢伙、那对兄妹、还有这座魔都瞬间就要消灭——谁也无法逃过神之铁鎚的制裁。然后我将在我的城市,为新的神盖起城堡。”

迁都科隆的准备已经做好了八成。可以重新任命为枢机主教的神职人员名单也已经完成。全是坚定信仰、信守正义的人们。他们将对新教皇宣示效忠,在地面筑起神之国度。只要有他们、以及正确的主人在,就算罗马从这世间消失,上帝的荣耀依旧不减。

“邪恶的巴比伦……你该遭到毁灭。以神与正义之名。”

笃信正义与信仰的“峻烈公”,对着夜之城市与活在其间的人们严肃地宣告。

上午四点五十分——罗马,托里特尼街。

接近圣都中心的这个区域,是官署集中的政府机关区。虽然已是接近黎明的时刻,行驶於街道上的依然只有这台灰色的大型装甲车。

“到本部还要多久,上士?”

“大约十分钟,蒙特西可上尉。”

听到司机的回答,吉洛拉莫.蒙特西可上尉撇了撇嘴,将视线转回到对面座位。在六名特务警官的包夹之下,那里坐着这辆护送车上唯一的犯人。

“哎呀,这也太过分了吧,神父。三更半夜叫我到大教堂,我还以为有什么事,结果是要我护送一名神父回本部。”

特警上尉将原子笔笔盖神经质地不断开阖着,对着犯人笑了一笑。不过被压制在座位上的年轻人只顾低垂着头,并没有动作。蒙特西可态度粗暴地揪住了对方的银发。

“够了吧,奈特罗德神父,我看你就别再固执了吧?”

高个子神父被迫抬起头来,发出痛苦的呻吟。嘴唇上面有极深的龟裂。蒙特西可轻轻替他抹去溢出的血沫,然后重複今晚第十九次的质问。

“奈特罗德神父,你是依据上司丝佛札枢机主教的命令,对祝祷仪式进行妨害。并对在场的岱斯提大主教开枪——是吧?”

“不、不是……不是这样……”

由他口中溢出的是细小、但却不会听错的声音。

“我和卡特琳娜没有关系……毫无关……!”

神父的修长身躯像是有电流通过似地弯了一下。背上同时发出肉被刺穿的可怕声音。

“伤脑筋哪,神父。你要是不讲实话,我可是非常伤脑筋。”

亚伯的右小指就像涂了指甲油似地一片猩红。蒙特西可将被挖下来的指甲顶在笔尖,一边舔舐着嘴唇。

“坦白讲,我还不讨厌干这种事,不过叫我再挖九根,那也是很烦的。所以咧……快给我招,该死的神父!”

蒙特西可一边说着一边改变口吻,将亚伯的头砸向车窗上头。而且还不只一次。不顾强化玻璃正在吱嗄作响,粗壮的手臂有如打麵团似地上下来回。

“混帐!是卡特琳娜!那女人下令!叫你干的吧!啊!?是不是这样!?”

钝重的声音夹杂着哀号,让同行的警官也忍不住背过脸去。好不容易特警上尉才将猎物从指间加以释放。被血染污的银发无力地悬垂着。

“啧!难缠的傢伙。算了,等到了本部之后再慢慢审问……呜啊!”

突然一记煞车,让气血上涌、正在松着领带的蒙特西可跟着大步一个踉跄。原本差点摔倒,不过还是勉强站稳了。

“王八蛋!你在哪边停车啊!”

驾驶座上的上士探出去大嚷。

就在前方狭窄的弯道,有一辆货车佔据了空间。

“噢,真歹势啦,头家。”

立在货车旁边的大汉发出目中无人的笑声。花花绿绿的原色衬杉配上有色眼镜,一副不晓得是混哪边的可疑流氓打扮,摆出不可思议的熟络笑络,走往护送车的方向。

“其实……我也很想赶快闪人,不过没汽油啦。头家,要是方便,能不能赏点汽油来用?”

“要怎么处理,上尉?”

听到等候指示的问句,蒙特西可一个咋舌。

“没办法。中士,你去帮忙。”

“遵命!”

个子壮硕的中士走下车去。那名大汉还是老神在在,完全没有害怕的神情。

“好,你要多少?”

“这个嘛,你有多少就通通给我好了。”

“不要开玩笑,把油箱打开。”

“我可不是在开玩笑,你瞧瞧。”

就在那大胆的声音落到耳边时,粗壮的手臂已经咻地伸出,勒住了中士的脖子。中士发出模糊的声音,双脚在空中踏步。

“喂,别乱动。要是不想看到他的脖子被扭断,所有人都给我下车。”

看到特务警官反射地将手伸向腰部,大汉冷静地下令。脖子被勒住的司机脸部已经开始转为可怕的颜色。

“快下车,我没什么耐性。还是你想让重要部下的脖子上再多出几个关节?”

“哈!无聊。”

蒙特西可瞪视着蛮横无礼的大汉,单边面颊为之扭曲。

防弹玻璃的窗户大开。在同一时间,全自动手枪枪口一同举了起来。

然而大汉脸上的嚣张笑意却没有止住,只是灵活地耸了耸他宽厚的背膀。

“不要太猴急吧……晚点你可是会后悔哦?”

“后悔?落在强盗手里的蠢蛋,这种特警我不需要——射击!”

蒙特西可的手往下一挥。紧接着响起的是七记枪声——不过是在车外。

“呜……!”

火线从黑暗深处迸现,正确无误地击中了警官们的肩头。武器在同一时间落地,所有的人全都抱着中枪的右肩晕了过去。

“战域确保——抹消零、压制七。战术思考由突击战模改写为搜索模式。”

一名小个子年轻人从货车阴影之中站起。在反光镜片太阳眼镜包覆之下的面孔就像人偶一般欠缺表情,两手所握的手枪正扬起了白牙似地的硝烟。

大汉将掐在臂弯里的中士轻轻放下,然后叹了口气。

“我不是警告过你说你会后悔嘛……好了,动作快,耍枪的,没时间了。”

“了解。”

戴着反光镜片的年轻人简短回答,手指覆上了护送车的门板。只见他手腕随便一扳,钢铁材质的车门就像纸雕一般、轻轻松松地被拆了下来。年轻人对倒地呻吟的警官完全置之不理,直接闯入车门,在神父身边跪了下来。

“你还有意识吗?奈特罗德神父?”

“啊、噢……托雷士。”

龟裂的唇间溢出了极度虚弱的声音。

“哈哈,真是不好意思……老是给你添麻烦。”

“我建议你保持沈默。”

尽管目击了同僚被血染污的面庞,他的表情还是完全不为所动。发出简短命令的年轻人——Ax派遣执行官托雷士.伊库士神父朝着亚伯的手指、以及滚落在地的原子笔瞥了一眼,却没透露任何一丝感想。

取而代之的是——

“……咿!”

玻璃眼珠一个回神,捕捉到特警上尉正意图拾起全自动手枪的动作。待要收手早已来不及。因为托雷士的手指迅速伸出,将这名虐待狂的手连着枪柄一起握住。

“!”

蒙特西可的嘴就像待宰的猪一样张得开开的。雷霆万钧的力道已经将他的手捏得粉碎。就在还来不及发出惨叫的时候,托雷士的另一只手腕已经攫住了他仰起的头部。正在发声惨叫的头部顺势抛向了车壁,在鼻樑骨凹陷入脸部2公分之后,跟着被放倒在地面。然后加害者带着冷静的表愮,替同僚松开了手铐。

“进行移动。你可以走吗?”

“啊、嗯……不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来救我?”

穿着花俏衬衫的壮汉回答了他虚弱无比的问话。

“诺耶的遗体挖到了。还有她在最后一刻所找到的设计图。”

里昂扶起了步覆踉跄的同僚。

“亚伯,你的预感有一半对、一半错。诺耶手里拿的是圣彼得大教堂的设计图。广场上面还竖立了那根方尖柱。从场地大小到设计细节完全正确。”

“?那是……咦?等等……我记得那方尖柱是——”

那是由岱斯提所捐献,前天才刚竖立在广场的东西。直到前天为止,谁也不晓得它的存在——唯有大主教、以及实际参与方尖柱制作的人除外。

“也就是说,巴雷和方尖柱的制作有关……原来如此,”沈默之声“就在里面!”

“肯定。”

托雷士一边从晕厥的特务警官身上摘下阶级徽章与身分证,一边冷冷地答道:

“现在要赶往圣彼得大教堂。你和迦西亚神父负责破坏方尖柱。我去和米兰公爵会合。”

“好,动作快!”

里昂将他厚实的手掌一拍,从护送车上面跳了下去。正要精力十足地吹着口哨、一边朝货车靠近——却又猛地停下了脚步。

“你怎么了?里昂。”

“不要动!”

壮汉将鼻孔朝向天空,彷彿嗅到了什么似地,用可怕的力道抓着亚伯的肩头。

“咦……?”

黑暗之中闪着白光。

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眼前的货车飞上了夜空。金黄色火焰在空中化成一个圆,然后叩向地,再度发出雷鸣般的响声,然后四散爆炸开来。

“哇噗!是……是怎么回事……!?”

神父们在暴风中以手掩脸,头顶上的大楼窗户则闪起了眩目的光芒。在亮闪闪地发出光辉的投光机中间,用自动手枪来加以武装的制服群众正在蠕动着。

“特、特务警察!”

“不只,还有更危险的傢伙。”

里昂从肥厚的嘴唇之间说出这句话。

有灰色身影正混杂在屋顶的特务警官之间,俯看着着这边。一方是提着两柄直刀的壮汉。另一位则是指尖捏着细针的女性。

“异端审问官两名,再加上特警一个中队……看来得花上不少时间。”

“否家——”

一记平板的声音,制止了已经将衣袖卷起的里昂。

“在此停留并不妥当。你们由我来进行压制。你们先走。”

“慢、慢着,托雷士!”

看到同僚神色自然就要上阵,亚伯慌慌张张地把他叫住。

“就算再怎么厉害,也挡不了两名异端审问官……”

“没有问题。”

在数以百计的警官队面前,托雷士却毫无惧色。“神枪手”用冷若冰霜的声音加以补充。

“等到压制完毕我再和你们会合。在那之前,奈特罗德神父,你负责担任米兰公爵的守卫。迦西亚神父负责方尖柱的破坏工作。”

“好吧……不过……”

壮汉取下太阳眼镜,恶作剧似地露出了犬齿。

“你把替诺耶报仇的工作让给亚伯了。看来你人还不赖嘛,耍枪的?”

“否定。我只负责算出更有效率的战力分配。既然有空瞎说,何不尽快动身,”狮牙“?”

小个子神父冷冷地丢下这句话,手上拔出了两把战斗手枪。特警部队分别举起了枪口,杀戮机械的侧脸却见不到一丝恐惧。

“常驻战术思考由搜索模式转为歼灭战模式——战斗开始。”

“你是彼得,是磐石。我要在这磐石上面建立我的教会。”——圣彼得大教堂盖在基督的首号弟子、初代教皇圣彼得的坟墓上头,本身就是巨大的墓碑。“

在“大灾难”之前,和支配半边世界的社会科学无神论进行对抗的若望保碌二世。据说在和吸血鬼展开战斗的黑暗时代初期殉教的印诺森(Innocent)十六世。还有领导了第十一次十字军的西维斯特(Silvestre)十九世——历代教皇几乎都长眠在这大教堂底部的地下墓园。地底教堂拥有与地面大教堂足相匹敌的宽度、以及高达三十公尺的天顶,各教皇墓地就占据了数十间大厅,各自安放了石棺与墓碑。

(已经过了五年……)

和他生前的功绩相符,前教皇葛利果的墓地有极尽奢华的装饰。在宛如一座小山的墓碑前面,卡特琳娜默默无言。

坦白讲,对这位遗传学上的父亲,自己未曾有类似血亲的感情。由十年前,十四岁时从米兰来到罗马,直到葛利果过世之间的整整五年,两人连交谈的机会都很少。

不过,父亲那边又是怎么想的?由数以百计的爱人之一所生下的女儿,他会有爱吗——事到如今,答案也不再有意义。

“……噢,让你久等了,卡特琳娜。抱歉,这么早把你叫来。”

将她漫无边际的思绪应声打断的是个粗哑的男声。面朝走廊的大门被微微拉开,然后又迅速阖上。在走入墓园的那名男子面前,卡特琳娜恭谨了低下了头。

“昨晚真是失礼了,大主教阁下。”

“快别这么拘礼,好姪女。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

艾方索握着姪女的手,宽厚地笑着。

“不好意思,突然把你给叫出来。你应该还在休息吧?”

“不,我……倒是叔叔,您怎么早不要紧吗?”

距离天亮还有十分钟——晨间弥撒将在天亮时刻同时展开,除了闭门反省的自己之外,艾方索当然也得参加。既然如此,他又把姪女叫到这种地,究竟是有什么目的?

“听使者说,并不是什么祕密的事。请问有什么事吗?叔叔。”

“这个嘛……贤姪,你对目前的教廷有些什么看法?”

“被您这么一问……”

因为摸不着头绪,卡特琳娜皱起了眉头。耐人寻味的不是问句内容,而是在这种时间,叔父把正在闭门思过的姪女找来闲聊的意图。让这位才女也难得一见的欲言又止。

“先皇过世五年,至少未曾犯下什么大错……那又如何?”

“”未曾犯下什么大错“?你真的这么认为?”

艾方索仰望头顶的墓碑,沈静地提出了反问。因为空调的关系,这间地底教堂的温度不会超过四度。随着白色的吐息,科隆大主教发出了严厉的声音。

“科隆虽然地处偏僻,却也耳闻罗马的恶名。据说神职人员风纪紊杂、教会对一般诸侯曲意逢迎,身为上帝代理人的教皇只是兄姊的傀儡。”

“叔叔!”

尖声的斥责阻断了大主教的声音。

“叔叔……不,岱斯提大主教。你的竟见带有不敬。请谨慎发言。”

“贤姪,不,卡特琳娜……”

他那如猫背一般拱起的背部在不知不觉中伸直了,声音也寻回以往“峻烈公”时期的张力。

“我赏识的是你的头脑啊,卡特琳娜。在亚历山卓手底下任其腐朽,实在太可惜了。以我的理想再加上你的才智,那可就所向无敌了……怎么样,卡特琳娜。要不要跟我来?请务必参与我们的”新教廷“,发挥你的力量。”

“……”新教廷“?”

这个人正在说些什么?

卡特琳娜深感困惑,艾方索直视着自己的脸却是相当严肃。

“卡特琳娜,跟我一起来吧!让这**的教廷毁灭,创造新的世界。我将打造出新的秩序,请你务必要来参与。”

纯粹只是狂人妄语。卡特琳娜大可一笑置之然后呼叫来人。只是她办不到。

“……这是?”

美丽的容貌在苍白之中冻结。因为她发现,就在热切叙说着妄想的叔父脚下,他的影子宛如活人一般正在脉动。不,不只如此。影子还出现了叫人惊悚的厚度,像从漆黑沼泽之中浮现的亡者一般,还拉着黑色细丝、挺起了身子……

叽!

深埋在墓地里的成群异形,朝着被恐怖记忆攫住而难以动弹的卡特琳娜齐声嘶鸣。

“这……这些是从威尼斯带过来的!?叔叔,难道……你跟”骑士团“有勾结!?”

“你的部下相当优秀,卡特琳娜。昨晚可真是命运未卜、叫人冷汗直流啊!”

“影鬼”那没有眼睛的脸孔正对着卡特琳娜,显露出狂暴的飢饿。在异形恶鬼的环绕之中,大主教的声音带着莫名的忧伤。

“不过,获得最后胜利的是我。”我们要以火焰更新这个世界“——不祥的魔都历史将随着黎明一起结束。这座城市的残骸,将是我所建构的世界最佳的磐石。”

“叔……叔叔,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炩特琳娜本能地一边往后退一边呐喊。

“为什么要跟”骑士团“勾结……那个恐怖集团联手合作!你是想和教廷、不,想和这世界为敌吗!?”

“你说呢?”

粗哑的嗓音不带有丝毫迷惑。艾方索的表情甚至有点自豪。

“这个堕落的世界,究竟有什么价值?蝼蚁般的人民、**不堪的教会、一味杀戮的诸侯……像你这样聪明的女人,他们究竟有什么价值,让你需要赌命加以守护?”

“……”

无法马上提出反驳,难道只是为了慌张的缘故?

不过,就在片刻沈默之后,卡特琳娜毅然决然地点头。

“或许正如你所说,世界已经遭到了污染。不过——”

在那美丽容貌上所浮现,是对自己所为感到确信的人所特有、近乎傲然的决心。带着轻蔑与哀悯的视线,毫不容情地朝着原是自己叔父的男子头上劈落。

“世界的价值并不是由我来决定。就算再怎么污秽、再怎么不值得守护,守护世界依旧是我的责任,是一种神圣的契约——我只是在完成我的任务!”

“是吗……好吧!”

艾方索将手指一弹,就在同一时间,成群异形彷彿得到解放似地摇着脖子。

“”没有破坏、就没有建设“——赫塞。很遗憾,米兰公爵。”

“……”

在蜂拥而上的成群影鬼面前,卡特琳娜傲然屹立着。虽然和迫近的死亡相互对峙,那姣好的面容却见不到一丝扭曲。就在纤细身躯遭到成群黑影吞没的片刻,剃刀色眸子依旧闪动着不知败北为何物的光芒——

(超微机器“吸血鬼猎人02”40%限定启动——承认!)

一阵漆黑的风将门炸裂开来。

在将被无数利牙撕裂的片刻依然面不改色的卡特琳娜,表情突然间亮了起来。

“亚伯!”

在卷起了飓风之前,逼近枢机主教身边的成群异形就像枯叶一般被吹散了。有的站在墙上化成了肉块,有的则是撞上地面、描绘出奇异的抽象画。

“……你没事吧?卡特琳娜。”

就在风鸣与惨叫的协奏曲间奏声中,一抹修长的身影横挡在影鬼与美貌的枢机主教之间。男子举着双刃大镰刀,用深红色的眸子回望。

“总算赶上了——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不过你要小心,叔叔他……”

卡特琳娜暗暗撑起因为放心而变得酥软的膝盖,然后大声呐喊。

“快把叔叔——岱斯提大主教抓起来!他打算破坏罗马!”

“叔叔?”

紧盯着微显老态的大主教的视线,凶恶到判若两人。深红色眼眸的神父冷冷地回答。

“卡特琳娜,那不是你的叔父……我看你就别再装蒜了!”

大镰刀一个回旋,劈散窒闷的空气。夜色的刀刃划开大主教的身躯,深深砍入一旁的壁石,最后才终於停止。

“……哼。看来有点玩过头了。”

听到低低的笑声,卡特琳娜的姣好面容为之冻结。

大主教依然站在那里。要说“平安无事”恐怕是有点难。因为遭到劈砍的缘故,身躯已经完全裂成两半。不过从裂开的伤口之间溢出来的却不是血液,而是深黑的砂。砂粒就像液体一般,迅速在地面堆成了小山,相反地,大主教带笑的身躯则像失去空气一般逐渐萎缩。

“岱斯提大主教已经离开罗马了。新教廷的设立准备工作相当繁忙。为了在罗马遭到破坏之前向姪女打声招呼,他要求我来替他转达。”

就在转瞬之间,落在地面的影子已经取代化为砂粒堆的艾方索,站起了身来。暗影出现厚度,栩栩如生地蠕动着,就在长及腰部的黑发优雅地掀动起来的片刻,一名身穿黯色西服的男子已经站立在那里。

男子露出了高雅绝伦的微笑。

“早安,两位——我是”机械魔导士“伊萨克.费南度.冯.坎柏菲。”

天色已经微微转蓝。环绕广场的柱廊影子正在一点一点地加深。

灯火通明的大教堂中传来无数嘈杂的声音。做早课的时间已经逼近。一群似乎要来参加弥撒的修女面色不悦地穿越广场。昨晚在大教堂发生了不祥事件,今早部署在广场人口的市警盘查起来格外严厉。

“喂,你们几个!”

巡查队员正检视着面色不善的入场行列,一个喘息不止的声音叫住了他。

“梅帝奇枢机主教入场了没有!?”

“噢,记得是在大教堂那边……你有什么事?上尉。”

巡查队员用可疑的视线望着推开人群、逼近身旁的人物。大块头的特务警官将长长的黑发绑成一束,像跑了长距离似地拚命喘息。

“我是特警蒙特西可上尉。大主教狙击事件的犯人说出了惊人的自白。我得紧急向阁下提出报告。让我通过!”

“失礼了,你有许可证吗?”

“白癡,这可是紧急状态,哪来那种东西!你再找麻烦,晚点我就向上层提出抗议!”

上尉发出高分贝的怒吼,不过这只造成了反效果。一直以来,特务警察负责政治犯罪与恐怖事件,和身为一般警察的罗马市警始终关系恶劣。巡查队员们的视线明显变得僵硬。

“规定就是规定,我不能让你通过。请先用书面方式申请许可——”

“我已经说过了,没那个时间!哎,没办法。我把机密事项告诉你好了。”

上尉紧咬着牙,似乎察觉到乱发脾气也是於事无补。於是用了意图谋反似的音量低声说道:

“麻烦你可别说出去啊?其实是有收到情报,说这座广场被设置了炸弹。”

“炸、炸弹!?”

虽然这句话宛如耳语般小声,却足以让警官们的表情为之紧绷。看到人们一脸紧张地面面相觑,特警上尉再度说道:

“炸弹就设置在方尖柱上,由我来将它解体。你们负责叫广场上的人去避难……但是不要做得太醒目。要是没搞好,说不定会造成恐慌。”

“我……我明白了!”

所幸的是,广场上面的人并不多。望着巡查队员们慌慌张张地散开,特警上尉——的伪装者里昂露齿一笑。

“嗯,各位好好加油……好了,我也该干活啦!”

壮汉从制服口袋取出拳头般大小的黏土块,手脚俐落地埋入发条式的信管。然后用让人联想到猫科动物的轻巧步伐走近方尖柱,在柱子底边跪了下来。

“管你是音响还是什么东东,反正搞坏了就没错。接下来只要慢慢解体……嗯?”

言语的轻挑对照着举动的慎重,正在安装炸药的里昂眉间突然一紧。然后用肉食动物发现陷阱般的眼神望着脚下的石板。

“……是我过敏吗?”

“上尉!”

背后传来呼喊的声音,里昂迅速将炸药揣进袖口。回头一看,一名警官正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上尉,要向梅帝奇枢机主教报告的话,由我前去方便吗?”

“啊,不……”

当然是不方便。里昂假咳了一声,想着该用什么藉口来矇混过去。

他的背上突然寒毛直竖。

“!?”

会马上从石板上面跃起,纯粹是凭着一股直觉。见到庞大的身躯用超乎人类的跳跃力腾飞在空中,警官一脸呆愣地仰望着——在下个瞬间,他的脖子就被扭断,屍体则被拖往了地底。

而在转瞬之前、里昂所站立的石板则是露出了一个深深的黑洞。有什么东西从里面飞出来。那东西咬住警官的颈部,让年轻人未及呼救便立即死亡,然后拖住他的屍体,用鞭子一般的速度回到了洞穴。

“刚才是什么东西!?”

里昂一边在方尖柱的顶端着地,一边瞪大了眼睛。在地底——石板下面有什么东西!

“你怎么了?上尉!?”

“白癡,不要过来!”

等到发出怒斥的时候已经太迟。就在察觉有异、飞奔而来的警官面前,石板迸裂了开来。里面飞出某样东西,咬住了瞪大眼睛的警官脚跟,然后用难以置信的力道,将悲鸣不已的猎物拖进了地底。

“那是什么!?”

“在这下面有什么东西!?”

彷彿要对慌张失措的警官、以及来不及闪避的修女进行围堵似地,石板上面陆续出现了裂痕。那东西似乎以相当快的速度在地底进行移动。

“可恶,伤脑筋啊!”

从方尖柱顶端往下眺望,里昂不禁咋舌。将第二名牺牲着拖进地底的东西——在常人眼里只能见到黑影一闪,然而他的瞳孔却能准确地加以捕捉。要是被那种东西袭击……

“没办法……男人也就罢了,对女人见死不救我会良心不安。”

里昂脱掉特警上尉黑银相间的制服,神色大胆地低语着。手里捏着揉成一团的制服,自己跳上了石板。

“喂!我才是你的猎物!”

藏身地底的东西似乎察觉了发出声响、跟着着地的巨大身躯的存在。石板上面的龟裂在一瞬间静止不动,接着迅速转往他的方向。就像鲨鱼嗅到了血腥味一般直直朝着里昂的方向前进——

“来啊、来啊……喝!”

就在翻身跳开的里昂脚下,地面突然间碎裂开来。黑色的东西飞身而出——和人类身躯等粗的巨蛇,在头部前端张开了血盆大口。露出染成红色的利牙,朝着壮汉的颈子咬了下去——

就在牙齿咬合声响起的同时,巨蛇——人造精灵“地精”的口腔被揉成一团的制服紧紧塞住。同时用电光火石般的速度,将它飞身而出的洞口整个围住。真是惊人的速度。要是被那种东西再次袭击……

“再会了,该死的长虫。”

里昂用充满余裕的神情,朝着地面做出行礼的动作——片刻之后,石板就像地震一般开始震动,“地精”的通道冒出了白烟。

“不管看到什么都跑出来,这是你的失败。你记住了……好了,接下来就要收拾这根麻烦的柱子——”

里昂从裤子口袋掏出第二枚炸药,一边埋着管线,一边朝方尖柱走近。正要屈膝跪下的时候,突然又止住了脚步。

“喂喂……不会吧?”

就在壮汉脸上浮现难得一见的冷汗、细声嘟哝的同时,周围石板正陆陆续续——数目超过了十个——浮现出新的龟裂。

“在巴塞隆纳真是失礼了,奈特罗德神父。之后心情都还好吗?”

“魔术师”多礼地问候着。

“舞台即将开演了。若是神父能来观赏,那可真是莫大的荣幸。”

“……我的同伴已经赶往广场。”

瞳孔闪动着红宝石般的光泽,亚伯如此说道。恐怖份子已经遭到了掌控。

镰刀随时都能将他的头给劈碎。

“”沈默之声“很快就会解体。之后只要逮捕你,这件事就能了结。”

“神父,你该不会以为,我们连这种程度的妨碍都没料到吧?”

听到这样安稳无比的嗓音,想必能让濒临行刑的死囚得到纾解。只是话语的内容却让亚伯、以及在他身后的卡特琳娜全都脸色发青。

“广场那边配置了护卫。你的朋友现在已经被大卸八块啦。”沈默之声“会依照预定计画执行——除非由我来加以中止。”

“我会让你将它中止!”

一记有如死神咬牙般的声音响起。

大镰刀扬起了奔腾的黑色闪光,袭向坎柏菲。不过黑色轨迹却和猎物保持了一个手臂左右的距离,发出响声弹跳开来。

“什么东西!”

那是强力磁场的防壁——大镰刀被“阿斯莫德之盾”弹开来,在亚伯手中回转。这回换成反面的刀刃,一边擦着地面一边朝黑影袭去。要展开这样强力的防壁,势必增加不少负荷。不可能长时间使用。只要攻势不减,迟早会找到破绽。

就在这时候,坎伯菲举起了双手。

“听我召唤,可畏的火焰之王啊。敌意的天使……”

在用宛如歌吟般的嗓音细诉的“魔术师”手上,五芒星开始闪现不祥的光芒。同一时间,墓地之中开始佈满紧张的空气。那是让全身寒毛都要倒立般的不祥热气。

“无价值的人为恶的人卑贱的人邪恶的人住在灵魂空虚之处的人啊,我的心无法透过你感知世界。”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漆黑的大镰刀已经发出鸣声,朝着坎伯菲的眼前逼近。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不过已经结束了!”

“自力而生、迎风飞舞的黑暗之王,请借予我火焰的力量——出来吧,”贝里安(註:Belial,堕天使之一,象徵“无价值”的恶魔。)之箭“!”

刹那发出的光辉,将一挥而下的大镰刀染成了白色。

“!?”

虚空之中迸现的火球,轻轻松松就将亚伯的身躯撞飞到空中。反卷的爆风将修长身躯彷彿玩具一般来回翻弄,然后背部着地撞向了墙壁。

“亚……亚伯!”

这副光景让卡特琳娜瞪大了眼睛。

在散发出焦味的空气对面,瘫倒在地的物体扭出诡异的角度。不知听不听得到跑近身边的她的声音——只见到头部微微痉恋,然后流出大量鲜血,在地面开始形成血水洼。

“噢,最好不要动他。”贝里安之箭“——我的电磁加速炮拥有媲美战舰主炮的威力。正面中弹却还能保持原形,真是不可思议。”

坎柏菲两腕笼着黑雾——那是模样与之前的艾方索类似的砂铁——他的忠告卡特琳娜并没有听到。她在亚伯身旁跪了下来。

“亚伯……亚伯,你醒醒!”

“你……你快逃,卡特琳娜……”

被血染污的头部微微扬起。红色的眸子失去光彩,连对方的脸都看不见。就卡特琳娜所知,化身为“吸血鬼猎人”的亚伯应该是所向无敌。没想到会如此轻易被打败!

“接下来,我要传达岱斯提大主教——不,是新教皇陛下赋予我的两件指示。”

“魔术师”朝着蹲在地面的男女说话的口吻并无自豪之意。甚至还带有事务性的意味。

“首先,我要说服丝佛札枢机主教,促使你加入新教廷。”

五芒星再度发光。手腕在同一时间卷起了雾气,对准卡特琳娜姣好的容貌。

“再者,若是无法达成,那就得取你性命——对新教廷而言,你的在在似乎并不乐见。”

在下个瞬间,因放电电流与自我诱发磁场产生电磁加速投射的砂铁开始迸出蓝白色的闪光。

“……!”

光之瀑布四处奔流,卡特琳娜不自觉闭上了眼睛。眼睑之前的视野被染成了蓝色,爆风撞击着耳边。鼓膜在气压的变化之下发出悲鸣,发丝的烧焦味渗入鼻孔——不过就只有这样。原先所预测的死亡并未夺去她的意识。

“……亚、亚伯!?”

头顶滴下温热的水滴,卡特琳娜抬起头来。对环抱着自己的身影出声呼喊。

像雕像一般动也不动的亚伯背部大力弹开。焦黑的肉被淒惨地挖出,从裂缝之中隐约可见白色的脊骨。换做一般人——不,就算是吸血鬼,恐怕也会瞬间死亡。

“噢……真是刮目相看啊,神父。”

他还有意识吗?“魔术师”望着早该死亡的神父,声音里头带着忧郁。

“护主护到这种程度,真是叫人刮目相看。不过你能不能省去无谓的挣扎?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不……不行……”

抱住卡特琳娜身躯、满佈血污的肉块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不行……我要……守护……人类……”

“亚伯!够了!已经够了!”

卡特琳娜槌打着正一分一秒失去体温、却依然用惊人力道环抱住自己的男子胸膛,大声呐喊。

“不要管我了!倒是你……”

坎柏菲审慎地对枢机主教的言语表示赞同。

“主教阁下说得没错,神父。还是别做无谓的挣扎吧。不管你做了什么,结果都不会改变……在巴塞隆纳不是已经得到了证明?”

“……!”

就在听到那座城市之名的刹那,亚伯低垂的头微微动了一下。正要放下武器的手指再度握紧。

坎柏菲不知是没见着,还是故意假装没看见,声音听起来相当诚恳。

“对,所有的一切,都和巴塞隆纳、还有那名修女的下场一样。这座城市会毁灭,你的上司、夥伴、以及城里的人通通会死去。不论你如何挣扎都没用。因为——”

说到这里,“魔术师”暂时闭上了嘴巴。在他阖上双眼的脸上既没有哀悼死者、也没有谴责生者的神情。就在宛如永劫的片刻,带着典雅微笑的嘴唇说出决定性的一句话。

“你永远保护不了心爱的人。”

在下个瞬间,喷涌而上的声音染上了血的色泽。

(超微机器“吸血鬼猎人02”、起动率上升80%——承认!)

在那记侧击突破“阿斯莫德之盾”的时候,如果不是已然进入发射步骤的“贝里安之箭”取而之变成障壁,坎柏菲的身躯想必已经裂成两半。

“……!”

“魔术师”随着带电砂铁同时飞出,他背上传来一记闷响。腾空的身躯撞上位於墓地边缘的墓碑,连白色大理石的圣母像也被敲得粉碎。十字架在轰然巨响之中应声倒塌深陷地面,扬起惊人的尘埃。

“噢,大惊人了。居然还有这样的力量……”

对方究竟发挥了多少威力——坎柏菲用略显吃力的动作站起身来,透过阻挡视线的白烟往前看去。横躺在门前的纤细身影应该是卡特琳娜。或许是失去了意识,身体动也不动。那么,另一个人呢?

“——你在看哪边?”

从“魔术师”头顶传来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彷彿缺乏了情感,非人类的声音——

坎柏菲反射性地抬头,跃入眼帘的是镶在天顶上的无数天使。这群以精緻笔触描绘而成的神之使者正拍打着白色羽翼,讚美上天的荣光。

在那其中有位独一无二的堕天使,正拍打着漆黑的羽翼,红色的眸子宛如诅咒一切般闪耀着光辉。

“……原来如此,这才是你们真正的模样。”

那是亚伯——不,原本应该是亚伯的生物。

神父手中握着双刃镰刀,红玉色眼眸彷彿正在流淌着血泪。从他破碎的修士服背部伸展开来的,却是几乎与身高等长的黑色翅膀。

“我是第一次见到,”吸血鬼02“……总算是见到你了。”

彷彿回应着坎柏菲的独白,堕天使的羽翼大力膨胀开来。

一根又一根的羽毛发出蓝白色闪光,鼓满了带电的空气,然后开始膨胀。堕着不祥的光芒越来越髚,灯光也逐渐开始碎裂。壁画颜料跟着沸腾,然后逐渐汽化。

“百万伏特的**发电……了不起。不过这种程度还不能击倒我。”

或许是听见了他的嘲笑——毫无慈悲的声音对“魔术师”做出回应。

“死吧!”

刹那之间,蓝白色的瀑布朝着地面喷射。

在这个时候,汇集於坎柏菲手边的砂铁也在头顶铺展开来。虽然不确定袭来的电压有多强,不过只要是电击,就无法贯穿这片防壁——

不过在下一刻所发生的事,却彷彿对这名不肖“魔术师”挥落肉眼看不见的悔罪之剑。

“啊!?”

正以为黑衣发出声音碎裂开来的时候,胸口已经整个弹开。那份冲击将他的身体迸飞数公尺远。就算随着轰然巨响碰到地面,坎柏菲依然摸不清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损伤难以估计……这是什么招数?”

换做常人,大概早就周身骨头碎裂、化成肉色的布丁了。坎柏菲横躺在裂痕的中央,朝着头顶仰望。

砂铁的障壁撑开来,横挡在缠卷着蓝白色电光、往外散开的黑翼与他之间。不论是何种攻击,应该都无法将它穿透——

“不,只有一种可能。切断电力……这是耐冲击强效放电管(sparkgap)!”

在抬头仰望的“魔术师”脸上,首度浮现了微微讚叹的神色。

耐冲击强效放电管——在两个电极之间产生强力电流时,离子化空气的压力会将周围空间收束到某一个点。产生的冲击大小是随电流规模而定,理论上能将这座大教堂劈成两半。不晓得哪来的能力,头顶上的怪物似乎得以自由操控它的焦点。

“太神奇了。”

“魔术师”瞪大了黯然无光、让人联想到死鱼眼睛的瞳孔,发出了慨叹。

“实在是太神奇了。”吸血鬼猎人“居然拥有这样的能力……!”

为了难得的兴奋而开阖不已的薄唇溢出模糊的呻吟。连续挥落的隐形刀刃不分地点地袭向了他的全身。彷彿受到机关枪命中似地,墓碑四散粉碎。在电极横卷的狂岚、离子化空气的暴风之中,“魔术师”的身躯猛然腾飞而起,固体化的空气拳头毫不容情地狂殴、撕毁着它。

然后——

静寂突如其来地到访。

“……?”

结束了?

坎柏菲躺在瓦砾堆中,试图伸手将压在身体上面的岩石推开——就在这个时候——

“唔……!?”

有人用惊人的力道踩住了裂开一道大缝的胸口。

“……”

宛如鲜血一般的红色眸子俯瞰着他。

背上的羽翼早已不知收到什么地方,双刀刃的大镰刀却还稳稳地握在手里。

亚伯——原本应该是亚伯的生物,面无表情地睥睨着无法动弹的“魔术师”。

“太神奇了……”

坎柏菲定定回望着宛如死亡的视线,声音却是加倍沈静。

“你真是太神奇了,亚伯……我是彻彻底底的败下阵来。来吧,杀了我,替那名修女报仇。”

“……”

那生物依旧保持沈默,举起了大镰刀。黯色的刀刃稳稳锁定了脚底坎柏菲的头颅。只要将它挥落,“魔术师”就会从头顶裂成两半。握住镰刀的手指吱嘎作响地开始使力。

——不过,结果却是什么也没发生。

没有撕裂狂风的响声、没有狂暴不已的咆哮,什么都没有听见。耳边只传来某种东西微微颤动的卡答声。

“……?”

坎柏菲狐疑地抬头,俯看着他的依旧是那对红色的眼眸。不过在那里面,此刻有种类似体温的东西正在苏醒。

“...以前、有过约定.”

那生物神情痛苦地低语。

“我不会再杀任何人——我们这样约定过.”

“约定?”

那声音既非诅咒亦非怒骂——里面所包拿的深沈悲伤,让坎柏菲感到困惑,於是他开口询问。

“你说这是约定?”

那生物的脸颊微微颤抖,闭阖的眼睑落下深深的阴影。直到此刻,激情似乎仍要冲破喉咙、喷撒而出——

“对...很早以前的约定。不再杀人、不再让人死去。我发过誓要赎罪。”

在这期间,握住刀刃的手腕却背叛了言语,意图往坎柏菲头顶劈落。怪物再次紧咬着牙,想把自己的手给拉回来。

“我不再杀人。不再让人被杀...你说!有什么方法能停下它!求求你,告诉我!我不想再杀人!不想再看到有人被杀!”

“……”

仰望着痛苦呐喊的亚伯,“魔术师”的聪明脸庞浮现了一丝感情——或者该说是怜悯?证据是则是回答神父的声音带着无比的温柔。

“好吧……我告诉你。”

坎柏菲凝视着红色的眼眸,郑重其事地开口。

“要让”沈默之声“中止的唯一方法——就是让控制晶片停止动作。”

“晶片?那东西在什么地方?”

“这里。”

坎柏菲指着位於撕裂的衬衫下方、似乎从来未曾晒过阳光的白皙胸膛。

“就在这里……控制晶片在我体内。”

“什么?”

亚伯迷惑的眼神变得恍惚。“在我体内”?也就是说……

“魔术师”的视线并没有从亚伯脸上移开,嘴唇则是上扬成半月形。

“没错,在我体内的晶片会针对我的生命反应持续加以确认——在我死亡同时,晶片也会停止活动。总而言之,要想让控制晶片停止,只要杀了我就行……怎么样,简单吧?真的是轻而易举。”

“!?”

亚伯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要想让控制晶片停止,只要杀了我就行”——也就是说,他是在要求别人杀了他?

恐怕只有把签契约书递给人类的恶魔,才能用这般的表情露出笑容。“魔术师”的笑脸带着满足——而且还是无与伦比的满足。

“看你要怎么办?我和罗马——看你要选哪边?”

“怎么会……”

大镰刀卡答卡答地颤抖着。

要是饶了眼前的男人,罗马就会灭亡,损失好几万条生命。若是要挽救罗马,就不得不杀死这傢伙——不论如何选择,自己与“她”的约定都将在这里划下句点。

“没有……没有其他方法吗!?”

“没有——你唯一拥有的自由,就是选择杀死的对象。”

就在这个时候,彷彿夸示着胜利、却又无比沈静地提出宣告的“魔术师”头顶响起了钟声。

那是早课的钟声——黎明已经来临。

“”沈默之声“会和黎明同时、也就是在第三次钟声结束后跟着启动。”

亚伯神色狼狈地仰望着头顶。在这期间,第二响钟声已经开始飘荡在空中。

“好了,只剩下一次钟响——你要怎么做,亚伯?”

“我、我……我……”

是的,只要在这里把这傢伙给杀了,一切就可以解决。

可以拯救罗马以及住在其中、自己所爱的人们,还能报答同伴以命相抵的信赖。而且这傢伙——这傢伙是可恨的杀人犯。之前夺去无数条人命、破坏了城市、还把诺耶给杀死。这傢伙的命究竟有什么价值?有什么需要踌躇的理由?为了过去与现在所爱的人,夺走他的生命才是正确的选择——对,百分之百的正确!

(可是我……!)

闭上眼睛的刹那,浮现在眼睑之前的是谁的面容?

是应该守护的人?无法守护的人?还是……

第三道钟声敲响了。

“——时间到。”

大镰刀在发出嗤笑的“魔术师”头顶,随着风声落下。

钟声在某个远处响起。意识由不悦的睡眠底部浮现,捕捉到光影存在。

“嗯……”

随着一阵轻咳,卡特琳娜撑起了上半身。按着刺痛的头部,视野朦胧地眺望周遭散佈的瓦砾。

“这里是……对了,这里是哪里!?”

剃刀色的眸子闪现光芒,枢机主教跃身而起。那名恐怖分子怎么了?还有罗马呢!?

“亚伯!”

卡特琳娜朝着站在半毁墓碑侧边的高大身影呐喊。

“亚伯,你没事吧!那男的……”骑士团“那个男的怎么样了!?”

没有回答。神父的侧脸直勾勾地望着地面,眼睛眨也不眨。卡特琳娜沿着他的视线往前看,倒吞了一口凉气。

“亚、亚伯,你……”

“……”

亚伯并没有回答。他的身躯正保持了挥舞大镰刀的动作,冻结也似地僵直着。

而另一边,倒在地上的便是那位黑衣“魔术师”。然后,漆黑的刀刃正在他的头部——

“谨致上我的哀悼之意,丝佛札枢机主教。”

静谧的嗓音,朝着伫立不动的美人耳边打了一记。

“罗马就这样完蛋了。”沈默之声“已经开始运作——他无法做出决定。”

“魔术师”从大镰刀旁边站起身来,低声说道。他的脸颊带有浅浅的伤痕。原本应该将他的头颅击碎的刀刃正穿透地面、动也不动。

“太遗憾了,神父……这样罗马就完了。是你夺走了五十万生命。就是因为你的”约定“,才会毁了罗马。”

“是、是我……?”

彷彿被站起身来的坎柏菲气势给压倒似地,亚伯往后倒退了一步。只见他着魔也似地紧紧盯着“魔术师”的脸,挤出了心脏碎裂般的细小声音。

“是我……杀了他们……?”

“没错,是你杀的。”

“魔术师”将嘴巴凑近亚伯耳边。彷彿要在灵魂留下印记般清淅地低语。

“只要把我给杀了,他们就会得救。但是你犹豫了,因为你不想弄髒自己的手。为了坚守”约定“,无法将我杀死——对,就是你的”约定“,杀了许多无辜的人。”

“啊……”

大镰刀从指间滑落,怪物步履踉跄地往后倒退。双手撑开、像要拒绝这世界似也覆盖着脸部。

就只差一步。

“魔术师”一边在心底唱着欢喜的歌曲,一边朝着**裸的灵魂伸出手去。

“我看你就承认吧。毁灭众人、杀害同伴的就是你自己。你是杀戮者。杀戮才是你的本质。对,你是——”

“喂,不要随便杀人啊,长发小子!”

粗哑的假音彷彿搞错了地点般地悠闲。

“我闭嘴一听,根本全是胡说八道……总而言之,你还没有被打倒的觉悟是吧?”

“迦西亚神父!”

卡特琳娜弹起似地转身,眼睛捕捉到站在门口的硕大身影。来者两手所提的是流着黄色液体的“地精”头部,以及某种烧焦的精密机械零件。

那名壮汉——里昂.迦西亚.德.艾斯杜利亚神父竖起大拇指,用肿胀的眼睑笨拙地抛出一记媚眼。

“里昂.迦西亚向您报到……嗨,亚伯,让你久等了。”

“里……里昂!”

亚伯的脸为之一亮。既然他人在这里,那“沈默之声”不就——!

“……原来如此,杀出了程咬金啊。”

是谁发出了细微的咬牙声?

坎柏菲俯看着机械零件,脸上首度失去了笑容。瞳孔之中升起微微的焦虑。

“原本想给菜鸟演员一点玩具……看来我是有点小看了你。”

“不是”有点“而已,长发小子——是”非常“”

坎柏菲轻轻咋舌,横眼瞧着将战轮摆在指尖回转的“狮牙”。

“明明就只差这一步……我是有点玩过头了?”

身上已经没有施展大型“魔术”的力量。罗马的破坏工作也失败了。那接下来……

“我总不能两手空空地回到”塔“中——在休息之前,让我先奉上一份礼物吧!”

五芒星在低语的魔术师手边发出闪光。

毫无预警在空中出现的是巨大水母,——也就是“风精”。

半透明的人造精灵,朝着两名派遣执行官伸出鞭子般的触手。

“这是什么噁心的傢伙!?”

“小心,里昂!不可以切断触手!要瞄准本体……卡、卡特琳娜!”

正在提醒同僚的注意的亚伯脸上一僵。

原以为“魔术师”的身形已经没入自己的影子,没想到站在门口观战的卡特琳娜的影子却蠕动着站了起来。

“……抱歉了,阁下。要是空手而回,客户可是不会接受的。”

卡特琳娜似乎还不晓得发生什么事,坎柏菲将手伸往她的背,然后笑道。

“既然失掉了罗马,那么至少得把阁下的头给带回去。请你见谅——”

就在这个时候,“魔术师”挽住美女颈项的两腕,轰然一声弹飞开来。

“!?”

火线由背后炸裂,爆开了坎柏菲的双肩。不,不只是手腕。受到接连喷射的火焰洗礼,当他撞倒在地面的时候,全身已经佈满深色的弹痕。从墙壁对面射出的十八发大口径子弹攫获、撕裂了他的身躯,然后将他弹飞出去。

有能耐透过墙壁、使出这种本事的只有一个人——

“”神枪手“!”

“肯定——请提出损害评估报告,米兰公爵。”

穿透已然化蜂窝的墙壁、出现在卡特琳娜身旁的是小个头的身影。虽然身上的衣残破不堪,下面的人造皮肤四处刻有裂伤的痕迹,端正的面庞却仍像人偶一般毫无表情。

“好了,这下就是三对一……不过最好玩的可要留给我!”

随着目中无人的嘲笑,里昂手中的战轮迅速丢了出去。战轮轨道毫发不差地瞄准了失去双臂、瘫倒在地的“魔术师”颈项。

皮肉裂开的响声,和体液迸出的声响重叠。

“什么!?”

壮汉瞪大了眼睛。

在里昂与坎柏菲之间,有黑色的小小身影站了起来。战轮深深陷入它的胸部。刚刚受到召唤的人造矮人——影鬼的脖子则早在大镰刀的直击下飞了出去。

“喂喂,开什么玩笑?”

里昂怅然地叹息。

在墓地之中,有影子正在摇晃。有些失去了头部、有些则是身体一分为二,连人造矮人的屍体也一起站了起来。

(……“魔术师”,你还活着吗?)

“是”操偶师“啊……”

坎柏菲望着起身而立的成群屍体,回应耳边的低语。

“这是你的”丝线“吧?”

(拿三名派遣执行官当对手,胜算太少……算了,要逃命的话请尽快。)

就在噗嗤一笑的声音逐渐远离时,子弹与战轮已经开始大力宣扬自己的存在意义。在压倒性的破坏力之前,栖息着短暂生命的殭屍逐渐遭到粉碎。

“……”

在沈默之间,坎柏菲朝着高个子的神父望去。

已经回复成冬日湖色的眸子,正定定凝视着坎柏菲的脸。里面有着放心与后悔、决心与迷惑——各种相反的感情就像漩涡般卷动着。

“”绝望的恶魔,是这世上最为丑陋的画面。“——歌德(註:JohannWolfgangvonGoethe,18世纪着名诗、诗人、小说家、剧作家,德国文学巨擘)。哎,算了。反正之后还有很多机会。很多、很多、很多的机会——”

轻声低语的“魔术师”身影融入了地面。

“战域确保——作战结束。”

将最后一只影鬼化为肉块之后,“神枪手”低声说道。挺身屹立的只剩下三名神父、及一名枢机主教。在影鬼屍体中还有东西在蠕动,不过已经失去战斗能力。

“可恶,最重要的傢伙给他溜了。枉费我打得这么顺手。”

“没办法。敌方战力在最后阶段增强是预料外的事。至少确保了米兰公爵的安王。结果大致值得满意。”

总算结束破坏工作的两名神父彼此交谈着。身上的衣服全都破破烂烂,彷彿是从激烈战区刚刚回归的老兵。至少比神父这个称谓还要令人信服。

“对了,上面都没事吧,托雷士神父?”

“从阁下到高阶神职人员的死伤人数、以及室内建筑物的损害为零——预期作战目标百分之百完成。”

“太好了……你们三位都辛苦了。”

卡特琳娜放心地叹了口气,用难得一见的温柔视线环视着三人,最后停留在亚伯脸上。

“你怎么了,亚伯?”

“不、不,我只是……”

亚伯慌慌张张地摇头。

亚伯回望着卡特琳娜、托雷士、里昂——尽管满身疮痍,却仍用自己双脚站起的同伴们的视线,目眩般地瞇起了眼。

似乎不晓得该说些什么,神父最后说出了连自己都预想不到的话。

“只是……只是觉得、觉得非常高兴。”

“高兴?高兴什么?”

“你的发言意图不明。奈特罗德神父。请再次输入。”

“喂,干嘛啊。你撞到头啦?”

亚伯带着又哭又笑的神情,望着一脸不可思议皱起眉头的三人。

“你不要硬撑,亚伯。因为大家都在。”

亚伯一边在耳朵深处反刍着某人说的话,一边再度开口。

“我说不清楚,不过……还能待在这里,实在很好。”

“……”

这回谁也无法马上回答。

三人全都欲言又止、面有难色地陷入了沈默。

就在经过好一段时间,墓地外面开始响起仓皇脚步声的时候——

“啊,惨了!我在下来的时候,撂倒了两、三个卫兵!”

“肯定——我也一样。”

“善后处理似乎会很麻烦。还是先出去,好跟凯特取得连络。要掌握岱斯提大主教的行纵、对科隆主教区提出要求……”

三人带着不知为何松了口气的神情,然后开始动作。还用超乎寻常的忙碌速度走出了墓地。

“对了,里昂神父,关於卫兵队的部份,说明工作就交由你来负责。我要负责之后的周边巡逻工作。”

“慢着。这样不公平——”

卡特琳娜钲要随着两名部下离开墓地,於是朝着独自伫立的神父回头说道:

“……你怎么了,亚伯?一起来啊!”

亚伯抬头回答。

“也对……一起走吧!”

“同伴、朋友、情人……什么称呼都无所谓。”

“魔术师”回到了暌违已久的“塔”中,声音带着莫名的欣喜。

“你知道,对依赖他者的人类而言,最痛苦的是什么事?”

“我当然知道——”

坐在对面沙发的年轻人如此回答。月光从窗帘之间射入,映照着俊美面容上面所浮现的、带有恶作剧意味的微笑。

“依赖他人的傻瓜最害怕的就是——失去同伴。”

“不对。是同伴的改变。”操偶师“。”

在稀薄暗影的对面,雪茄燃起红色的火光。“魔术师”在沙发上喷出一口紫烟,然后满足地笑道:

“在这回的事件中,我见到了他的极限——他最强势的地方,也会变成最大的弱点。”

“原来如此,我可以认同。所以要对岱斯提大主教加以保护是吧,伊萨克?”

“是的,岱斯提大主教和札格雷布伯爵不同,他有利用价值——所以在新教廷那边,暂时就先敷卫一下。”

“沈默之声作战”失败以后,教廷势力介入了科隆——Ax究责任的手法虽然严峻,却没超越事前所预测的层次。目前被他们视为首谋的艾方索已经逃亡。

坎伯菲用一丝不苟的手势将雪茄按熄在烟灰缸里头,然后微笑。在坐在对面的年轻人对面,有个始终倚在窗边、动也不动的身影,坎柏菲递出了沈静的视线。

“你就等着瞧吧,”操偶师“。总有一天,被他视为自身力量的人——全会化为射向自己的利剑。到那时候,”那一位“就会来到我们这边……你说是吧,少主人?”

窗边的身影没有回答。

在沈默之中,闪着金色光芒的头颅转向两名男子所在的方向。

“……”

在那端正的面庞上面,薄薄的嘴唇露出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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