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室殿中一片寂静。()
刘庆不安地挪动了一下,只觉得全身都汗冿冿的,心中出的焦躁。
并不是这位河间王的定力不够。温室殿本就是冬日温暖之所,因此,为了保证暖意,此殿与椒房殿一样,以椒涂壁。
——椒性热,味辛,与香桂柱的气味混在一起,如何能让人不觉得躁热?更何况,殿内还置了不止一个温炉,这会儿又正值酒酣耳热之际。
莫说刘庆,就是刚入殿的霍光都觉得殿内有些太热了。不过,抬眼看一下坐在幄帐中的帝后二人,霍光倒也能理解内者、黄门为什么这样布置了。
——无论是天子,还是皇后,脸色都不好看,苍白得很,身形更是单薄,明显是弱不禁风。再则,饮酒之后本就易感寒邪……
内者署与黄门署自然必须先考虑这些——万一,一场酒宴之后,这至尊至贵的二位同时病倒……他们两署上下,谁能落个好?
“大将军”
霍光在思忖这些旁枝末节的小事,但是,在刘弗陵看来,这位大将军的沉默是对自己的质问置问罔闻。
刘弗陵本就愤怒,这会儿更是怒不可遏。
霍光的确分了神,听到刘弗陵近于怒吼的声音,也是吓了一跳,不过,他毕竟做几十年的天子近臣,这点场面倒还不至于稳不过心神。
“陛下,此奏……臣不敢专断。”霍光立于天子的席前,虽然低着头,语气也一派恭敬,但是,临朝摄政的气势却是半点没有掩饰。
刘弗陵攥紧了拳头,半晌都没有吭声。
早在霍光进来时,刘庆便站了起来。
——诸侯王虽然是宗室,但是,如今却不是汉室初兴的时候了,面对临朝秉政的大司马大将军,刘庆也没兴趣为了自恃那点血脉传承下来的高贵便开罪当朝第一人。
何况,这位大将军还是皇后的长辈。
看了一眼重新坐下的皇后,刘庆有些拿不准自己该如何行事才好了。
——这位河间王不会看错,少帝说话时,这位站起后又坐下的皇后眼中闪过了一丝明显的讥诮。
不过,这会儿,刘庆最关心的还究竟是什么奏书竟能让少帝如此失态?
虽然是第一次来朝,但是,刘庆对这位少年并非完全不知。
——这位少帝是孝武皇帝的少子,自幼便有聪慧之名,八岁即位,虽然未曾主政,但是,也一直有明君之像,之前几番事故,对他的帝位都未曾有半点动摇。
这次入朝,几番接触,刘庆更是觉得这位少帝颇为早慧,行止有矩,进退得宜,虽然不知其有无帝王之明,但是,至少在言行上,这位少帝还是颇有几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的。
刘庆无法不关心奏书的内容,心中更是惴惴不安,隐约感觉到自己此时恰逢其会并不是巧合,更不是好事
有同样感觉的还有刘弗陵。
在最初的震怒之后,按捺下沸腾的怒意,刘弗陵心中便陡然兴起了莫名的违和感觉。
——此奏的确是让人无比震惊,但是,其中的内容再如何大逆不道,也终究只,况且还……霍光何至于如此焦急地呈上?
——连一时半刻都等不及?
刘弗陵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心中不禁冷笑不迭。
——霍光什么时候会在乎这些儒生妄言了?
刘弗陵翻看过起居注(注),也看过有《太史公书》。
时至今日,刘弗陵已经很清楚,自己的皇考对儒家的那些经术根本就是不屑一顾的。
——什么天命?
——他是天子
——他的意愿就是天命
——尽管正是他让儒生们那些理论越来越为人所信……但是,他自己又何曾真的信过那些?
——若是信,他的皇考又怎么会那些对等董仲舒的灾异推说?
……
——若是信,他的皇考又怎么会那样对卫青?
元朔二年三月丙辰,时为车骑将军的卫青以“度西河,至高阙,获首虏二千三百级,车辎畜产毕收为卤”之功被封长平侯,然而仅仅不过二十天后,三月乙亥,晦——日有蚀之
——他的皇考怎么做的?
——益封
——天子曰:“匈奴逆天理,乱人伦,暴长虐老,以盗窃为务,行诈诸蛮夷,造谋藉兵,数为边害,故兴师遣将,以征厥罪。诗不云乎,‘薄伐玁狁,至于太原’,‘出车彭彭,城彼朔方’。今车骑将军青度西河至高阙,获首虏二千三百级,车辎畜产毕收为卤,已封为列侯,遂西定河南地,按榆谿旧塞,绝梓领,梁北河,讨蒲泥,破符离,斩轻锐之卒,捕伏听者三千七十一级,执讯获丑,驱马牛羊百有馀万,全甲兵而还,益封青三千户。”
——这不过是第一次
——有一就会有二
元朔六年,十一月癸丑,晦,日有食之。春二月,大将军卫青将六将军兵十余万骑出定襄,然而斩首不过三千余级。卫青没有还朝,休士马于定襄、云中、雁门,寻求再战。
——他的皇考怎么做的?
——赦天下
——诏告天下的理由就是“大将军巡朔方,征匈奴,斩首虏万八千级”
——为了显示决心,他的皇考都能把元朔五年春那个一万五千馀级的战绩再算上一回,再赏上一回了
——当然这种算法也不过第一次,自然也有第二次
月余之后,夏四月,卫青复将六将军出再出定襄数百里。这一次,汉军得首虏一万六千馀级,然而,右将军苏建与前将军赵信并军的三千馀骑遭遇单于兵,几乎全兵尽没,赵信降敌,苏建独自逃回。
——他的皇考又如何处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