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方怀瑾一个人躺在草场上。草长得有些深了,已经将他淹没。
阔别四年,重新回到北疆的土地,重新躺在北疆的草场,这种熟悉亲切的感觉让他觉得他好像从未离开过一样。
阳光从清冽蔚蓝的天空中泼洒下来,看起来还是那样炽烈,那样明晃晃的,和所有正午的阳光一样炫目,但它其实已经不再灼烫闷人了。方怀瑾眯着眼睛看着阳光从高空垂落下来,光满四溅,游动跳跃,从这朵花转瞬窜到那朵花,从这片草丛倏忽掠向那片草丛,和煦可人,并且带着清新可爱的滋味,像一团充盈在天地之间的泛着光芒的流水。
方怀瑾舒展全身,把身体所有的重量都压到身下的草地里。他觉得这阔大又起伏着的草场真像一个女人的身体,软软的,托着你,陷欲未陷,若起若伏。草场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醉人的气味儿,芳香、新鲜,还有一股撩人的腥臊。花香气,草鲜味,土地的气味,更掺杂了那些牛羊马匹骆驼牧羊犬和各种动物的粪尿味、尸骨味、交配繁殖时弥漫在空气里的臊味,纯净而又邪性地醉人。他的每一个毛孔都在贪婪地吮吸着这纯净又邪性的醉人气味,他的每一个毛孔都熨帖了,这四年浪迹异乡的孤寂也都被抚慰了。
太阳快要落山,方怀瑾恋恋不舍地从草地上起身,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过一会儿从远处驰来一匹骏马。这匹马匀称高大,毛色闪闪发光,通体黑色,没有一根杂色的毛,尤其是它颈子上披散垂地的浓黑色长鬃,流泻着力与威严。方怀瑾跨上马背风驰电掣而去。
经过一个小城时,方怀瑾看见低矮坍圮的黄土城墙根下有个老头盘腿坐在地上,拉着马头琴,唱着含混不清的歌谣,面前放着一只小破碗。这老头显然是丝路上常见的行吟者。
方怀瑾骑马进城经过老头时看见老头的小破碗里什么也没有。老头嘶哑模糊的吟唱和他那单调苍凉的马头琴声引动了方怀瑾的恻隐之心:太阳落山了,看来这老头唱了一天还没有任何收获。方怀瑾伸手去摸他的钱袋,钱袋瘪瘪的。这时他才想起原来自己也已经穷困了。他还是把钱袋里的碎银子倒在手心里,留了最小的一块,也许刚刚够一碗面的钱,他的肚子已经叫了很久以示抗议了。
方怀瑾把钱全部丢进老头的破碗里,叮叮当当的声音清脆动听。方怀瑾丢完银子便走,他不会驻足听一个老头的感激与祝福,他听得太多了。
可是这次却是个例外。那老头听到银子打在破碗里的声音知道有人施舍他了,不过他却并没有像大多数行吟者一样感激祝福施舍他的人。老头停止了拉琴,他摸索到他的破碗,然后把里面的碎银子倒掉了。
方怀瑾被老头的举动惊住了,他转身回到老头面前,问:“前辈为何把银子倒掉?”
老头道:“廉者不受嗟来之食。”
方怀瑾跳下马,蹲下身来,他仔细查看这个老头。只见他头发眉毛大都已经花白脱落,脸上的皱纹有如纵横的沟壑,像被风干的橘子皮。他的眼睛被皱纹埋藏起来,几乎之声一条缝了。方怀瑾努力地查看他眼睛,发现里面只有浑浊的眼白,没有看到瞳仁。“说不定这老头是个瞎子”方怀瑾心想,他伸手到老头眼前晃了一下,老头毫无反应。“果真是个瞎子。”方怀瑾心中对自己说。顿时也被这个自称廉者的瞎老头起了兴趣。
方怀瑾说:“前辈自是廉者,可是晚辈却是真心诚意地把银子奉送给前辈,前辈怎么能误会晚辈,说是嗟来之食?”
老头冷笑道:“老头子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还是头次听说奉送别人银子是从高处丢下来的。”
方怀瑾听了有些窘迫,觉得刚才自己确实不该把丢银子的施舍行为说成谦恭有礼的奉送。方怀瑾道:“确实是晚辈失礼了。”说完他便躬身把老头倒在地上的碎银子一一捡起来双手放进老头的破碗里。说:“晚辈的一点孝心,虽说轻微,不过已是晚辈的全部家当,请前辈笑纳。”
老头又把方怀瑾刚刚双手恭敬放进去的碎银子倒掉了。方怀瑾又怔住了,还带有一丝不悦。不过他依然恭敬,问:“前辈为何又把银子倒掉?”
老头道:“我不受虚伪之人的孝心。”
方怀瑾问:“前辈为何断定我是虚伪之人?”
老头道:“你说你把你所有的家当都给我了,你这不是虚伪是什么?”
方怀瑾一愣,心想自己确实把所有的家当都给他了,他怎么还说我虚伪呢?仔细一想,是了,刚才自己留了一碗面的银钱在身上,由于实在太微薄以至于他都忘记了。他在身上到处摸了一下,才从袖子里把那一点儿银子摸出来。“是晚辈的过错,晚辈确实还留了一点儿银子在身上,不过那只够吃一碗最便宜的面。刚才晚辈饿了,便留了这点银子在身上。不过这实在是太少了,以至于一眨眼功夫晚辈就完全忘记了。现在晚辈把它一并奉送。”说完便恭敬地双手将那一点儿银子放进破碗,心想这回这怪老头总该没有话说了吧。
不料老头从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道:“这点碎银子也好拿出来,没得现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