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锦被男子裹在披风里,扛到肩上,跟随男子起伏跳跃,一路飞奔。就在她被颠得头昏脑胀、两眼泛黑、几欲呕吐的时候,男子终于停住了脚。
“这么麻利就把人捉来了,不错、不错,乌狗,你越来越能干了。”一个带着几分痞气、听上去还有些稚嫩的声音伴随着很用力的鼓掌声传来。
“人给你。”男子把汶锦放到地上,弯腰把披风解开,又站直身体,很郑重地说:“以后不许再叫我乌狗,我有名字了,你要记住,否则……”
“好好好,我怕了你还不行?对了,你的新名字叫什么?谁给你取的?”
“哼哼!保密,先看人吧!”
汶锦捂着胸口深吸一口气,感觉头脑清醒了一些,才慢慢平复急促的心跳。
“啊——”汶锦睁开眼,看到有一张脸与她只保持了三寸的距离,不由尖叫。
近距离看她的人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就是跟劫持她的男子说话的人。这少年面色白净、五官俊美,身上穿着花里胡哨的奇装异服,这身打扮不象汉人。
少年面带微笑,微挑的凤眼和弧度完美的嘴角都透出浓郁的邪魅之气。他脖子上、耳朵上都挂有晶莹的饰品,绯色长发随意披散,与气质相配,尽显妖娆。
“长得不错,就是嫩了些。乌狗,你说是先奸后杀,还是先杀后奸?”少年面带嘻笑,围着汶锦转来转去,眸光里充斥着阴柔的邪气。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以后不许叫我乌狗,我已经有名字了。”男人看了看汶锦,目光竟然充满感激,把汶锦惊得都不知该做何反映了。
天知道,她这些日子一直在想有关唐二蛋的事。大清早一开门,看到有男子蹲在门口,她顺口叫了一声唐二蛋,没想到却叫应了。
唐二蛋这名字很好听吗?
奇葩时时有,自她重生之后就特别多了。
少年拍了拍头,很夸张地做出恍然大悟的姿态,“你跟我说过几次?不就一次吗?对她是杀还是奸的问题稍后讨论,你先说你的新名字叫什么。”
被叫做乌狗的男子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身材颀长健美,五官俊朗英挺,跟唐二蛋的五六分相像。他看上去不象唐二蛋那么呆愣,却也象个憨直的人。
汶锦很无奈地看着这两个人,他们一个精灵古怪,一个憨诚耿直,却是一样的不着调。由此也能看出他们对她没有伤害之意,不管那少年说得多邪乎。
“你不想把你的新名字告诉我是不是?为什么呢?”少年提出一把明晃晃的弯刀,“我最后一次叫你乌狗,你说,我这些年亏待过你吗?”
“没有,可是……”男子真不愿意把新名字告诉少年。
他也知道汶锦看到他的背影时喊出“唐二蛋”这个名字并不是叫他。他当时堂而皇之应下,就想把这个名字据为己有,现在又觉得名不正、言不顺了。
“我外祖母把你给我也有五年了,我乌兰察也算你半个主子吧?你有新名字都不告诉我,太不仗义了。这些年,我为了给你取名字简直绞尽脑汁,我也知道乌鸦、乌雀、乌猫、乌狗、乌蛤蟆这些名字不好听,可也是我一番心血呀!”
“呵呵呵呵……”汶锦实在忍俊不住,笑出声。
“笑什么?臭丫头,你再笑信不信我……”乌兰察冲汶锦晃了晃弯刀,触到汶锦毫无惧意的凛然目光,他干笑道:“你信不信我把自己砍了?你不许心疼。”
汶锦笑哼几声,说:“你把自己大卸八块,我要是有半点心疼,我就跟你姓。”
乌兰察沉下脸,一把揪住还没确定叫什么名字的男子,“我要砍自己她居然不心疼?她还有没有人性?还有,她要跟我姓是什么意思?”
男子反手捏住乌兰察,大声说:“前两个问题你让她自己解答,我不想再跟你多说半句话。后一个问题我可以告诉你,就是她要跟你姓乌了。”
汶锦又一次笑出声,对这两个陌生人,她想不服都不行。
“你为什么要跟我姓?你知道我姓什么吗?”乌兰察冲汶锦挥动弯刀。
“我知道你姓乌,我还知道你是乌什寨的人。”汶锦站起来,迎着乌兰察的弯刀走上前,很郑重地说:“我也知道你把我抓来想要做什么。”
“她怎么会知道?乌狗,是不是你告诉她的?我只让你抓人,没……”
“不许叫我乌狗,再叫我宰了你。”
“你敢宰了我?我怎么说也是你半个主子。”
一刀一剑卡在一起,两个奇葩男顿时成了两只乌眼鸡。
“救我性命的老主子没说我是你的奴才,只说谁救了圣女的命,谁就是我的主子。你再耽误我办正事,信不信我把你抓回去丢进马蜂窝。”
“你敢提马蜂窝?你再提马蜂窝,我就……”
汶锦重重跺了跺脚,说:“好了好了,你们俩别再吵了,笑得我肚子疼。我知道你们是乌什寨的人,我也知道你们来找我要被当成祭品的那五名孩童。”
“你都知道了?唉!跟聪明人说话真没意思。不过你说得不对,我们不是要回那五名孩童,而是换,拿他换。”乌兰察收起弯刀,把男子推向汶锦。
“怎么换?”
“你救了我们乌什寨的人,就让他鞍前马后给你做五年奴仆,怎么样?你别看他傻乎乎的,他的武功相当高,而且识毒、制蛊、暗器、机关无一不通。”
当初,汶锦舍己救人只是出于一个为人母者本能的善心,没想过要回报。此时听到乌兰察的交换条件,虽出乎她意料之外,也令她很高兴。
“好吧!我答应你的交换条件。”看到东升的红日洒下缕缕光芒,汶锦拍了拍头,说:“你们把我掠来有半个时辰了,丫头们知道我丢了,不闹翻开才怪。”
“听他废话说完,我就送你回去。”男子抖起披风罩在汶锦身上。
“乌狗,你说谁废话?反了你了?你……”
“你到底是交换还是不交换?再耽搁下去,我就反悔了。”
“先别反悔,先别反悔,我有话问你。”乌兰察凑到汶锦面前,奉上一张俊美的笑脸,“你说我是不是比乌……嘿嘿,就是他长得英俊。”
“抱歉,没看出来。”汶锦说出违心之言,就是想刺激乌兰察。
“乌……那个,你,她说没看出来是什么意思?”
“没看出你比我长得英俊,就是说你比我难看,以后不要再腆脸自夸。”男子见汶锦打击了乌兰察,立刻跟汶锦站到一面,只差引为知己了。
“是真的吗?你真认为我没他长得英俊?”乌兰察紧握钢刀朝汶锦逼近,脸上充满挫败感,继而又转化为愤怒,“臭丫头,你知道我恨别人说我不英俊吗?”
“不知道。”汶锦对乌兰察没有半点惧怕,反而感觉好笑。
“臭丫头,我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信不信我敢杀了你?我可以容忍别人说我阿爹是禽兽,说我阿娘是毒妇,却不能容忍别人说我不英俊,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汶锦不敢再摇头,她见乌兰察真的怒了,她信乌兰察敢杀了她,“我不知道那是你的软肋,不知者不怪,你先别发火,听我说完。其实,你确实英俊无俦,谁敢说禽兽和毒妇的儿子不英俊呢?”
乌兰察重重点头,“就是,谁敢说我不英俊,我剁不了他们,就剁我自己。”
汶锦松了口气,很想笑,“我刚才说没看出你比他英俊,是因为我护短,别无它意。你要把他送给我做仆人,我总要高看他几分,这也是买你的面子。”
“算你聪明,眼光也不错。”乌兰察得意大笑,“乌……那个,送她回去。”
男子狠狠瞪了乌兰察一眼,一把揪住披风的边角,把汶锦扛起来,飞奔而去。
他们回到庄子,看到粗使婆子正收拾洒扫,丫头们刚刚起床,汶锦松了一口气。男子带汶锦绕到后院,打开后窗,把汶锦送进了卧房。
汶锦双脚落到软榻上,很有兴致地问男子,“你喜欢唐二蛋这个名字?”
“比较喜欢。”
同乌兰察戏耍他时给他取的那些名字相比,唐二蛋确实比较顺耳。
“我只是顺口一叫,并不好听,以后你是我的下人了,不如我给你换一个。”
男子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出乎汶锦意料之外的话,“我两个都要。”
“啊?”汶锦脑子转了一圈,才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道:“好吧!你再给你取一个,就叫唐融吧!唐二蛋的唐,融合的融,我以后就叫你这个名字。”
“好。”男子把“唐融”这个名字反复念叨了几遍,向汶锦道谢离开。
汶锦脱下外衣,躺在床上,把刚才发生的事赶出脑海,竟睡起了回笼觉。丫头们都知道汶锦这些天很累,传早饭的时间到了,才叫她起床。
原计划今天去兰若寺看周氏,想到乌什寨的人一会儿要到庄子接那五名孩童,她就改变了计划。那五名孩童呆在庄子里就如同五块烫手的山药,早点稳妥地抛出去对谁都有好处,何况她还能顺便为自己积攒一份人情债。
海诚虽是罗州知州,但比起洛氏一族和清平王府,势力就单薄了许多。汶锦几日前就给他写了信,至今没有回音,可见海诚还没想到最好的处置办法。
若汶锦跟洛氏一族斗,就是私事,牵扯上官府,事情就变了味。
她理解海诚的处境,并没有觉得海诚软弱。
吃过早饭,她让丫头带上吃食衣物去看那五名乌什寨孩童。她们刚到那些孩童居住的院子,冯大娘就来禀报说一位姓唐的客人带厚礼来拜访她。
汶锦想了想,说:“烦请嬷嬷问清楚他们因何而来,若是为这五名孩童,就直接把他们请到这座院子,礼物暂且放到门房,我看过之后再决定收或不收。”
“是,姑娘。”
自上次见了这五名乌什寨孩童之后,汶锦就让人把他们同其他人分开了。他们五人居住在一个小院子里,为安全起见,不让他们随便出门,照顾得很周到。
看到汶锦来了,除了那个大些的男孩仍满脸警惕,其他人都很恭敬。汶锦把吃食衣物给他们,又问了他们日常起居之事,交流起来倒也轻松随意。
冯大娘匆匆进来,冲汶锦使了眼色,又微微点头。乌兰察、唐融及几名衣饰奇异的女子紧跟在冯大娘身后,冯勇带十几名庄丁和他们保持了几丈的距离。
那五名孩童看到乌兰察等人都很激动,却适时隐藏了情绪,又互使眼色,谁也没吭声。若不是汶锦提前知道乌兰察等人因他们而来,就被他们骗了。
“敢问几位贵客光临寒舍有何贵干?”汶锦假装不认识他们,客套行礼。
乌兰察挑起长眉,一脸不满,问:“你忘记我们了?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来?”
汶锦冲乌兰察行了福礼,考虑到他不着调,又太过率真,就没吭声。
“我欠你五百两黄金,你还记得吗?”乌兰察冲汶锦抬了抬下巴,诡诈一笑。
看到冯大娘别有意味的眼神,汶锦倒吸一口气,不知该说什么了。乌什寨的人善用邪术蛊毒,行事阴狠诡异,却也恩怨分明。这一次,汶锦舍己之命救下了乌什寨的孩童,其中还有一个是小圣女,乌什寨的人定会重谢她。
汶锦今天清早见乌兰察时,他说把唐融送给她做下人,保护她五年。现在看来除了送一个人给她,应该还要送给她五百两黄金,乃至更多了礼物。
可汶锦把自己的路堵上了,这回她可傻眼了。
重生之后汶锦性情也变了许多,不象前世那么高雅清贵了,对金银财宝已没有抵抗力了。再说,她舍己救人得来的酬谢总比周氏给的银子更让她心安理得。
当然,她也花得理直气壮。
可是……冷静一会儿,再冷静一会儿。
看到唐融冲她使眼色,汶锦长舒一口气,原来他还算傻,至少比唐二蛋强。
“公子欠过我五百两黄金吗?这些日子,我忙于琐事,确实记不起来了。再说金银财宝之类都是身外之物,我忘了,公子也就无须再提了。”汶锦冲乌兰察和气一笑,“小女今日还有要事要办,若公子无事,恕小女不能多时奉陪。”
乌兰察正为自己给汶锦出了难题得意呢,听到汶锦这番话,当下就急了。若汶锦不收他的礼物,就有可能不把五名孩童给他,那他这一趟岂不是白跑了?
“乌狗,到了你为主子分忧的时候了。”乌兰察看到唐融要发火,赶紧赔笑改口,“错了错了,他大名唐融,小名唐二蛋,是我的护卫,要说他这名字……”
唐融冷冷瞪了乌兰察一眼,冲汶锦抱拳说:“我家主子已把来意告知贵庄仆人,想必姑娘也猜到我们是为这五名孩童而来,还请姑娘给予方便。”
看到唐融的变化,汶锦微微一怔。今早刚见他时,看他呆乎乎的,跟乌兰察一样不着调。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一番话,这使汶锦对他的印象不得不改观了。
“原来你们是因这五名乌什寨孩童而来。”汶锦瞄了乌兰察一眼,索性装蒜到底,“他们小小年纪,被人骗离家乡,竟被当成河神的祭品,险些丧命,着实可怜。我当时救下他们也是出于善念,没想过要回报。若能证明你们是他们的亲人或朋友,把他们交给你们带回家乡最好,至于谢礼,还是以心到为主。”
“多谢姑娘。”乌兰察冲汶锦深深作揖,又狠狠瞪了唐融一眼,说:“姑娘救人是好心善念,我们乌什寨奉上礼物是知恩图报,还请姑娘笑纳。另外,如姑娘不嫌弃,我为姑娘送上仆人一名,他武艺高强,定能保姑娘安危,以免洛家报复。”
说完,乌兰察拉过唐融,以很郑重的口气把他从头到脚介绍了一遍。
乌兰察收起一脸痞气,不再嘻皮笑脸不着调,但邪魅的气息犹存,令汶锦惊叹且惊艳。乌什族人这些年与汉人混居,虽然仍保留他们的风俗习性,但也被汉人同化了不少。出身尊贵的人都接受汉人的礼数规矩,与人接触也彬彬有礼。
“好吧!”汶锦痛快答应,又冲唐融微微点头。
看得出唐融很愿意给她做仆人,汶锦也乐得有这样一个人为她防护危险。
唐融是乌兰察的外祖母救下的人,前几年,乌兰察的外祖母把他送给乌兰察做护卫兼武艺师傅。现在,乌兰察出师了,唐融又被送给汶锦做了仆人。
冯大娘扫了唐融一眼,很担心地说:“姑娘,这人……”
汶锦冲冯大娘安慰一笑,微微摇头,没说什么。
“姑娘要收下这人也可以,只是要把身契要过来。”冯大娘担心唐融来历不明,怕危及汶锦的安全,影响她的闺誉,见汶锦坚持,她也只能提个醒儿。
“乌狗……不不不,是唐融,他没有身契。乌什族人向来以信为本,我把她送给姑娘做仆人,他也答应了,就不会私逃离开。唐融是汉人,但他在乌什寨呆了十几年,乌什族人的诚信已融到他的骨子里,还请姑娘相信我,也相信他。”
汶锦冲乌兰察微笑点头,“我相信你们。”
“姑娘……”冯大娘还是不放心。
“没有身契可以再办,这是很好变通的事。”汶锦停顿了一会儿,说:“烦请嬷嬷和冯管事查验信物,若准确无误,让他们写下交接文书,把这些孩童妥善送走。至于他们送来的谢礼,嬷嬷酌情收受,不收退回的就等于我送他们的盘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