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inityBloodR.A.M.II-NEVERLAND
——你们要小心、不可轻看这小子里的一个。
(马太褔音第十八章第十节)
(这回是几年,亚伯?)
男子在防弹玻璃的对面坐下,开口问道。看守的人已经走了。亚伯.奈特罗德说出上司交代的数字。
“七千三百天——好像是二十年吧!”
(还真不错啊……说来听听吧!)
那是一名让人不自觉联想到大型动物的男子。
南方人特有的浅黑色面孔、身手灵活的巨大身躯……连恣意生长的蓬乱头发,看起来都像狮子的鬃毛。髒乱的囚衣依旧无损他的风格。
“请先看这张照片。上个月在阿尔比恩北方海域,有货船在航行中遭到吸血鬼集团袭击。死者八名——这是当时其中一名袭击者的屍体。”
男子望向桌面的眸子瞇成了细线。
照片里头躺着一具不到十岁的儿童屍体。染满血迹的身躯,四处都是紫黑色的弹孔。就算是不喜欢小孩子的人,看了还是会觉得残酷到不忍卒睹。
不过在他背后有根拉得长长的透明突起——和昆虫的薄薄羽翅颇为酷似的器官,证明了那并不是人类。还有张得大开的口中,所露出的凶猛利牙也是一样。
(“妖精”——在吸血鬼当中同样少见的亚种。怎么把他干掉的?)
“碰巧有民间的猎人坐在船上。而且这片海域从以前就陆续出现行踪不明的船只……”
(多余的解说就免了。既然连Ax都出动,应该不是一般的吸血鬼事件吧?)
亚伯点头,取出了另一张照片。在某一座公园,穿得破破烂烂的孩子们眼神畏怪地望着相机,位於中间的少年——就是刚才的“妖精”。
“麦可.达林,出生於阿尔比恩王国的伦迪尼姆。半年前在社福机构遭到绑架。同时关於他的家族调查是一片空白。和吸血鬼遗传完全没有关连。”
(那就是他在行踪不明的半年之内“转型”了?)
“是的,他是”转型者“,——后天性吸血鬼。”
吸血鬼。在“大灾难”之后的世界突然出现的异种智慧体,这个称是来自於古老的传承。吸血行为、近乎异常的生命力、阳光与银是致命弱点……“他们”的生态几乎是与传说重叠,不过有一点倒是与传承有巨大的差异。
就是很少会传染。
在传承之中有提到,吸血鬼的牺牲者也会变成吸血鬼,数目会呈等比级数的方式增加。不过事实上,吸血行为的被害者,只有不到百分之○.一的极少比例会变成吸血鬼——称之为“转型”的后天性吸血鬼化现象,算是极其稀少的病例。
“据说”转型“也牵涉到被害者的体质以及加害者吸血鬼的性质,至於真实情形则尚未明朗。只知道是很稀少的病例。”
(不过也不是没有。杀了七名修女的亚历山大.史考特前伦迪尼姆主教——负责那件案子的人是你吧?)
略微豊厚、但形状工整的嘴唇弯成了ㄟ字形,男子将系着手铐的手臂交叠在胸前。
(双倍的“稀少”。不过要说是“偶然”嘛……这老头是谁?)
被放在桌面的第三张照片拍的是一名男子。那是双颊豊润、表情充满了慈爱的前老年期绅士。
“前伦迪尼姆综合大学医学系主任詹姆士.巴雷教授。以童话作家身份广为人知的阿尔比恩贵族。问前已经退休,在自家的领地度过余生。”
(哎呀,真叫人羨慕。然后咧?这幸褔的老头又怎样了?)
“绑走达林的是专门诱拐儿童的组织。Ax和阿尔比恩当局试图加以举发,不过……”
(失败了?)
“在闯入的三分钟前,祕密基地就被摧毁了。”
第四张照片中的废墟,看起来就像被巨大践踏过的纸雕作品。瓦砾四处飞散,名符其实地碎成了粉末。
(哼!这用的不是炸药。)
“根据前往调查的派遣执行官”吉普赛女王“所说,现场有使用高周波武器的痕迹。庆幸的是,在存活顾客名单之中,发现了收买包含达林在内数十名儿童的人物。他是……”
(詹姆士.巴雷。)
“是的。而且他的领地似乎就在距离出事海域不到三十公里的小岛上。”
男子似乎早料到了这个答案,脸上浮现嘲讽的表情。
(哼哼,原来如此……对了,那个阴森森的枪手咧?说来说去,这种工作不就最适合他?)
“托雷士神父在前次任务当中受伤,目前正在米兰进行治疗……怎么办,里昂,你肯接下这工作吗?”
(我讨厌全是小孩子的工作。因为会惹来一堆麻烦。)
“所以,你是拒绝了?”
(我又没这么说。既然刑期可以缩短二十年,就算是圣彼得大教堂,我也要把它攻陷。)
男子露出相当显眼的犬齿,手边响起金属的声音神奇地,之前还牢牢系着的手铐,在不知不觉中却已经消失。
“可以马上出去吗?要是手续很麻烦,我能不能自己出去?”
“我跟典狱长还有话要说。”
亚伯摇响手边的铃铛。看守的人从厚厚的铁门另一端抱着仔细叠好的圣袍,走入了会客室。
“请换上那边的衣服,”狮牙“——Ax派遗执行官里昂.迦西亚.德.艾斯杜利亚神父。”
“了解。”
I
“”外面“的事你还记得吗?温蒂?”
彼得露出帽沿深处的白色面庞,如此问道。
太阳的余光即将没入地平线,将海染成血一般的色泽。今天开始又是新的一天。
“温蒂小时候是在”外面“吧?”外面“也能看到这样的景色吗?”
“可以啊。不过没这么漂亮……不,不只是夕阳而已。”
在波浪的另一边,最后一滴阳光融入了海面,少女仔细加以确认,然后总算拿下了帽子,叹一口气。
“不论是海洋还是森林,这座岛都是最美的。”外面“已经被大人污染了。”
“果真是”大人“害的。为什么”大人“就只会做坏事?像温蒂你们——”
“别说了!”
少女呐喊起来。不晓得是在怕些什么,只见她脸色发白,抱着肩膀不停地颤抖。
“求求你,”大人“的事就别再说了……我不想听!”
“对……对不起!对不起,温蒂!”
彼得慌忙地将手伸往温蒂的背部。彷彿要让少女稳定下来似地,小小的手拚命抚摩着她的背。
“没事了。没事了,温蒂。我会干掉他们!谁敢欺负温蒂,我就会干掉他们……你不要哭!”
“……嗯。”
在荞麦色的发丝下面,少女顺利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是的,在这座岛上,自己是最年长的大姊姊。在这种时候,总不能让弟弟为自己担心。
“是啊,有彼得陪我……”大人“才不可怕,不会有事的。”
“嗯!我会把他们通通干掉!”
“谢谢你。彼得……那就全靠你了。”
少女把手放在少年的头顶,轻巧地站起身来。已经开始看得到星星。这个时间,差不多该把其他孩子叫起来了。
“好啦,该准备做饭了。彼得,你去牛棚里帮我拿牛奶……”
才说到一半,温蒂就发觉对方没把自己的声音听进去。少年心不在焉地朝天仰望着,视线前端则是落在——
“……你看,那是什么鸟?”
“彼得,叫大家到”学校“集合!”
那个东西的影子正一边冒着浓烟、一边逐渐扩大。温蒂用手指着位在岛中央、小山丘上面,附有高耸钟楼的白墙建筑。声音因为紧张而出现难以控制的尖锐。
“动作要快!我去看看那个东西!”
“我也要去!”
“太危险了!你跟大家一起……”
“我不要!既然你要去,那我也要去!”
“……真是的,拿你没办法。”
少年顽固地坚持自己的主张——少女抚着少年因紧张而僵硬的面颊,然后苦笑。
“好吧,那我们就一起去。”
“呜噗!”
在着水的同时,飞起的仪表板直接击中了脸部。水上飞机扬起红色抛物线,整个翻覆了过去,然后像果汁机似地上下左右摇摆——最后浮船用惊人的力道搁浅在沙滩上,水上飞机才总算停止了运转。
“……嗨,已经到了,先生。”
“我、我还以为会没命……你不能用平稳一点的方式降落吗,里昂神父?这样根本搞不懂是着水还坠机”
亚伯一边将面纸塞入鼻孔,一边瞪着担任驾驶的同僚。爬到沙滩上面一看,老旧的机体四处出现龟裂,引擎甚至还微微冒着白烟。
“我有什么办法?受不了,这台破铜烂铁突然间喷火咧。”
“什么破铜烂铁,这不是你从哪儿弄来的飞机吗?别的不挑,偏偏挑这种古董……”
“很抱歉,我朋友那边就只剩这台……而且又便宜。”
虽然他常常夸口说“只要肯出钱,从飞机到棺材都能弄到”,不过亚伯似乎并没料到,原来飞机和棺材还是一组的。
“啊~这下惨了。赔偿费会被狠狠地海削一笔。回去后,会计不知道又要念多久……”
“不用担心。无线电被压坏了。就算你想回去,恐怕也回不去。”
“噢,那我就放心了……你、你说啥!?”
面纸力道十足地从亚伯鼻孔喷了出来。只见他带着立刻就要晕倒的表情,往蓄着优雅鬍髭的同僚逼近。
“无、无线电坏了!?那、那我们不就……不就遇难了?”
“这个嘛,也可以这么说。”
“为什么你可以回答得这么冷静!噢,主啊,叫我在这种地方、和这种大叔共度余生,那还不如去死算了——呜哇!?”
神父那彷彿呐喊着世界末日的声音突然中断。类似青蛙被踩扁、趴伏在沙滩上面的姿势也就算了,后脑勺的肿瘤、以及滚落在旁有如拳头般大小的石头又是怎么回事?
“……喂,你还活着吗?”
里昂百无聊赖地俯视着陷入诡异沉默的同僚——没有得到回答。而且还开始一抖一抖地出现小小的痉挛。
“嘿、你挂了吗?虽然你是个郁卒、不要脸、又没钱的男人,不过人还算不坏。好好安息吧……喝!”
大汉的手腕灵巧地往上一弹。厚实的掌心发出声音的同时,飞来的石块已经被稳稳地接住。
“喂喂,我还以为是捉迷藏,原来玩的是接球游戏?”
神父嘲讽地低语着,反手一挥。单靠手腕力道掷出的石砾发出声响,没入了沙滩对面,一片静寂的夜之森林。
“……!”
当阴暗的树丛间发出短促的悲鸣,里昂的身影已经不在沙滩上。庞大的身躯正踢着砂砾急速奔跑,用肉食动物般的动作,跃向意图逃往森林里的小小身影。
“可恶!放……放开我!”
“……搞什么,只是个小鬼嘛!”
像野猫一样被抓住衣领的身影正在拚命挣扎——里昂一边用专业手法拎起那乱挥乱舞的小东西,一边泄气地说道。
那是一名不到十岁的少年。是这岛上的孩吗?宽松的吊带裤配上有补钉的无袖上衣,虽然朴素,不过都有仔细清洗过。
“可恶!叫你放开我、放开我啦!”
“你是这岛上的人吗?你父母人在哪里?我想找个大人说话。”
“我哪来的父母!像你这种”大人“,这里就只有一个……”
“彼得!”
悲鸣声的来源,是由树丛之间滚爬出的另一抹身影。那是身着蓝色女侍服的少女——荞麦色的秀发梳或发髻,大约十五岁上下的女孩,面孔在月光下因为恐惧而发青。
“彼得,你先乖乖听话……请、请问,你是海盗吗?这、这岛上什么也没有。要食物的话,我可以给。求求你,把那孩子给放了……”
“不会吧……像我这种绅士,你把我当海盗?”
里昂依然提着四处乱踢的少年,用尽可能和善——彷彿豺狼发现离群小羊般的笑脸——自以为殷勤、而且深信不疑的口吻报上名报。
“你好,小姐。我是里昂神父——教廷的巡视神父。对了,在那边翻着白眼的是我的夥伴亚伯神父。我们在出差前往伦迪尼姆的路上遇到了暴风……抱歉,无线电能不能借用一下?”
II
“红茶和咖啡,你要哪一种?”
“难得来一趟,那就红茶好了……啊,麻烦你放十三颗砂糖。”
听到亵渎式的要求,穿着女侍服的少女似乎有点吃惊,最后才觉悟似地开始迅速移动汤匙。不久之后,茶杯就飘着高雅的香气摆在桌面上。
“请用,让您久等了。”
“噢,真是感谢……嗯~好香。来阿尔比恩出差,等的就是这个。要喝茶还是得来阿尔比恩才行。嗯嗯。”
戴眼镜的神父啜饮着红茶——应该说他正在喝的是呈泥浆状的某种东西——看起来相当满足。或许是头部后方的刺痛已经消失,只见他礼仪不佳地把手臂撑在桌上,笑得一派天真。
从餐厅窗口可以望见围绕着这山顶小屋的森林。如果是白天,应该可以看到沙滩和着水在那里的水上飞机,现在因为夜幕低垂,什么也看不见。只有目前单独一人、正在修理机体的神父挥着铁鎚的声音,断断续续乘着海风飘了过来。
“抱歉啊,温蒂。突然冒出来,还让你请我喝茶。”
“别这么说,你难得来一趟,无线电却故障了,实在是很抱歉……我想等主人回来就可以修理了,不好意思,这方面我有点……”
“噢,晚点给里昂神父看。别小看那位大叔,他可是挺厉害的……只是你的主人不在家,这样有点遗憾,那位大名鼎鼎的詹姆士.巴雷教授,我一直想见他一面。听说他很喜欢小孩。”
亚伯将喝乾的茶杯摆在桌面,用颇为好奇的视线视着周遭。
说来说去,这间房子本身就是阿尔比恩传统贵族所用的别墅,不是什么希罕的东西。不过布娃娃、玩具、板球用的球拍……样样都是儿童会喜欢的小东西,看似他们所画的稚拙蜡笔画散置其中,还是相当壮观。整间房子就像幼儿房一样。
根据温蒂的说明,这梦幻岛原本是座无人岛,是被巴雷整个买下来的。他在退休之搬了过来,同时还收养许多无依无靠的孩子。这些玩具就是那些孩子们的东西。
“忘了是在什么时候,曾经读过博士因老化研究而得到女王赠勳的报导。身为医学博士与童话作家,同时还是喜欢小孩的高尚人士……哎呀,真的有人跟神一样耶!”
“跟神一样……是吗?”
身穿女侍服的少女倒着第二杯红茶,表情微带着僵硬。不过亚伯似乎没看出来。他还是一样傻呼呼地说道:
“不是吗?这世上有父母把自己小孩卖掉,居然也有人愿意领养和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也对,就某种层面来讲,是跟神一样。不,至少对我而言,他就是神——”
“啊?”
亚伯口中喝着第二杯红茶,眼睛瞇了起来,但不是因为少女暗沉的口吻叫他吃惊。纯是因为爱睏的缘故——或许是飞行的倦怠,睏到不可思议。
“”对我而言“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也是”博士“——也就是主人捡回来的孩子。”
“原来如此……那就和女儿一样啰。”
“女儿?不……应该说是小白鼠。跟女儿可差得远了。”
小白鼠可是不太妥当的一种形容词——亚伯正想劝劝少女,却因为睡意而找不出适当的句子。为了让脑袋清醒一下,他啜饮了一口红茶。
“温蒂,我觉得啊……”
“别管我的事了,神父……我想问问你的事。”
温蒂对摆在自己眼前的茶杯碰也不碰,开口问道。看她说话的态度,之前一派柔顺的女侍模样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用宛如女王的口吻质问着亚伯。
“神父,你是从哪边来的?”
“罗马。国务院特务分室——称为Ax的单位……”
(咦?我在说什么?)
头颅相当沉,唯有如头轻快得有点诡异。亚伯甩甩头,想让意识得清醒一些。他再度啜饮红茶,但红茶的甜味却化成了渣滓,沉淀在意识的底层。
“这就对了,你可以多喝一点……我泡的红茶很好喝吧?”
“……!?”
朦胧一片的思考,勉勉强强发出了声音。
(惨了,红茶里面被加了什么东西……)
亚伯立刻捏紧双手。想藉着痛觉来让意识清醒。不过有纤细的手指阻止了他的动作。
“多余的事都不要想,神父。”
温蒂轻轻地用手包住神父的双手,然后将嘴凑向神父的耳边。
“你只要集中精神回答我的问题……什么是Ax?”
“温、温蒂,这样是不行的……”
“回答我的问题。什么是Ax?”
“国、国务院特务分室……调查……吸血鬼事件……进行非合法性处置……”
神父痛苦地呢喃着,少女用发出冷光的眸子俯视着那张脸,然后点头。
“刚才的飞机失事并不是偶然吧?为什么会来到这座岛上?”
“麦可.达林……儿童绑票组织……名单……巴雷教授……巴雷教授人呢……?巴雷教授他……人在哪里?”
“咦?居然还有意识,真了不起。这样的药量,连大象都要开始唱歌了。”
温蒂佩服似地叹了口气。将亚伯脸上成颗的汗水轻轻抹去。
“神父,你来找主人吗?那真是遗憾。刚才我已经说过了,他不在这里。这是真的——不,不光是他。这里连一个”大人“都没有。”
“这是……什么意思……”
卡嚓一声,通往厨房的门打了开来。无数个小孩从门的对面探出头来。有高大的、瘦小的、男的、女的……长相与体格虽然各自不同,不过都用同样毫无表情的眼睛凝视着亚伯。
“失踪的……所以……这座岛果然是……”
“这里是梦幻岛。”
温蒂俯视着眼睑逐渐阖上的神父,温柔地低语着。
“是属於我们、属於孩子的岛屿。”
“嗯,把那边的汽化器接起来,再把这边的皮带绑紧……好,这样如何?”
螺旋桨发出啪嘶一声,然后开始旋转。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卷起的风形成了波纹,往外扩散开来。里昂满意地仰望着重拾生机的机体。
“呵,小CASE啦。好了,接下来是无线电……喂,小鬼。你要躲在那边躲到什么时候?”
大汉无情地回望着缩在沙滩上面、哭丧着脸的少年。
“要哭就去别的地方。吵死了。”
“……我没办法保护温蒂。”
彼得的脸太暗了看不见,不过可以听到窸窸窣窣吸着鼻子的声音。
“明明就说好了……说好要保护她的……我却输给了叔叔……”
“欸——不要哭个不停啦!还有,你说谁是”叔叔“?”
里昂一边从机体上面拔下无线电,一边怒吼。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还不到三十岁!又不到能称为大叔的年纪……你是怎样?输了不甘心?你白癡啊!你觉得小孩子赢得过大人吗?”
“赢不过吗?”
“赢不过的啦!小孩子赢不过大人——这是理所当然的。”
“理、理所当然?”
“是啊,理所当然……糟糕。这果然不行。”
里昂一脸绝望地俯视着焦黑的无线电,然后叹了口气。与其修理这东西,还不如燃起烽火会来得有希望一点。
“喂,小鬼。我的同伴——就是那个看起来有点呆的四眼田鸡,你知道吧?帮我把他叫过来。”
“戴眼镜的神父?我知道了,等我一下。”
“啊、稍等一下。”
里昂叫住了正要跑开的少年。然后秀出厚实的手掌,脸还用力挤成一团。
“刚才那一记真的很痛。你这孩子很有希望。”
“真的吗?那我会变得像叔叔这么厉害吗?”
“噢,说不定可以变成第二厉害。”
彼得露出了笑脸。一边无比开怀地笑着,一边说道:
“太好了……我是”失败作品“,还以为自己没办法变强呢!原来是这样,只要变成了”大人“,我也可以赢得过”成功案例“!谢谢你,叔叔!”
“”失败作品“?”成功案例“?”
就在里昂质问着那诡异用语的时候,少年已经朝着山丘一溜烟跑走了。
“喂,你先别走!那个”失败作品“是什么意思……哇咧,已经跑啦!”
里昂朝着远远地、消失在树林对面的背影目送了一会,然后一下又一下地抓着头。
“受不了,所以我才讨厌小孩,真是有够麻烦……对了,那个蠢蛋到底在拖什么拖?要是敢给我喝茶,我就让他再也讨不了老婆……欸?”
(有了。有了有了。在这里。)
里昂抱着无线电残骸,啪答啪答地走在浅滩上面,双脚突然间停了下来。隐隐闪动着光芒的眸子谨慎地环视着周遭。
“……是小鬼吗?”
(不对,不对……我们才不是“小鬼”。)
嘻嘻哈哈的笑声,是好几个孩子的声音。不过声音是从哪边传来的?原本以为那是耳边交错的低语,但下个瞬间,却又彷彿森林对面传来的回声……
(你在看哪边?这边啦!)
“……哇噗!?”
里昂一个回头,身子跟着往后仰。
才刚发现引击声音抬高了一些,水上飞机已经猛地在水面上开始滑行。
“哇、哇哇!”
连躲避的时间都没有。甚至无暇去为绳索被松开的事感到惊讶。巨大的浮船朝着神父压了过来,随着某种东西碎裂的细微声响,海面上升起了暗红色的气泡。
“干掉了吗?”“干掉了、干掉了。”“啧,我也想开开看啊~”
水上飞机将神父压在底下、停了下来,有三个小孩地从驾座上面露出脸庞。单手个自拿着海盗弯刀与短枪,穿着条纹水兵服,配上假鬍子和眼罩。
“搞什么,还真简单咧!”
“因为他是”大人“嘛,很正常啦!之前还不是这样……”
“来吧,把屍体拖上来。要是引来鲨鱼,赶来赶去还挺麻烦的。”
三名海盗用天真无的语气交换着惊悚的对话,步履轻快地从驾驶座上面跳了下来。然后一边用鼻子哼歌一边涉过浅滩,窥看着屍体沉没的位置。
“怎么样?死了没有,嘉莉?”
“等等,奇怪……没有血的味道。”
看似首领的女孩——嘉莉一脸狐疑地抽了抽鼻子,她那足以媲美大白鲨嗅觉所捕捉到的,只有海水与某种金属的气味。
“喂,你看这个!”
沉在海中的是裂成两半的无线电。这东西会掉在这里,也就是说……
“嗨,各位。玩捉迷藏吗?”
那是将“勇猛无敌”四个字加以具体化的声音。
不知在什么时候,他已经移往那么远的地点。神父长长的黑发在海风中翻飞,站在岩石上面呵呵地笑着。
“好像还蛮有趣的嘛。哥哥我可以参加吗?说到丢圈圈,我可是挺在行咧!”
随着一阵嘲讽,里昂的手腕发出清的声音,手环由手腕滑落到指尖。发出细细金属声响的是极薄的银刃——由单结晶构造陶瓷经过镀银加工处理——银刃滑出了指尖。
不过在这个时候,孩子们的模样也出现了剧烈的变化。
原以为要发出低语,翻卷的嘴唇却露出长长的利牙。上衣随着响声碎裂开来,背部有透明的羽翼开始振动。
“嘿嘿,这下可好了……省下我寻找的时间,你们这些妖精!”
神父的指尖转动着战轮,话声和尖锐的拍翅声交互重叠。少女外貌的妖精似乎消失了踪影,但转瞬之间,在里昂的正上方已经浮现倒持着短枪的身影。
“我来了……!”
低沉的声音响起——被短枪挖凿的岩石碎裂四散开来。不过前半晌还在的神父却失去了影踪。就在飞散的岩石碎片溅起常花的时候,他像猫一般蜷起身躯,降落在有十公尺远的浅滩上。
“啧!没打中!”
少女瞪视着逃脱的猎物。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少年之中有一人发出尖声的呐喊。
“嘉莉,小心!”
“噢……哇啊啊啊啊啊!”
警告勉强还来得及——战轮就像丢圈圈一样,在短枪周围一边旋转着一边往上攀爬。从身体往后仰的嘉莉下颚擦掠而过飞向夜空。然后继续画着优美的狐度,回到主人的指尖。
“你没事吧,嘉莉!?”
“我、我没事……不过大家小心!这傢伙不是普通的”大人“!”
手脚灵活到宛如恶魔。在交错的刹那,不但避开突刺而来的短枪,居然还能将战轮插入短枪的移动轨道!
“算你厉害!该死的大人!”
“嗯哼?说我该死,那你们这群臭小鬼是想怎样?”
战轮仍在指尖旋转着,里昂用极尽无赖的表情装出了笑容——背上冷汗直流的事则是秘密。
(这些傢伙动作真快!)
里昂的反射神经已经远胜过一般人,却只能勉强躲过。对手只有一只是还好,要是三只一起发动攻蠕,那可就防不胜防。
“糟糕,我还不想使出那一招……嗯?”
妖精们正一边空中暂停,一边瞪视自己的方向。不过引起里昂注意的则是遮掩视线的白烟。
“这雾是从哪来的?”
就在妖精暂停空中的正下方海面,雾气正猛烈地喷囇而出。没有热度,不过海水却剧烈地沸腾着。
“这该不会是……糟、糟糕!”
海水在雾化现象——以高周波打散分子结构的影响下,虽然处於常温,却开始产生了气化。而这种能力,则是薄薄的羽翅在高速振动之下足以产生超音波的妖精所特有的——
“”去死吧~~!“”
匆忙转身的那一刻已经太迟。在高声呐喊的同时,肉眼不可见的刀刃已经划破海面、袭向神父。
Ⅲ
“咦、咦?这里是哪边?”
鼻子闻到的是医院的气味——亚伯在酒精和乙醚的气味中醒来,眼前是纯白色的房间,一边摇着依旧朦胧的脑袋,一边想要起身,却狠狠地失败了。两手两脚都被牢牢地固定在床边。
“真奇怪。我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记忆就停顿在被请喝红茶的那间餐厅的情景。常明灯的灯光照耀着室内,排列在眼前的是药架上的手术灯、生鏽的手术刀和钳子,还有……
“啊,那边那位!这里是……咿!”
神父正要开口叫住站在黑暗之中的人影,声带却扭曲似地发出奇怪的声音。
那些人影——被福马林泡在巨型玻璃瓶里的是几十名小孩。而且每一个的模样都不太寻常。不但在腹部与背部有明显的手术痕迹,有是背上长了小翅膀似的东西,有的是扭曲变形的角刺破后脑勺,有的是额头长瘤、上面露出了第三只眼……
“这、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不,这里又是……啊,糟糕!?”
随着百叶窗拉起的声音,亚伯慌慌张张地低下了头。脚步走入室内,一步一步朝手术台的方向靠近。常明灯在来者所握的尖锐手术刀上面发出了反光——情况相当不妙。
“叔叔,你醒着吗?”
那低语声是个童稚的少年声音。
“叔叔,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快点起来!”
“呃……请、请问,你是谁啊?”
“啊,原来你醒着……”
少年俯视着亚伯不再装睡、眼睛微微张开一条缝的脸孔,安心地叹了口气。
“我是彼得。没时间了。叔叔,你跟我来。”
“啥?”
正切断绳索的彼得声音听起来相当坚定。这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
“好了,快点起来!不然会被其他人发现喔!”
“请、请问,你究竟是……”
“晚点我再说明。首先,你要到那台飞行机械的地方去……啊,这是叔叔的东西吧?掉在另一边。”
彼得将手枪揣进神父怀里,然后硬拉着亚伯的手。连让对方起身的时间都等不及,就把神父拖到了房面外头、黑暗的走廊上面。
“往这边!这边有路可以通往海岸。”
“什么路……呜哇,太神奇了。这是隧道吗?简直是军事基地,不,比军事基地还要更惊人。”
亚伯仰望着挑高的地下道,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它有多深,但这可是需要花费不少的金钱与工夫才能完成。
“这种东西究竟是谁盖的……”
“”博士“啊。上面的”学校“和这里全都是他盖的。”
“”博士“?你指是巴雷教授!?那么,刚才手术室里的那些孩子……”
“那是”失败作品“……和我一样无法”转型“的同伴。”
走在前面的彼得用背影苦涩地诉说着。他的声音里洋溢着怨恨、敌视与恐惧,带着微微的颤抖。
“”博士“和大人对孩子们做了很过分的事。有的被输血、有的是背后植入了奇怪的东西……要不是温蒂把他们赶出这座岛,搞不好连我都在那玻璃瓶里。”
“赶出这座岛?你说巴雷教授?”
“嗯,差不多两个礼拜前吧?就是”小仙子“(TinkerBell)实验的时候。”
“”小仙子“?实验?”
虽然对少年所做的说明依旧不得要顉,不过亚伯可以推测得出,在这座岛上似乎发生了不太寻常的事件。
恐怕是实验体的叛变——这座岛上会没有大人,就是这个缘故。
(两个礼拜前,就是那个儿童绑票组织的根据地遭到捣毁后的事情。这么说来,目前操控这座岛的人就是……)
地下道终点有扇厚厚的铁门。很幸运地,似乎并没有上销。铁门在吱轧声中被打开来。对面是夜晚的森林,沐浴着月光,静静沉落在黑暗底层。彼得仔细检查过周遭,似乎并没有人影。
“走这边,叔叔!动作快!”
“我、我马上过去……呃,对了,彼得。被驱逐的教授跑哪去了?”
“我不知道。助手都被干掉,那傢伙也搭着飞行机械溜掉了……”
“嗯……咦,慢着?你不是温蒂的朋友吗?为什么要放我走?”
“……我想到”外面“去。”
快步往前的少年突然止住了脚步,然后一个回身,用祈求似的目光仰望着神父。
“我想去到外面的世界……所以,希望叔叔可以带我一起走。只要搭上那台飞行机械,就能到外面去吧?”
“是、是啊……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想到外面去?”
“因为我要变成大人。”
“……啥?”
意想不到的答案,让亚伯吃了一惊。於是朝着下定决心似地、仰望着自己的少年脸孔再问了一次。
“为什么……你要变成大人?”
“当然是为了让自己变强啊!”
这不是理所当然——彼得的神情里头找不到一丝迷惑。
“”博士“对大家所做的全是残忍、可怕的事。尤其是温蒂,每天都被欺负到哭——所以大家才会讨厌大人。因为害怕又会被欺负。不过,我还是想变成大人……我很喜欢温蒂,就算变成了大人,我也绝对不会欺负她。虽然我是”失败作品“,只要能变成”大人“,我也会变强,可以一直保护温蒂——不是吗?”
“啊,这个、那个,其实……”
就在亚伯望着相信一切、毫不怀疑的视线,感到无言以对的时候——
“……你在做什么,彼得?”
“温、温蒂!”
少女的荞麦色发丝在风中摇曳,蓝色的眼眸俯视着两人。不,不单单是她。背后还有十几个小小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中。
(惨了……)
亚伯的太阳穴滴下了冷汗。
他们全都是“妖精”吗?在吸血鬼当中,他们的战斗力并不算高,只是人数实在太多。
“我没想到,你是那么为我着想……”
温蒂始终宛如冰雕的僵硬表情瞬变得柔和起来。就像冬日蔷薇的**绽开来似地,露出了微笑,然后走往彼得的方向。亚伯连制止的时间都没有。少女用手臂圈住了正摇晃走往前的少年身躯。
“谢谢你,彼得。我很高兴。我喜欢你。非常喜欢……不过……”
“糟……糟糕!”
亚伯伸出手去。不过正要插入他们之间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在拥抱着的两人之间传来一记低沉的声音。
“不过彼得……我对你很失望。”
“啊……”
彼得口中发出模糊的声音。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像破碎的人偶一般弯下了膝盖——当他倒在飞奔而来的神父怀中,少年的声身躯已经开始出现微微的痉挛。
“彼……彼得!”
“再会了,彼得。要不是你动了想变成大人的念头,其实我们可以一直当好朋友的。”
温蒂悲伤地低下了头。
这里是梦幻岛、永恆之岛。只要待在这里,什么也不用操心。既不会挨饿、不会口渴……也不会变成丑陋的大人。
“为什么你想变成大人?要是你肯一直当个孩子,我就……”
“孩子?不,他已经是个出色的”大人“了。”
就在这时候,微微颤抖的声音打断了少女的独白。
“他和你不同,他没有逃避命运……是个出色的大人。我不容许你贬低他。”
“……对了,喜欢讲场面话的神父,你人还在嘛。”
对着站起来的神父,温蒂发出了冷笑。脸上浮现的是超乎必要的不祥神情——
“好久没吸人类的血了。这里只有牛和鸡的血……”
耳边响起柔软物体相互摩擦的声音。少女背上的薄薄羽翼在夜色中伸展开来。背后那些孩子们的身影也逐一幻化成为夜之种族的外型。
“妖精”女王从小小的嘴露出利牙,然后笑道:
“抱歉了,神父……虽然很可怜,不过知道梦幻岛祕密的大人,绝不能让他回到外面!”
羽虫般的拍翅声一同扬起。幼小的杀戮者化为飓风,朝着高个子的身影蜂拥而来。在如此的速度之前,亚伯的**却倏地消失——
“……咦!?”
就在交错的瞬间,神父的身影确实消失了。不过却不是因为妖精们的利牙。亚伯的身影消失,彷彿之前他正站在那里的事实毫不存在。
“消失了……怎么可能!?”
然后,就在温蒂要将视线从猛然消失的目标身上挪开的时候,有六记火药爆炸的声音几乎同时传来。三抹被银制子弹撕裂双翼的身影在漂尘与悲呜声中掉落地面,则是迟了半秒之后的事。
“什么……!?”
“……残酷的童话时间就要结束了,温蒂。”
在突出於沙滩的树枝上,浮现於月光中的身影静静说道。
对夜之种族而言,那是致命的毒素——宛如冬日湖面的蓝色眼眸,不忍地俯视着孩子们因银制子弹而痛苦挣扎的身影。然后,右手所握着的旧式左轮手枪枪口正如残忍的兽牙一般、昇起白色的硝烟。
可是,他是在何时腾空而起的?况且他还躲过了号称高速的妖精攻击,同时还在不到一秒的刹那,正确击出六发子弹。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亚伯.奈特罗德巡视神父。”
神父悲伤地回答,就在他灵巧地翻转手掌的片刻,空空如也的回转弹荚从手枪之中滑落。弹荚拖曳着白烟掉在沙地上头时,新的弹荚和子弹已经装填完毕。
“还有,身为派遗执行官的名号是”吸血鬼猎人“——背负十字架的人……温蒂,我要以杀人及海盗行为罪嫌将你们逮捕。放下武器投降吧!”
“什么逮捕?你这该死的大人!”
随着高亢的呐喊声,有两抹身影吹开沙尘,动了起。大个子的少年和瘦削的孩子同时往地面一踢。温蒂连阻止的时间都没有。他们以绝妙的时间差,朝着神父的前后施以夹击。
“——这种程度是没有用的。”
神父的右手绕向了身后,彷彿只有那一块是独立生物似的。朝着逼近身后的孩子肩膀击出两发子弹。同时再藉由反作用力,枪口瞄准了前方,将突袭而来的少年薄翼打成悲惨的蜂窝。
“呜……嘉莉,用那招!叫大家集合!”
在遭到击落的两人坠地之前,温蒂已经做出下一个指示。虽然不敢相信,为了单单一个得使出那记绝招……不过再犹豫下去,这座梦幻岛就会遭到毁灭!
“温蒂,求求你投降吧!我不想伤害你们!”
“不想伤害我们?你还真善良啊,神父……不过,我不需要你的关心!”
温蒂一边用大大伸展开来的羽翅朝着那东西发出指令,一边扬起了嘴角。在数秒之间,那东西的待机讯号已经变成人类无法捕捉的空气振动,回传了过来。在这个时候,神父的枪口也像蛇一样转弯,瞄准了飞得最近的嘉莉。
温蒂没有一丝犹豫。
“”小仙子“系统……启动!”
“……什么!?”
刹那之间,神父喉咙发出惊愕的声音。
确实瞄准少女翅膀的子弹在千钧一发之际失去准头,打掉了背后的松树枝桠……不,不对!
“被闪开了!?怎么可能……呜!”
神父狼狈地躲过锐爪一闪的攻击,用最少范围的移动对准了枪口。这回的目标是温蒂本身。只是,就在准备扣下扳机的那个瞬间——
“呜!”
神父抱住被短剑撕裂的肩头,步履踉跄。石头跟着迎面飞来。虽然一个转身避开了石头,其他妖精却像正等着他的动作一般,从正面方向直冲了过来。要想赶紧举起枪口,脚上却传来一阵剧痛——有一名妖精的利爪正挖着他的肉,亚伯不自觉地放下手枪,正面传来的冲撞让他身体失去了平衡,呈倒栽葱姿势掉落到沙滩上。
“呵呵呵……你怎么啦,神父?”
亚伯顾不得背后所受到的激烈撞击,挣扎着爬起身来,温蒂给了他一个柔和的微笑。在她周围的妖精群就像守护女王的蜜蜂,一丝不乱地空中静止着——不,这是一组机械。而且还是精密无比的机械。
“不可能,这样的连续攻击……”
“就是可能——我们有办法做到。”
温蒂自豪地仰望着山顶上、正在敲钟的“学校”钟楼。听着透过翅膀传达、人类无法接收的波长,随着音色瞇起了眼睛。
小仙子系统——这“大灾难”之前的失落科技兵器,是採用主人下属方式的战术统御系统,担任指挥中心的的温蒂体内嵌入了主人晶片,可以将她的思考传送给“学校”,“学校”电脑再将它转为特殊的低周波,发送到妖精们的下属晶片上面。一片片的下属晶片可以控制妖精们的思考及感觉,於是整群妖精就在温蒂的意愿之下得到完美的统御,化为一整个“群体”。
“换句话说,现在大家就等於我,我就等於大家……你看,就像这样!”
“妖精”们一同提高了翅膀的回转速度——拍击动作以微秒为单位,达到完美的同步,开始产生明显的高周波。空气中的水分子遭到压缩,化成白色的旋风,朝着束手无策、呆站在那里的神父正面袭来。
“……呜!”
“放心吧,神父。很快就结束了……”
迎着空气化成的利刃,亚伯只能无计可施地护着脸部,温蒂则用温软的口吻宣告了他的死期。
“来吧,我要把你轰得粉身碎骨!”
“粉身碎骨?那可是我的台词!”
“……什么!?”
温蒂立刻朝着山丘的方向回头,金黄色火焰将她的脸映照得一片橙红。然后,在那片火焰之中,正惨不忍睹地开始倾毁的影子则是——
“是、是”学校“……!”
“我是不晓得小仙子是啥玩意,不过你们可别小看了大人,这群臭小鬼!”
以烈焰为背景,巨大的身影正昂然伫立着。那身影叫火光映射中的恶鬼们纷纷躲避,少女却只是极力瞪大了眼睛。
“不、不可能!你不是早就死了……!?”
“就凭那种雕虫小技,还想撂倒本大爷……我去拿这东西,花了点时间。”
黑发神父露出无敌的笑容——里昂将手上那东西的纺锤状前端,对准了山丘上方。看起来就像施打救难迅号所用的讯号枪,只是更短一些。彷彿是在粗厚的铁管上头加装了扳机与简易的瞄准器,是件粗糙至极的东西。
“这原本是用来打战车用的,依使用方式,连堡垒都能轰成平地……看,就像这样!”
“住、住手……”
连制止的时间都没有。发射的声音与大量烟雾已经迅速从枪口中喷射而出。成形炸弹弹头在亚音速之中射出,画出金色的弧线,袭向山丘顶端的钟楼。
“……!”
接下来所发生的,就像夜雾在爆炸声中化成碎片,然后贯穿了小小的身躯。就在火焰轰碎钟楼之后,原本守着温蒂的妖精们同时往地面坠落。
“小、小仙子……大家是怎么了!”
“喂,我把麻烦东西处理掉了!你是要装死装到什么时候,”吸血鬼猎人“!”
温蒂察觉到里昂在咆哮时视线是投向自己的背后,於是她慌慌张张地回头——不,是原本正打算回头。
“……实在是很遗憾,温蒂。”
与枪声重叠的嗓音听起来相当悲戚。
Ⅳ
“所以我才讨厌小鬼一堆的案子……真是有够麻烦!”
黑发神父在沙滩上盘腿坐下,将烟卷燃起了火。没好气的声音随着白烟从鼻孔喷吐而出,然后一脸嫌恶地回头。
“好了,现在是怎样?那小鬼死了吗?”
“没事……只是晕过去而已。”
亚伯替失去意识的彼得把了把脉,然后叹了口气。四周满满都是晕倒的妖精。
问题是,该如何处理他们才好?就这样等待黎明?还是将他们引渡给教廷、或是阿尔比恩当局?迫使孩子们走上这般命运的男子已经不在这里。到底该由谁负起责任?
里昂紧盯着同僚看似疲惫的侧脸,不过在拍拍屁股站起身来之后,还是只用不耐烦的声音发出了催促。
“好了,差不多该走了……在那之前,要先把事情搞定。”
“搞定什么?还有什么事没处理?”
“当然有啰……喂,你闪开点,很危险。”
“什么!?”
亚伯望着瞄准自己的巨大枪口,板起了脸孔。对战车手枪的瞄准器对准了亚伯脚下——在温蒂沾着血污的面庞上定住,里昂再度发出了警告。
“你闪开……我得干掉那傢伙。”
“你、你在胡说什么!这女孩她……”
“那女孩是犯罪者——她杀了无数人、弄沉了无数艘船只。”
爽朗的神情在壮汉脸上像被抹去似地,消失得无影无踪。彷彿闪避着哀戚的目光,视线从亚伯脸上挪开,一字一句,凿刻似地吐出了这些话。
“难道你忘了?我们所接到的指令,是要歼灭、或逮捕带回这岛上的吸血鬼。”
“是、是啊,所以将她逮捕……”
“你要把她带到罗马?这样十之**下场会变得更加残酷。怎么说?因为她是人为转型的贵重样本。她会求死不能,变成长达几百年的实验材料。”
“……!”
亚伯紧抿的唇变成了白色——确实是有这个可能。而且的的确确,对这名少女来说,那是比死还可怕的命运。
“那、那就让她逃的远远的……”
“她可是杀了好几十人的犯罪者啊!这女孩的不幸,我也感到同情。可是话说回来,她给别人带来的不幸,你是不是就把它给一笔勾消了?”
“可……可是,她还只是个孩子啊!”
“就算是孩子,有些事还是不可原谅——她的所作所为就是例子。就算你现在饶过她,她还会是在某个地方做出同样的事情。到那时候,你有办法负责吗?”
“唔……”
亚伯为之语塞。
里昂所说的确实没错。同时也是他对这名少女所能表达的慈悲。可是,再怎么说还是……
“你要是觉得残酷,那就为这女孩祷告吧!为她祷告。派遣执行官同样可以祷告。不过——怜悯就不行了。”
里昂的手扣上扳机。将仍想护住少女的亚伯猛力推开,子弹瞄准了目标的头部——
“不……不要……”
一丝细细的声音,让壮汉停下了动作。
“不要,不要杀温蒂……”
少年用身体整个包覆住摊倒在地的少女,虚弱地抬起面庞。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他还想保护她?
“走开,小鬼。你想跟着她一起被杀吗?”
“不要,不要杀温蒂……温蒂很温柔的。她没有欺负身为”失败作品“的我……对我这样的”失败作品“,她还……”
“小鬼……那女孩袭击了多艘船只、还杀了人。我不可能饶过她。”
“那是实验……说是战斗力的实验,全是”博士“的命令……赶走”博士“之后,温蒂连一个人都没杀!”
这是真的吗?从她不由分说就想将亚伯他们加以排除的行为来看,这相当可疑。不过彼得还是拚了命的解释。
“这样你还要杀她吗?因为她接受命令而杀了人?神父,其实她并不想杀人……”
“……不要再多说了,彼得。”
一个像蚊子般细小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解释。
“不要再多说了……他说的没错。我不应该活着。”
“温蒂!”
失去翅膀的妖精微微睁开了眼睛。还没恢复到足以站起身来的程度,不过意识似乎清醒了。她用虚弱而清晰的声音继续说道。
“神父也没什么了不起。明明说了大话,却没办法一枪毙了我……来啊,快杀了我啊!”
“你、你在胡说什么,温蒂!”
彼得心里一惊,抓紧了少女。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非要杀死温蒂!温蒂会变成这种身体、会去袭击船只,全是”博士“他们害的!为什么你们要这样……”
“彼得,没有用了……”
温蒂的眸子凝视着少年,就像母亲一样温柔。然后用老人一般、透露着绝望与疲惫的声音说道。
“没有用了。在梦幻岛上,属於孩子们的时光已结束。大人不可能放过我们。要是被捕、铁定会受到比死更为难堪的对待……你要知道,那位神父是在对我施舍他的慈悲。”
“才、才不是这样!”
彼得恳求似地仰望着“大人”。彷彿把对方当成神似地控诉着。
“叔、叔叔,你们不会做那种事吧?不会对温蒂他们不利……”
“……”
里昂的表情像雕像一样一动也不动。连亚伯也像不想多说似地陷入了沉默。
“我知道,神父……我们是逃不掉了。不过请你救救彼得……至少救救这个孩子……”
“我不要,温蒂……不要这样,叔叔!不要杀温蒂!”
负伤的身体,究竟哪来这种力气——彼得紧紧抓住里昂粗壮的手臂,用渗血般的声音呐喊着。
“叔叔,你是大人吧!是大人,而且很强吧?那就救救温蒂!不要杀她!”
“我不是”叔叔“……走开,小鬼!”
随着地动般的吼声,粗壮的手臂出现了动作。他把紧抓着的彼得猛力甩开,残酷地扣下了扳机。
轰然一响!
数根荞麦色的发丝在风中飞舞——少女不自觉地闭上眼睛,巨大的子弹从她身旁擦掠而过。那颗子弹直接划破海面,溅起巨大的水花。
“啧!现在是怎样?就我一个扮黑脸!啊!真是气死我啦!”
代替爆炸声轰响起的是火山爆发的怒骂。壮汉像孩子似地一边跺脚一边怒吼。
“……你、你怎么了,里昂?”
“啊,可恶!所以我才讨厌一堆小孩的差事……真是的,好吧!这些臭小鬼我来想办法,这样总行了吧!混帐!”
里昂对忍不住抬眼看他的亚伯置之不理,彷彿徘徊在天堂与地狱之间似地拚命发飙,最后才像恶魔与天使对骂三百回合似地,总算冷静了下来。然后脸很臭的回头说道:
“好了,这下到底该怎么办?只要一回去,就得提出报告。报告一提出,警察啦、军队啦就会乱哄哄地全杀过来……这群臭小鬼有地方躲吗,亚伯?”
“嗯~”
亚伯似乎正思索着什么,最后终於一记弹指——正确说法是准备弹指却失败了,於是望着指头昨舌。
“是有个地方,要找也不是没有。那是教廷和阿尔比恩都干涉不到的所在。只是有点远,我想藉助你的力量。”
“你说我?”
“”只要肯出钱,从飞机到棺材都能弄到“——”
望着一脸狐疑的同僚,神父露出了邪恶的笑容。
“是这样没错吧?我想借用那个管道,帮忙调一样东西……”
“报告书我看过了。”
全世界最美丽的枢机主教——教廷国务卿卡特琳娜.丝佛札出言嘉许着站在办公桌前的部下。
“任务似乎圆满结束。两位都辛苦了。”
“您的讚许是我的荣幸!”
难得将头发梳齐的里昂直挺挺地回答。连鬍子都刮得乾乾净净,衣襟扣得整整齐齐,简直像神职人员一样。站在隔壁的亚伯则不停点头,对报告加以补充。
“袭击以梦幻岛为根据地、进行海盗行为的阿尔比恩贵族詹姆士.巴雷博士的巢穴。巴雷虽然逃脱,但同岛的吸血鬼则全数歼灭。并将巢穴彻底加以破坏。”
“吸血鬼全数歼灭?”
“”是的!“”
“很好。了不起……噢,对了。说到这个,我想确认一件事,你们不介意吧?”
“”啊?“”
两名神父彷彿坐上了圣天使城地底电椅似地拘谨万分。初春的阳光从窗边缓缓射入。眼前所见的大教堂广场上,远道而来的朝圣者与正在散步的神职人员,形成了一片平和而热闹的景象,然而两名神父的表情,却活像是在寒冬山顶遇难的登山者一样。
“您想确认的是……”
“是什么事?”
“不必紧张成那样,只是一点小事……凯特修女,你在吗?”
(是的,阁下。)
修女的立体影像出现在勤务室中央,卡特琳娜神色自然地问道:
“经费结算时出现古怪的收据,是吧?说是派遣了整艘前往”帝国“的货船——那是怎么一回事?”
“这、这个……你说咧,亚伯?”
“噢,我对钱最没辄了。只要看到三位数以上的金额,脑袋就会发烧……”
卡特琳娜沉默不语地听着部属们越来越小的对话,最后沉稳的点点头。
“没关系。在性格上,Ax确实有可能对经费的事不太了解。”
“没错!阁下天纵英明,很了解我的意思。”
“对啊对啊!就是这样……哎呀,真是不可多得的聪明上司啊,嗯、嗯。”
望着一脸谄媚、点头不已的两人——枢机主教细框眼镜背后板起的脸孔虽然仍带着温柔,但却自然到不能再自然地按下电椅的按钮。
“不过,事后并没有提出足以让我信服的报告,所以这笔支出的经费我不能核淮……这得列为你们的个人费用。凯特修女,待会用他们两个的名字列出帐单。”
“什么!”
两位派遣执行官——Ax深感自豪、教廷最强的男子们发出恐怖的惨叫。
“怎、怎、怎么办,里昂!?我大概是世界上最穷的神父!还得付这样一大笔钱……”
“别提了,这下谎言全拆穿了!你难道不能找个像样一点的藉口!?”
“要在卡特琳娜面前找藉口!?我又不是不想活了……”
(……您……您还好吗,阁下?)
凯特修女的影像,一脸担忧地偷瞄着从一开始便动也不动的上司面庞。
(您似乎玉体欠安……是否要备茶?)
“给我热茶……实在是……”
“铁之女”彷彿忍着头疼似地用指抵住额头,相当难得地叹了口气。
“两个小孩子。”
NEVERLAND(END)
TrinityBloodR.A.M.II-SILENTNOISE
——有口却不能言。有眼却不能看。
(诗篇第一百一十五章第五节)
“虽然他帮过我不少忙,不过不能再来往了——我想和他做个了断。”
老人用粗哑的嗓音低声说道。
在这加泰隆尼亚公国境内,只有位於公都西部的这座桑兹车站,才有开往邻国法兰克,以及东罗马的国际快车。车站大厅挤满了步履仓促、想赶上最后一班列车的旅客。在十名面色不善的黑衣男子簇拥之下的老人,也是其中之一。
“在事情解决之前,我暂时要离开这座城市。接下来的事就交由你来收拾,比立尔先生。明天就把那傢伙……你懂吧?”
“包在我身上,多明尼克博士。”
比立尔——这位巴塞隆纳的黑街角头,面颊上的伤疤正可怖地扭曲着。只见他露出鳄鱼般的笑容,朝着背后的手下扬了扬下巴。
“这里全是军队出身的猛将。况且对方只有单独一人。等到明日此时,他就变成港口的鱼饵了。”“嗯。不过毕竟是个来路不明的男人。还是不能掉以轻心。他的藏身之处你晓得吧?”
“属下晓得。那个地方既没有人迹,警察也不会来。我会让他死得很难看——”
“慢着。这话题先就此打住。不能让祕书知道……嗨,久等了,诺耶。”
对着亲切微笑的老人弯身行礼的,是伫立在VIP专用剪票口前方的妙龄女子。
“我正在恭候大驾,董事长。”
知性的美貌加上俐落的套装,和大公司董事长的职位颇为相衬。裙子底下的腿部曲线,让比立尔用一脸馋涎的模样吹了声口哨,不过因为老人不友善的目光,随即便用假咳把它带过。
“依照您的吩咐,已经订好通往亚维农的最后一班列车。剩下十分钟就要出发,我想差不多该进月台了。”“你还是这么能干。辛苦了……再会了,比立尔。那件事就交给你啰!”
“好的。路上小心,博士。”
老人背对着鞠躬的比立尔一行人,穿过剪票口。前方则是直接通往国际线月台,长约五十公尺的走廊。老人穿过空无一人的走廊,两名黑衣男子与美貌祕书则如影随形地跟随在后。
……那名男子出现,是在一行人正巧走到走廊中间的时候。
“你是哈梅.多明尼克博士吧?多明尼克药厂的社长?”
伫立在前方的,是个又瘦又高的身影。
蓬乱的银发加上牛奶瓶底部似的圆框眼镜,在淡黄色的弧光灯底下夜射着光芒。身上穿着土里土气的修士服以及破损不堪的斗篷——是典型巡视神父打扮。
“我是……你又是哪位?”
“我是教廷巡视神父亚伯.奈特罗德。你好,多明尼克博士——不,还是该称呼你为詹姆士.巴雷教授?”
“……!”
“詹姆士.巴雷”——就在听到这名字的瞬间,老人的表情明显为之一变。
“我、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你这神父是有什么事?这里可是VIP专用……”
“他是由教廷国务院特务分室——通称Ax的特务机关派遣的特派员,董事长。”
对老人的狼狈神情给予冷冷回应的是紧随在后的祕书。带有光泽的黑发下面,微微发亮的眸子正如冰霜一般闪动着光芒。
“我们要以之前梦幻岛上的杀人、诱拐、虐童等罪嫌将你逮捕。逃也是没用的。劝你乾脆放弃。”“雪……雪纽拉.诺耶!你……”
“雪纽拉?噢,忘了报上我的名子。我是——”
美丽的容颜闪过一丝魔女般的冷笑。
“我是圣马歇女子修道会的诺耶修女。基於教廷命令,在贵公司担任卧底人员。”
“快……快上!”
就在两名侍卫拔枪的时候,巴雷已经连滚带爬地奔出走廊。凭着与年龄不符的敏捷身度,甩开高个子神父伸出的双手。
“你在发什么呆啊,亚伯!”
“抱……抱歉!”
黑衣男子的枪口对准了正要追赶老人的神父。训练有素的动作毫不犹疑地扣下了扳机——不过修女反手的动作更快一步。
“呜啊啊啊啊啊啊!”
黑衣男子发出悲鸣,手腕部份撒出红色的液体。诺耶一边为夹在两指之间的剃刀抹去血渍,一边叹息似地摇头。
“卸任之后,本事果然变差了?换做是半年前,你的人头早该落地了。”
“你、你这臭娘们!”
原本瞄准亚伯的一名男子,匆忙将狙击点转到诺耶身上。在这个时候,目标的身影却从眼前消失。
“……!?”
消失了!?跑到哪里去了!?
一抹细细的身影,在视线游移的黑衣男子头顶飞跃而过。修女藉着难以想像的跳跃力攀上天花板的管线,然微美腿跟着一闪。
“巴雷要溜了,亚伯快追!”
“好……好的!”
黑衣男子的下巴被踢烂,还被扁得东倒西桴。一脚踢中对方心窝的诺耶大喊,亚伯跟着应声,然后匆匆地转头。老人的身影早就穿过走廊,消失在门的另一边。
对面应该就是月台,要是让他逃入人群,那可就麻烦了。神父勉力拉开长腿,正要在走廊上开始奔跑……
“啊呜……!?”
却悲惨地直接摔倒在地。他用高喊万岁的姿势,脸颊撞上地面,一边喷鼻血一边朝着地板滑垒。
“你在干嘛啊!真是够了,我自己去追!你负责解决他们!”
“不……不行啊,诺耶!”
修女正想取代不中用的夥伴往前跑,跌倒在地的亚伯却把她叫住了。
“那边危险啊!”
“咦……啊!?”
诺耶正想跑离神父身边的那双长腿突然打结。重心一个不稳,臀部就压上了亚伯的脸。
“呜啊(心)”
“痛痛痛痛痛……这是怎么回事!?”
诺耶还是臀部着地、直接坐在夥伴脸上,眼睛看着让自己双腿一滑的东西,惊讶地挑起了眉。
地面上出现无数的龟裂。龟裂还伴着细微的振动,慢慢拓展着范围。
“这、这是……!”
黑夜发出了吼声。
在轰地一声地心发出悉响之后,走廊紧接着袭来的是剧烈的横向摇摆。地面起伏、窗户碎裂。在低缓的地声中可以听见柱子断裂的声响。手扶着墙,墙就像生物般在震动。
“地……地震!?”
“别抬头!快爬下!”
亚伯护住诺耶,头顶落下细碎的泥灰。要是天花板掉下来,故事也就到此划上了句点——感觉好像过了好几小时,其实却只摇了不到三十秒的时间。就在地鸣突然消失的时候,振动就和出现那时一样,唐突地定住了。
“……好、好大的地震。”
“说地震……是有点怪。”
诺耶的声音僵硬。眼睛透过碎裂的玻璃窗,注视窗外的景色。
街上依旧街灯闪亮,马车与汽车整然有序地来回行驶着。绿荫深浓的行道树连根树枝也没少过。如果要说异常,那就只有一脸兴奋来回叫喊的路人,正在对着车站方向指指点点。
“看来摇晃的只有这幢建筑。”
“太扯了!那居然不是地震……对、对了!巴雷人呢!?”
神父总算想起了任务,随后跳了起来。一边被地上的龟裂绊着脚,一边跑向走廊的尽头,然后一口气推开了门——“……咦?”
在圆框眼镜深处,呈现冬日湖面色泽的眸子为之冻结。
那里是原本该有月台的地点。
在那块区域,原本该有通往罗马的最后一班列车正喷着蒸汽,赶着搭车的乘客与前来送别的家属则将月台挤成人山人海。
可是,在现实当中,门对面所看到的却是陷落的天花板残骸与死亡般的静寂,还有堆积如山的瓦砾以及渗漏而出的红色水洼……
桑兹车站的三号月台彻底崩毁了。
I
从椰子树荫下的室外餐厅一眼望去,可以看见蓝色的海洋与白色的巴塞隆纳。
船只在港口络绎不绝地进出,市场上面摆满了海鲜。在宛如石头迷宫的旧市区中,耸立着巴塞隆纳主教所在的圣.艾列司纳大教堂。还有享受购物之乐的市民熙来攘往的闹街……从山丘上面的公园往下看,南国的午后是和平而富庶,还带着点异国风情。
“结果根据警方的调查,似乎并没有发现爆裂物的痕迹。看来是着眼在车站建筑过於老朽上头……你有在听吗,亚伯?”
“当然有在听啊,诺耶修女。”
套装美女由成堆的报告书中抬起头来,亚伯.奈特罗德则是点头装出正经八百的样子。那表情相当认真,眸子里头还洋溢着真挚的热情。
只是他嘴里塞满了西班牙海鲜饭、两手所握的叉子上正叉着烤成金黄色的腊肠,在表达诚意方面不能说是毫无疑问。再加上桌面摆得满满、将近有五人份的午间套餐……店里角落身穿七彩民族服饰的女服务生,露出有点害怕的眼神。
“败给你了……你打算把这些全吃掉?”
“呵呵呵。因为很久没正式出差了。如果用经费先吃个饱,回到罗马就能保用三天。不,要是回溯记忆,足足有一个礼拜左右……”“你这穷酸性格,从半年前到现在一点都没变……脸颊沾到东西了。”
套装美女从一脸自豪张大鼻孔的神父脸颊,取下西班牙海鲜饭的饭粒——圣马歇谛女子修道院的诺耶.宝儿修女哀叹似地摇了摇头。
在看似刻意皱起的眉毛底下,修长的眼眸原本正温柔地笑着。看那沉稳的表情,或许有点难以想像,她便是於半年前开始以“情妇”这特殊名号,让教廷敌对人士陷入恐慌的派遣执行官。
“啊,谢谢……对了,诺耶。这回多亏有你,太感谢了。你真是帮了大忙。”
亚伯一边手脚俐落地剥着热气直冒的烫虾子,一边朝着旧同僚点头示意。
“让已经卸任的你来帮忙执行任务,我也感到很过意不去,不过呢,最近艾方索大主教人在罗马。因为这个缘故,警备很需要人手,教廷那边缺人手缺得厉害。”“艾方索大主教不就是主教阁下的叔父?欸,原来他还活着。”
“是啊,目前担任科隆大主教,这回好像有整整五年没回到罗马。託他的福,我们这些下面的人都忙得半死。连你都受到牵连……”“我不介意啊!身为教廷的人,出手协助是理所当然的义务。”
诺耶端起闲置在旁的拿铁咖啡杯子,然后摇头。摇曳的黑发发出沙沙声,发出淡淡的麝香香气。
“而且,我正好对修道院的生活感到无聊,卧底搜查也很有趣……只是有点那个。看到犯人就死在眼前,可能有点不甘心。那个多明尼克——不,那个叫巴雷的人很坏吧?”
“目前可以确定的有四十八件杀人罪。再怎么说,他都免不了死刑。”
詹姆士.巴雷,前伦迪尼姆大学教授,是两个月前被发觉的大量诱拐与**实验——通称“梦幻岛事件”的主谋。
此一事件虽然在表面上已经藉由Ax得到了解决,但也因为巴雷本人行踪不明,结果无法将他逮捕。
Ax掌握到巴雷利用假名,在巴塞隆纳此地拥有制药公司的事实,是在距今一个月前的事情。
然后,接替抽不开身的正规派遣执行官,在多明尼克公司担任卧底,查出社长多明尼克正是改头换面的巴雷本人,则是卸职留在巴塞隆纳的前派遣执行官诺耶修女。也正因为如此,看到犯人在自己眼前死於意外,想必更是不甘心。从昨晚就抱撼到现在。
不过亚伯的感受也是一样。这男人曾给许多孩子带来无可挽回的灾难,却不能亲手将他逮捕——“对了,车站的修复工作做得怎样?”
亚伯发出连桌子都听不到的轻声叹息,然后用故作振奋的神情改变了话题。
“据说警察和消防全数出动?还顺利吗?”
“还差得远呢!你想想,天花板什么的不是全塌了?至少要一个礼拜……搞不好还得花上一个月。”“伤患的救援工作呢?”
“月台虽然有两百人以上,不过全数罹难。不晓得能否找到巴雷的遗体……就算找到了,我想也很难拚出原形。”“是吗……”
不论是旅客、还是前来送别的家人,大概都想不到自己的生命竟会中断在那个地方。两百条人命、两百份思念、两百……
亚伯将手伸向眼镜,掩住了在无意识中皱起的面庞。他察觉到诺耶正朝着自己凝视的视线。
於是一边推着镜架一边露出傻气的笑容,在油炸麵包上用力咬了一口。
“嗯,好吃!真是不错。你要不要嚐嚐看?”
“那我来一个就好……哎呀,好吃。不过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只有那座车站,而且还是那座月台整个崩毁了。”“是啊,到底是怎么搞的?不过最近常发生这种意外……已经是第六件了吧?”
诺那将手伸往身旁架上的报纸。整版满满都是昨晚惨剧的报导。不过她纤纤手指所指的并不是歇斯底里风格的报导,而是条列在尾端的五个建筑物名称。
“全都在这里吧?两个礼拜之内发生五件……不,加上昨晚那个就是六件?即使把老街的因素列去考量,似乎也太多了点?”
“你也觉得古怪?我就是这么认为,所以稍微调查了一下。结果找到有趣的东西。”
从紧身裙底下伸出的修长双腿换了个姿势,前派遣执行官用手肘撑着桌面。眼球往上翻,盯着亚伯的脸。
“这五件建筑物,和多明尼克制药之间的关系都不大好。有敌对公司的研究所、或是打算进行调查的政治家私宅……如果说是战纯的意外,你不觉得太奇怪了?”
“……所以不是意外,而是犯罪?”
“可以这么说。”
诺耶靠在交握的手上的头微微倾斜后点了点。用她难得一见的含糊口气自言自语。
“可是,要说是犯罪,用的又是什么手法?既没有爆裂物的痕迹,又没有地震。居然可让大的建筑物倒塌……”“还有犯人是谁?最可疑的就是巴雷,不过巴霤昨天就死了。”
“问题就在这里……”
深得我心——彷彿与前同僚的疑问同调似地,修女摇了摇头。然后顺道提出一项建议。
“所以,接下来我想到公司去露个面。到董事长办公室去翻翻,说不定会有什么收穫。”
“这样不要紧吗?”
亚候歪着头,表情似乎不太赞同。
“万一巴雷牵扯到什么怪事……”
“要是牵扯到什么怪事,那就更得揭穿他,不是吗?你我特地前来,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哎,也是啦……”
她所说的没错。不过亚候还是无法认同似地继续追问:“对了,由我到公司去。这么一来……”
“你在公司蹓躂,那也太显眼了吧?由我出面,无论哪里都不会有无聊人士来阻挡我。这可比让古怪的神父在那里晃来晃去、四处徘徊要安全得多”“哎,可是……”
“亚伯,你还是那么爱操心。”
细白的手往前伸,轻抚着神父的银发。在不自觉抬起的视线前端,黑色的眼眸正带点寂寞地微笑着。
“你老是这样,忙着替别人操心。从我还在的时候就是这样。把别人的负担和痛苦揽在身上。结果自己的痛苦别人却看不见——你对周遭的人,难道就这么没有信心?”
“不、不是这样。啊,对了,是因为我比较没烦恼。我只要一想到困难的事,脑袋就会开始发烧……”“你看看,到现在还是讲这种话来掩饰。车站的事,其实你一直很担心对吧?你在怀疑那不是一般的意外,而是某种犯罪——举例来说,就像是为了让巴雷消失而设计的恐怖攻击之类的。
你也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在那里追捕他,才会把周遭的人牵连进来……你很担心这些,不是吗?“
“……”
“我就知道——你的心情马上就写在脸上。”
亚伯紧抿着唇、沉默不语,诺耶在他额头上面戳了一下,再度露出微笑。脸上已经看到刚才的那份淡淡的哀戚之色。释怀的笑脸,就像姐姐看着不中用的弟弟一样。
“像你这样什么事都自己担下来,我觉得非常不妥。在你身边,各式各样的人明明很多。你要对这些人多点信心。像卡特琳娜大人、凯特、还有托雷士……对了,那个会性骚扰的神父还活着吗?”
“你说里昂?噢,他正活力充沛的待在牢里。”
“算他命大。那傢伙还曾经在作战途中趁机对我袭胸……没能敲烂他的脑袋,是我在任时期的唯一遗憾。”诺耶恨恨地噘起了嘴,朝着罗马的方向一瞪。这时在监狱里面,也许有某人的气喘病正在发作。
“哎呀,糟糕。都这么晚了。我该走了……你放心。要是有什么事,我会马上用无线电和你连络。”“……等、等等!”
“嗯,有什么事?”
单手拎着提包、站起来的诺那回过了头。望着她白皙的面庞,亚伯嘴就像缺氧的鱼一般不停地开阖着——“呃……谢谢你,诺耶。”
“我不是说过了,叫你要改一改,别说”谢谢“这样的字眼。你就不能说”噢,交给你了“?
你是男孩子吧?“
“噢……噢,交给你了。”
“嗯,很好。”
修女噗嗤一笑,用手指按着嘴唇。原以为她要丢个飞吻,越过桌面往前伸的手指却直接印上了亚伯的嘴唇。
“……拜拜啰,亚伯。下回见。”
望着神父嘴巴开开、全身僵硬的样子,诺耶露出了恶作剧的笑容,轻巧地转身。用职业性的干练神情武装起她的美貌,踩着律动的步伐,走出了餐厅。望着逐渐远去的优美身影,神父用患了感冒似的的表情目送着她——“很美的女性……是你的情人吗,神父?”
“欸!?”
突然被别人攀谈,亚伯匆忙转身。望着对方的脸——“”怀抱热情的女人,像青铜一般坚强。“——巴尔札克。噢,巴塞隆纳的女性是热情的。而且美丽。”静静带着微笑的,是坐在背后座位的一名男子。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宛如丧服一般合身的西服,及腰的黑发,加上夹在指间如针般细的雪茄,形成了特徵明显的组合,自己却完全没留意到。亚伯慌慌张张地点头回礼,那张脸怎么样都没有印象。
“请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噢,抱歉。不,这是我们头一次见面。”
充满智慧的面庞浮上了一抹知性的微笑,男子恭谨地点头示意。
“其实是神父的脸长得和我朋友很像。所以才会冒味地和你攀谈。请原谅我的无礼。”
“噢,请问你是观光客吗?”
“不,我来工作。其实我在一个小剧团里负责管理道具,这回要在罗马公演。我想在正式演出前确认大型道具的状况,才会来到这个城市……。这里的气候与地形都和罗马很像。适合用来彩排。”“噢,原来如此。”
巡回神父的钱包,根本无从负担戏剧观赏这类文化性的奢侈行为。所以亚伯只有点点头。男子并没察觉到对方的不诚实,还是热络地继续着话题。
“对了,说到刚才的女性……倒塌事件的犯罪说相当有趣。真是失礼了,我自行旁听过一遍。
对了,要是方便,下回能不能用在我们剧团的剧本上面?“
“啊,噢,那只是胡扯瞎说罢了。请你不要当真。”
“不,事实怎样先不管,这可是激起了我的创作欲。只是要把犯罪说拿来当成故事情节,就得想个能让观众信服的桥段。要不用爆裂物,又能让目标建筑倒塌的方法……”男子话声一顿,用雪茄敲着烟灰缸。眼前的桌面既没有料理也没有茶。也许是因为这样,连菜单都没瞧见。问题是,为什么女服务生完全都没有过来?
“对了,如果是神父你,你会怎么做?”
“呃……从外头用大炮轰击?”
“嗯,不过城里房子这么密集,有办法击中目标建筑物吗?”
“如果是从山丘或山顶之类的高处……”
“你抓到了不错的方向……不过麻烦你看看这个,奈特罗德神父?”
男子这么说着,然后摊开了一张地图。那是市内随处都有在卖的巴塞隆纳观光地图。细密的图面上用红色墨水画了六个星印。
“这是六件事故的现场。巴塞隆纳此处确实是有山丘围绕,不过事故现场全都位於城市的中心。要在山丘上面配置大炮之类的东西加以狙击,想必是有困难。”“……”
亚伯紧盯着地图。
男子说的没错。要从山丘上面对六个地点加以狙击,确实是不可能。
“……噢,狙击也不见得要选山丘,不是吗?可以找高耸的建筑物……”
亚伯像被弹了一下似地,回望山丘底下杳无人烟的一隅。
那里被称之为封锁地区。虽然曾是此座城市的中心,不过在“大灾难”之后始终没有得到修复,结果变成了遭到封锁的无人市区,在逐渐西斜的阳光下暗沉地隐没了。
在此一区域中间,可以看到像有无数尖塔聚集、分外巨大的异常构造——“如果是在那里,就能狙击任何地方!啊,可是事故现场并有找到炮弹。狙击说是……嗯,慢着?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名子?”
再次回头的亚伯脸色为之一沉。
烟灰缸里的紫色烟雾依旧缭绕。
男子却已彻底失去了踪影。
Ⅱ
绑上了蝴蝶结的花束就搁在桌上,诺耶让身体陷入了弹性特佳的椅子里头。
“好了,开始吧。”
很幸运地,宽阔的社长室并没有人影。对她的“能力”而言正是个好机会。卸下肩膀的力道,让自己放轻松,然后缓缓闭上细长的眼睑——刹那之间,头部内侧所打开的“第三只眼”将周遭情景反转成黑白影像,飞入了脑中。
“好,董事长最在意的是什么地方……”
如同底片般的景色,四处闪动着萤光色的光芒。各式各样的颜色。蓝色代表着对知性的好奇,橘色彰显出物欲。室内酒吧的酒瓶闪动着鲑鱼般的粉红色,那是这房间主人生理**的渣滓。
诺耶的“能力”——是将生物情感化为颜色,然后加以读取的力量,说成读取是有点笼统,因为除了直接面对之外,还能像红外线影像一样,对留在现场的痕迹加以观察。从派遣执行官时代以来,就是相当有用的能力。
“隐藏的金库……是这个吧?”
果然不出所料,在房间一角的街道模型下出现了颇为牢靠的铁门。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诺耶将两根发夹插入錀匙孔,开始转动号码锁。
“这样不要紧吗?”——眼前浮动的是某人真心为自己担忧的脸。
(他这点完全没变。)
拚命担心别人,却又极力避免别人去担心他。彷彿认定自己不值得别人关似的。
在现役时期,自己曾经想过很多次,希望能够给他支持。
期望一直待在他的身边。
不过当时让诺耶踌躇不前的,是年轻人心底抱持的阴影。
只要“看着”他,就会出现一片漆黑的阴暗——诺耶对他身上持有的某种东西感到害怕。那是无边无际的黑暗……诺耶没有自信能够连着那东西一起去爱。不,应该说是知道真相后,自己可能无法继续爱他,她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害怕。於是诺耶什么话也没说,直接离开了Ax……
錀匙孔中传来的细小声音,将她从苦涩的回挈带回到现实。锁被打开的门自动开启。里头是厚厚一整本资料。
“……这是什么?”
“本公司大楼移转事业计画书”——看到资料封面所写的标题,诺耶眨了眨眼睛。内容也是平凡无奇的移转计画书。
“这是取消的计画吗……?”
诺耶一边翻动着资料,一边微微昨舌。
如果要说有哪里奇怪,那就是多明尼克公司买来作为新公司大楼的建筑物,那栋建筑物从以前开始,就被好事的民间企业买进脱手好几次。确实是大宗的购物行为,不过并没有异样。
当然也是合法的交易。
只是在买进之后,几次奇怪的改装又是怎么回事?这简直像是……
诺耶稍一犹豫,然后弹起了耳环。
“……喂喂,亚伯,听见了吗?”
Ⅲ
靛蓝色的薄暮,将巨大废墟逐渐化为世间难寻的影像。
就在风快要开始转凉的无人街道中间,亚伯忘我地伫立着。
“这是……”
远眺还以为是钟乳洞表面、深埋在壁面内部是是无数圣人与天使的雕像。上方则是容纳了八十八个钟的十七座塔,此刻依旧贯穿了黑暗所笼罩的薄雾,尖锐地耸立着。
在那些钟塔群宛如特大号蚁塚一般聚成的中心,有座外型会让人联想到遥远星球飞来的太空船的中央塔——通称“圣子塔”,用它总高度一百七十公尺的威容睥睨着地面。
圣家族赎罪教会——从那颇为异教风味的外观、以及壮大的规模来看,这是连教廷都予以放弃的“大灾难”前巨大建筑。遭到放弃之后,巴塞隆纳市以及民间企业曾试图将它作为观光点,目前则是废弃已久的乌鸦及蝙辐的巢穴。
“哎呀,太惊人了……不过要从哪边进去才好?”
亚伯犹豫不决地四处徘徊寻找着入口,脚下突然间站定。
覆盖地面的砂砾堆上残留着几个轮胎的痕迹。凝神一看,刻有无数天使的墙壁前方还停了几台汽车。似乎全是军用车辆。看那厚厚的防弹玻璃,加上强化轮胎,绝对不是民间的东西,“咦?有人先到了……嗯?”
听到提醒无线电来电的细小电子声音,亚伯将手伸向了耳扣。
(喂喂,亚伯,听得见吗?)
“喂喂,听得很清楚,诺耶。有什么事?”
(嗯,这个嘛……我问你,你能不能马上过来这里一趟?我有点东西相给你看。)
“你指的是多明尼克公司?噢,可以啊——咦?”
有温热的水滴滴到头顶,亚伯皱起了眉头。是雨滴?可是下意识往头发上抹的手却传来了诡异的气味。突出於墙壁的圣母像为什么被染成一片殷红?
“这是……”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刚才上面有……呜啊!?”
有什么东西,从遥远的上方掉落下来。从迅速侧开身子的亚伯身旁擦掠而过,发出沉重的声音,摔落有车顶上。前窗玻璃碎成了粉末,耸立在沙地上。
“吓!这、这是……”
看到那东西滚倒在引擎盖上,让亚伯的喉头咕噜地动了一下。
那是身穿灰色军用外套的男子——染血的面庞惊讯地扭曲着,紫黑色的口腔正发出无声的惨叫。不过腹部挖出的大洞是怎么回事?绝对不是由掉落冲击所造成的。
(亚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晚点再跟你连络!”
亚伯单方想地切断无线电,踢开了入口。腰际的旧式左轮手枪已经握在手里。
在微暗的屋内,回廊上面有着成抛物线状的连续拱门,空气之中满是浓密的硝烟与枪油的刺性激气味。穿过墙壁四处的是全新的弹痕。不过支配着空无一人的穿堂的,却是近乎恐怖的静寂。
“……”
这间教间已经废弃多时。当然也不会有电。可是为什么在回廊深处的电梯却闪着明亮的灯光,铁门也像等待来容似的大开着?
“……意思是要我搭电梯?”亚伯犹豫了两次呼吸左右的时间,然后把脚踏入电梯。铁门像在等待他似地关上,电梯从教堂底部开始升向暮色沉沉的空中……
Ⅳ
大门在清亮的铃声中应声开启,总计花了不到三十秒的时间。
在这么短的时间当中,究竟移动了多远的距离?门打开来的时候,地面就不消说,连高耸入云的十八座尖塔,都有十七座是沉没在遥远的脚下。
“原来如此,是在中央塔的……顶端。”
刚才的屍体是从这里被扔下去的吗?中央塔最顶层的展望厅是以电梯为中心,形成了甜甜圈般的形状,要想一眼望穿是不可能。亚伯一边谨慎地盯着四处盘踞的黑暗,一边朝着大厅迈出一步……接着就全身僵硬。
眼前有一名男子。
那是脸颊上面有伤的大个子。身上穿着战斗服,手里拿着一把军刀,怎么看着不像一般市民。不过那副打扮,和他目前所处地点的异常度一比却又算不了什么。
唐.比立尔——巴塞隆纳的黑街角头,正漂浮在离地将近三公尺的空间里头。
“……!?”
“呜……啊……”
他似乎发觉了亚伯的存在。比立尔近乎爆裂的眼珠转动了一下。
“救、救……救命……”
听起来就像硬从肺部挤出的声音。
好像是要求救,不过发出的喘息却不成句子。吐出的舌头硬得跟棒子一样,前端拉着唾液的细丝。
“救……救……救我……救我……”
壮汉似乎还想叫喊些什么——呜啊!
随着诡异的呕吐声,眼球一翻露出了白眼。身体像被通电似地激烈痉挛。在下个瞬间,壮硕的身体一点又一点地开始萎缩。
“……!?”
亚伯有片刻时间说不出话。就在袖手旁观的亚伯头顶,比立尔的庞大身躯像是破裂的气球一般逐渐缩小。萎缩的皮肤像多年前的旧报纸似地变成老鼠色,豆子大小的乾枯眼球连着视神经,从凹陷的眼窝底端垂了下来。
……接着,附着在木乃伊化的屍体上头的东西,在黑暗之中浮现了出来。
那原本无色透明的姿态,让人联想起水母。在撑开之后足足有三公尺的伞面上,刚才所吸取的猎物血液正如网目一般注满四周。伞面中心垂下了无数的触手,中间张开的应该就是嘴巴。利牙咬开了比立尔的腹部,吸不完的血液正化成水滴,在地板上面滴成了血水洼。
“这……这是什么东西!?”
“风精——在前几天,由我创造的人造精灵。”
静静给出答案的,是盘踞在侧的黑暗。
“虽然隐形成功,不过在用餐的时候就会现形,所以不能在人前出现……晚安,奈特罗德神父。”头顶的吊灯一齐点亮,将耸立在展望厅中的巨大管风琴和坐在前端的人影映照得一片雪白。
“你、你是白天那位……”
“嗨,我们又见面了。难得你前来赴约,抱歉耽搁了一点时间。”
在长及膘际的黑发底下,餐厅见过的那名男子脸上,浮现出某种静寂到不像是人类的微笑。
“其实是我的工作夥伴单方破坏了关系。所以才会把这些人给派来。詹姆士.巴雷……缺乏诚意的老人实在难以相处。算了,反正他已经以死赎罪了。”“——!?”
亚伯脸上的狼狈之色像抹去消失,取代而之的是尖锐紧张的神情。
巴雷之死,除了部份警方相关人士与诺耶之外,应该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这男子却知情?而言他的外貌,和之前上司所提到过的某位危险人物极为酷似……
或许是感到那份紧张?男子依旧沉稳地弯下腰。
“说到这个,你应该听朋友提起过我吧?托雷士神父的手腕修好了没有?”
“蔷薇十字!”
亚伯凭藉着本能往后跳开,枪口瞄准男子的眉心。
“不准动!把两手放在头上!你被以在威尼斯杀人、破坏公物、妨碍圣务执行等罪名发出逮捕令.奉劝你抛下武器投降!呃……”“我叫坎柏菲。伊萨克.费南度.冯.坎柏菲。蔷薇十字骑士团位阶9=2,代号是”机械魔导士“——要简称”魔术师“也行。”
“魔术师”带着微微的苦笑,举起了双手。或许是已经觉悟,并未出现抵抗的动作。
不过亚伯的手指并没有离开扳机。除了防范头顶上面的怪物,更重要的是这男子相当危险——警报器正在脑中疯狂地响着。
“刚才你说过,巴雷是你的夥伴?那车站的倒塌事故……不,加上之前的五件事故,你是不知道什么内情?不,那是不是你干的?”
“说是我干的,这种说法并不正确。是巴雷委託我,要我替公司排除障碍。我们”骑士团“只负责出借材料与知识——这也算是笔买卖。”“恐怖攻击也算买卖?你……不,你们进行恐怖攻击是为了钱?”
“代价不见得是钱。”
那带着丰富知性与教养的声音如此沉稳,听起来相当愉悦。不过在单眼皮底下的眸子却显得像无底渊,找不到一丝丝的感情。
“我们”骑士团“是针对对这世界有所不满、或是有志进行改革的人,提供微薄的帮助。”
男子的口吻还是一贯的平静,听起来却更加诡异。
“这些我晚点再问……重要的是,原因是什么?”
亚伯快速问道,最开始的不安依旧还在。
“为什么要把我叫来这里?甚至不惜透露自己的罪行——”
“其实是想劳烦神父——不,劳烦教廷出手相助。看看交易能不能成立。”
“什么交易?”
恐怖分子在说些什么?
坎柏菲一脸趣味地眺望着亚伯眉心的直线皱纹,然后继续发言。
“巴雷背叛了我们。噢,这事本身没什么重要,不过因为他的背叛,这回为他特地运来这座城市的器材变成难以回收。
“器材?就是六件事故的凶器?”
“是的。因为东西有点大,原本是预定作为多明尼克公司的器材,将它运出巴塞隆纳。不过巴雷不是出了状况?用一般方式搬运,怕会被警察给发现……所以才想到教廷。怎么样?要是方便,能不能帮忙回收?”
“开……开什么玩笑!”
亚伯忍不住抬高了声音。
“你凭什么,要我们帮恐怖分子的忙!”
“当然不会让你们白做。巴雷在梦幻岛所做的**实验就转让给你们。对於和吸血鬼交战的教廷来说,那铁定是不可多得的宝贵资料。我倒觉得是笔不错的交易。”“……不,还有更好的手段。”
听到梦幻岛的名子,亚伯脸上的表情彷彿结冻地变得僵硬。然后他拉开手枪的保险——“就是将你逮捕,然后将那份资料和器材一起收押。这样最好、也最实在。”
“噢,交涉破裂了?”
“总而言之,我要逮捕你。凶器的事晚点再来详谈。可以吧?”
“凶器?噢,那还是不要说明,让你看看会比较快……就是这个。”
轰然巨响——是坎柏菲的手掌扣上了管风琴的键盘。手指细长的手掌一滑动,就织出了听来美妙、但却蕴含着某动无可救药的昏暗的旋律。
“巴哈作品编号五五二、”三位一体赋格“——和这美丽的夜色颇为相衬的曲子。”
好几亿恶灵的叹息,在黑夜的静寂之中回响——管风琴的鸣声带动了周围的钟塔,来回交响着低沉的钟声。沉重的振动似乎要摇晃起听者的脑髓,撼动着黑夜。
感觉的确不太舒服,不过也只是音乐。这和事故有什么关连?
“那架管风琴是……”
“你很快就会明白。在此之前,要请你陪他稍微运动一下。”
“咦?”他“是指……呜哇!”
就在亚伯低下头来的瞬间,破风而来的触手已经贯穿了他的残影。数根银发在空中飞舞,亚伯打横着飞跃了出去。人都还没着地,之前所站的位置已经出现无名指左右深度的凹洞。
风精半透明的巨大身躯染成鲜艳的红色。胶质伞面摇摇晃晃地颤动,下面伸出的触手迅如疾风地转动着。鞭子般的触手虽然一度后退,却像自己有着生命似地彼此拉开距离,然后从猎物的四个方向一举袭来。
“喝!”
就在尖声呼唤、举起枪口的同时,扳机也随着向下。连续发射的枪弹露出狂暴的白牙,咬住了六根触手。或许是吃了痛的缘故,半透明的巨大身体践着后退。亚伯趁着那一瞬间的空档,替换已空的弹荚,然后将枪对准本体——刹那之间,腹部传来灼热的剧痛。
“……!?”
宛如火焰贯穿般的灼热感撕裂了腹肌,横亘到背部。和透明胶质状的外观相反,触手前端有着钢铁般的硬度以及角锥的锐利——加上电光火石般的迅捷。
“可……可恶的傢伙!”
枪弹将来根触手从本体上面切离,触手则像自己有生命似地攀爬在地面。然后如毒蛇一般昂起身体,一同朝着亚伯飞了过来。
“该死!”
亚伯手边连续发出了闪光。五只半透明的毒蛇随着枪声飞散。
尚未击中的最后一只——穿刺在右手腕上面的那只,亚伯将整只手腕往墙上敲。骨头碎裂的声音伴随着软趴趴的惊悚触感。像水蛭般饱食膨胀的触手一旦落下,鲜血马上从伤口之中喷涌而出。动脉似乎被咬破了。看着看着感觉变得朦胧。
这下子右手就不能用了。子弹用光的手枪还掉落在地板上。
风精似乎看准这点,出现了动作。触手柔软地摆动着,轻轻松松就卷上了猎物的双臂,制住他的行动。露出利牙的嘴,朝着无法动弹的亚伯喉咙靠近——(……!?)
那一刹那,振动了空气的并不是神父的惨叫。掉叫在地的军刀直直插入了风精的口腔,咆哮声用人类无法听见的波长搅拌着夜气。
“成功了……呜!”
不过在绝佳时机弹起军刀的神父却没时间叫好。风精死绝的巨大身躯正从头顶直直落下。就算马上后退,触手还是夺去了身体的自由。巨大的胶状物发出响声坠落地面,亚伯的下半身也在同时变成了垫背。
“!”
脚骨发出了可怕的碎裂声。
“你还好吗,神父?”
管风琴前的恐怖份子平静地问道,亚伯却没有回答。随着剧痛袭来,下半身的感觉正在消失。
(糟了。)
自己已经满身疮痍,关键的敌人却是毫发无伤。不,就算本身准备周全,也不见得赢得了将“神枪手”玩弄於鼓掌之间的对手。坎柏菲没有停下演奏,就是仍有余裕的证明。
就在那个时候,小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喂喂,亚伯吗?)
“……嗨,诺耶修女。”
亚伯将粗哑的声音尽量保持平静,然后回话。
(干嘛啦,刚才突然断线……嗯?你怎么了?声音有点奇怪……)
“不,真的没事——可能是无线电不太稳定吧?”
从市内来到这里,需要二十分钟。
既然求救也是无用,那就不要让她担心。亚伯的汗水成串落下,用尽全身力气挤出平静的声音。
“你的声音我有听见……没事。我没事。”
(真的吗?可是你老爱逞强……就因为你不想让人担心,让我反而更担心。)
诺耶用着一贯的大姊姊口吻继续说道。她似乎并没有察觉。
(你不要硬撑,亚伯。因为大家都在。而且还有我……你不要一个人硬撑,没关系的。我们会支持你。)
“谢谢。我没有在硬撑……”
(那就好……对了,刚才我有提到过一些,我在董事长办公室找到有趣的东西。就是设计图……还是废弃教堂的设计图。我不知道多明尼克还利用幽灵公司,收购了蕯古拉达大厦。啊,蕯古拉达大厦你知道吗?就是封锁地区的大型建筑物。)
对面传来卡沙卡沙的声音,大概是在翻阅文件之类的东西。
(然后呢,从这里开始就有点古怪,巴雷在教堂进行大规模的改装工程。钟塔的钟换成了订做的,回音板也换新……为什么呢?如果要当公司大楼,没必要连钟都特地换新。)
“……”
亚伯脑中闪过了某些念头……
他一直很在意。那间车站建筑是怎么弄塌的?既不是爆裂物,也不是炸弹。是眼睛看不见、耳朵也听不到的某种东西……
“对了……原来是这样!”
亚伯俯视着钟塔群,发出愕然的呻吟。
将环绕教堂、收在钟塔里的八十八座钟,依照各个音阶用电力加以控制,就能像钢琴一般进行演奏。至於构成大教堂的十八座塔,配置方面则是经过了计算,担任将钟声加以增幅的扩大器角色。
也就是说,蕯古拉达大厦本身就是一具巨大的乐具——用耳朵来听的建筑物。
“然后,要是在这些钟里头动点手脚……诺耶,快逃出那里!”
亚伯大喊。
还来得及吗?绝望蚕食着漆黑的胸口。可是,自已不能再次失去她!
“诺耶!那边有危险!”
(等等!设计图还有一张……不会吧,这幢建筑物是!)
“别管那些了!好了,你快点离开那里……”
(太离谱了,为什么这张设计图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你听我说,亚伯!我现在——)
诺耶一直说个不停的声音,随着杂音一起中断——就这样中断,久久没有再传来。
“……诺耶?”
亚伯对保持沉默的同僚发出呼喊,并不是为了催她把话说下去。而是因为不安。那份沉默带来了巨大的不安。
“诺耶,你怎么了?”
耳扣那边却毫无回应。就算她保持沉默,原本也该听得到呼吸声以及周园的杂音——可是却没有。
“诺耶……快回答!”
庞大的不祥预感紧抓着胸口,就在亚伯还是挤出了颤抖声音的时候。
咚……
薄暮那边传来低低的声响。
是炸弹吗?不,不是。是某种非常巨大的物件掉落地面的声响。
“啊……”
在市区西边,银行与贸易公司集中的一隅冒出白色的尘烟。在烟雾之中,彷彿承受不了自身重量而往下沉的是一栋高耸、灰白色的大楼。
“物质拥有固定的频率。那是比听觉领域还低得多的周波频率——也是低周波。”
“魔术师”淡淡地说着,声音相当平静。
叫人难以想像,他是就在刚才,把那栋大楼——多明尼克制药本社大楼以及其中数百条人命全数夺走的屠杀者。
“这里的钟组成了”沉默之声“——共振崩坏诱导系统的低周波,足以崩毁范围的任何建筑。
虽然还在试验阶段,不过似乎效果还不错。对了,你在梦幻岛所破坏的小仙子系统,就是它的副产品。“”啊……呜啊……“
殷勤的说明并没有传进亚伯的耳朵里。因为眼前所产生的变化并没有结束。
彷彿受到多明尼克制药大楼的倒塌诱导似地,两边大楼也慢慢开始崩毁。然后,就在倒向地面的时候,隔壁教会也扬起尘埃,跟着碎裂……
坍塌。逐渐崩毁。
就像牛奶滴进了咖啡一样,白烟朝着夜里的整个市区扩展开来。不论是港口还是教堂、市场还是大街、穷人的小屋还是富人的宅邸……几百万条的生命,数千年来的人类耕耘,就在白烟底下、低沉的轰隆声中化成了悲惨的瓦砾堆。那是近乎幻想、超乎现实,同时无比残酷的现实画面……
“”见识过美的人,会被死亡之手掳获“——布拉坦(註:AugustGrafvonPlaten,18世纪的德国诗人),今晚的演奏你觉得如何,神父?希望能让你满意……”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回应“魔术师”恭敬一揖的,是诅咒全世界的可怕惨叫,以及连空气都要碎裂的惊人血雾。
风精覆盖住神父的巨大身躯碎成了粉末,飞弹开来。在那赤色的风暴中,宛如恶梦般的粗嘎声响彻了整座大厅。
(超微机器“吸血鬼猎人02”40%限定启动——承认!)
在下个瞬间,随着几可触及的风压朝着坎柏菲头顶落下的是如夜般黑的利刃。
“你居然……居然……”
提着两端带有刀刃的大镰刀,神父步步逼近,眸子染成了血红色。
“要是让你感到不愉快,我很抱歉……不过这也是工作。”
坎柏菲仰望着亚伯盛怒之下歪斜的脸孔,正经地说道。只见他两手插往口袋,静静地站着。
不过就像那里存在着一堵看不见的墙似地,亚伯的大镰刀是停在距离头顶数十公分的地方。
“接下来的委託人说,想要实地堪查”沉默之声“的力量。叫我务必示范一下。”
“你……你居然为了这样的理由——”
亚伯的身影挤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已经不是刚才那个傻呼呼、热爱人类的神父——不,说不定连人都不是。
“为了这样的理由,杀了她……”
逼近的刀刃压了下来。
难以置信的力道。在坎柏菲周遭围起的强电磁防护罩——“阿斯莫德之盾”的绝对防护壁就像破布一般逐渐撕裂,漆黑的凶器像在寻找供品似地落向敌手的脑门。
三十公分、十公分、五公分……
仰望着死亡逼近,坎柏菲的声音依旧平静。
“原来如此……你就是这样,马上与世界为敌。”
“……!?”
红眼的怪物停下了动作。
“就是因为这样,你才会马上与世界为敌啊,亚伯。”
那是曾几何时听过的话。
柔和的声音。
体贴的微笑。
就算全世界都对自己充满了敌意,唯有这两名同胞愿意原谅自己。
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是在无法回头的那段时光所听到的话……
“你……你是在哪里听到的!?”
魔物的声音拉高了。同时大镰刀中所带的惊人力道也倏地消失。
“快回答!你是听谁说的!!”
“再会了,奈特罗德神父……不,亚伯。”
“慢……慢着!”
“魔术师”完美地行了一礼,影子滑溜地晃动着。等到亚伯回神过来已经来不及。黑暗化成了人形,彷彿带有生命似地包裹住他的身躯。大镰刀虽然卷动着风、一挥而下,捕捉到他的头部,飞溅而出的却不是鲜血,而是深深穿透的地板碎片。
“我不信……怎么会有这种事……”
亚伯发出虚脱般的呻吟,膝盖落向了地面。
大厅之中杳无人烟。不,不单是这座大厅。眼前这座瞬间陷入死亡与静寂的废墟也是一样。
“我……我又……”
管风琴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
即使回到自己房里,卡特琳娜的脸上还是紧绷着。坐上办公桌,从垂落脸颊的金发之间传来深深的叹息。
(会议的结果如何,阁下?进展顺利吗?)
“巴塞隆纳事件的犯人已经锁定了。”
对着有哭痣的修女立体影像说话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巴塞隆纳毁坏的情报传到罗马已经三天。这段期间之内她完全没有入眠,如果她不是“铁之女”,想必早就倒地不起。
“这一连串事件,都是巴雷”个人“的犯罪行为。他从某处弄来了失落科技兵器,想要排除公司的障碍,却因为失落科技兵器的失控,造成本身以及巴塞隆纳全体市区的毁坏……官方说法是这样。”(怎么会……!凭他一个人,不可能弄到如此厉害的失落科技兵器!)
“可是枢机主教会议得出那样的结论。那是教廷的官方见解……一群愚蠢的老人!那些傢伙根本就不懂!”办公桌发出激烈的响声。如琉璃般白皙的拳头挥向了桌面。看到主人难得如此激动,修女的影像畏怯地闪烁着。
“”骑士团“狡诈到难以想像。老是在舞台上出现的,只是遭到控制的人偶。操偶师他们绝对不会现身……不过观众就是那些白癡!跟十年前一模一样!”(阁下……)
这个是孤独的——凯特不忍地望着咬牙切齿的主子。
因为身为智者,卡特琳娜更是孤独。若是她愚笨,就不会在十年前发现那些傢伙的存在。如此一来,她心爱的人们也就不会被夺走,可以置身於俗世,或许还能构筑幸褔的家庭……
“凯特修女。”
(噢,我……我在!)
主人的声音将凯特由回忆的深渊里拔了出来。之前的阴影,已经从枢机主教的美貌中抹去般消失,剃刀色的眼眸回复了以往锐利的光芒。
“巴塞隆纳的状况如何?诺耶修女的遗体有办法回收吗?”
(回收七成。不过遗体损伤实在太过严重,所以……需要花点时间。)
“动作要快。她在最后发现了什么,我得去确认。”
(知道了。我会转告现埸。)
巴塞隆纳惨剧不过是序幕。他们已经对下次的恐怖活动发出预告。而且偏偏还是……
确认行了一礼的修女立体影像慌慌张张消失,卡特琳娜从办公桌前面站了起来。身体依着窗櫺,从细框眼镜深处眺望着户外。
沉落在初夏柔软阳光底层的,是带着优美圆顶的大教堂以及无数人们吵杂的广场。在更另一边铺展开来的则是雅緻的街道,看不到如芥子粒般的乌云、也看不到一点歪斜。
那是具备了完整美感以及完美的协调,地面最接近天国的街道。
“——所以才更是脆弱。”
罗马——世界最大的都市,对苦涩的低语浑然不觉,在短暂的和平中静静的打着瞌睡。
SILENTNOISE(END)
TrinityBloodR.A.T
——他却不能医治你们、不能治好你们的伤。
(何西阿书第五章第十三节)
国务院本馆——通称“剑之馆”的建筑,在圣都罗马此地依然有着出色的美。
这座城馆和圣彼得大教堂之间夹着台伯河(Tevere)相互矗立於对岸,正面的壁饰分佈着上古英雄及女神的雕刻,是让人联想到古代神殿的壮丽石造空间,夸示着一手执掌教廷外交的威仪。除此之外,因为各国大使往来频繁,所以戒备森严,别说是可疑份子,甚至连一只蚂蚁都混不进去——
“嗨,米兰公爵在不在?”
那天午后,突然出现在长官秘书室里的男子,就是看起来非常标准的可疑份子。
将近有2米长的身躯,浅黑色面庞加上杂乱的鬍鬚.虽然勉强穿着修士服,领口却胡乱敞开着,自由生长的蓬乱头发,完全找不到一丝梳过的痕迹。不过罗蕾塔没有马上呼叫警卫,因为他脸上那份带有男子气概的笑容,就像性格高傲的肉食动物,具有某种特殊风格。
“抱歉,请问你是哪位?”
罗蕾塔将正在阅读的文件迅速阖上,换上一脸严肃的表情。她的上司米兰公爵卡特琳娜.丝佛札枢机主教正前往圣彼得大教堂,目前不在馆中。这古怪男人不晓得是从哪混进来的,不过身为值班的秘书官,她决定不留情面地轰他出去。
“没有预约的人,阁下无法接见。请在事前前往事务所进行会面申请。要是申请通过(绝对不可能),我会主动跟你连络……”
“小姐,你是新人吗?好可爱。”
“啊?”
连想把身子缩回来的时间都没有。巨大的身躯往前一弯,男子紧盯新人修女的面孔。就算想维,近在眼前的浅黑色面庞,也和美男子的称号沾不上边,不过罗蕾塔的心跳却突然之间加快起来。
“叫什么名字?几岁?现在有男朋友吗?”
“咦?呃?啊?”
听到如此粗鲁冒失的发言,罗蕾塔总得顶他几句吧!说不定还会送他一耳刮子。不过看着修女瞬间羞红了脸,男子再次发动了攻击。只见他厚脸皮地一屁坐上桌面,然后难以置信地握住了她的手。
“你几点下班?在万神殿附近有家好吃的餐厅……”
(你在做什么,里昂神父!)
及时解救修女贞操的,是一记尖锐的女声。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另一名修女已经站在壮汉的背后。那是位身姿婀娜的美女,带有哭痣的眼角还在一鼓一鼓地痉挛着。透过她那强忍头痛的表情,可以微微窥见长官办公室的大门。
“嗨,凯特。”
壮汉转身回望修女的立体影像——国务院特务分室派遣执行官里昂.迦西亚.德.艾斯杜利亚神父,用孩子王恶作剧被人当场抓包的神情露出了微笑。
“好久不见了。你过的好不好啊?”
(我好不好不用你管!里昂,你在做什么,你说啊!)
“哎呀,整整两个月没出来了,我想请这位小姐带我到街上逛逛……”
(胡说!你现在就给我进去!真受不了,时时刻刻都得紧盯着你!)
“嘿嘿。”
里昂依依不舍地站起身来,立体影像的修女——凯特修女则是赶野猫似地将他赶进了办公室。然后走到一半,才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朝着罗蕾塔的方向回头。
(罗蕾塔修女,接下来我们有点事要商谈。请其他人回避……还有,劝你把手好好洗乾净。听说只要进入这个人的半径三公尺之内,连马都会怀孕。)
“你当我是鲑鱼啊……再见啦,罗蕾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