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王宪哽住,他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女儿。每逢忆及当年那桩旧事,还有女儿孀居的孤苦,他的心纠结摇摆就像在油锅之中反复烹炸。
王莘知道父亲想说什么,直视父亲复杂的目光,“父亲如今还念着刘夫人么?”
王宪又是一楞,才明白过来女儿口中的刘夫人是何人了。
当年,王宪以美貌名动建康,不少人不远万里跋涉而来就为一睹王家小郎君的风采。那时,他已经有了正室夫人刘氏,年少夫妻,恩爱非常。
只是,这样的俊秀少年纵马过市,神采飞扬的样子落在景文帝最为宠爱的公主眼里,便再未挪开眼。
第二日,康宁公主便去求父皇为她赐婚王宪,她生来就应当拥有着世界上最好的一切,郎君也是。
王宪以已有妻室为由回绝帝王的赐婚圣旨,却换来了勒令他与刘氏和离的一纸诏书。
刘氏哭着请求下堂,王宪却不肯辜负多年的相守之情,以艾草烫伤脚底,变成了个瘸子,只求公主高抬贵手。
素来骄傲的萧文寿何以受过这样大的羞辱,你不想娶,我偏要嫁。
成婚之后,两人倒是相敬如宾,可个中滋味如何,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自从王谧王莘接连出生,两人的关系略有缓和,在孩子面前倒能演出一副恩爱父母的样子。
后来,康宁公主为女儿和哀帝定下婚事,王莘知道求性格强硬的母亲自然没有用,只能试着来求父亲。
素来疼爱自己的父亲或许能从中转圜,便不必去那天下最污糟的去处委曲求全了。
可王宪罕见的犹豫了,甚至劝王莘认命。
出嫁那日,王宪遥遥目送女儿出阁,他却知道,今夜的婚事大抵是不成的。
数日之前,他就得到消息萧策杳玄即将起事,可他身为王氏家主,他没办法选择救自己的女婿,一如当年,他没有办法拒绝康宁长公主,挽救自己的婚姻。
他的身后是王氏百年门楣,另则,就权当阿姒替她母亲偿还了当年以权势压人的冤孽吧,王宪缓缓闭上了眼,不去看女儿赤色金凰嫁衣的背影。
“你怎么知道!”王宪惊声道,当年的事他与萧文寿都在孩子们面前心照不宣的保持缄默,而那件事已经过去二十余年,双方皆又各自婚嫁,女儿又怎么会知道。
王莘叹了一口气,“父亲明知萧策,杳玄意欲何为,仍让我出嫁,却不允许我查查当年旧事么?”
她实在不知为什么父亲明知婚事不成,却也眼睁睁看着她跳了进去。
直到,派去查探的人回复:杳玄数年前续娶的继室夫人便是王大人的前妻。
杳玄选在立后当夜起事,便是出自刘夫人的手笔。
王宪闻言垂首默默良久,再抬头,颤声说道,“是为父对不住你!”他选择了王氏,也选择了牺牲女儿来还债。
那时,萧策,杳玄弑杀哀帝已是箭在弦上,他王氏阻拦也不及,王氏保持中立的唯一条件便是保住王莘一条命,所幸,萧策还算守诺。
可自那日起,他的阿姒就再也没回来过。
他原以为阿姒是怨他们为她择的这门婚事,没想到,阿姒已经知道了这背后的一切。
父亲果然知道!
王莘眼中几经变换,敛起情绪,“父亲,我自知你与母亲不和,却从未深究,只以为你们是性格不合。可你就任凭她这样算计你的女儿么!”
王宪痛苦道,“终究是我王氏对不住她。”
父辈之间的恩怨情仇她无心插手,也轮不到她置喙。但是,她也不是庙里供奉的金身菩萨,既然打了自己的脸还想要自己的命,那她就要为她的行为付出代价。
既然,他们不让她认命,那便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王莘定了定心神,问道,“父亲可知会稽大乱,皆是出自寿春手笔?”
王宪沉声道,“杳玄被萧策摆了一道,自然不肯罢手,只是没想到他动作竟然的这样快。”
看来父亲是知道了,那为什么奏报还都是寿春无事?!
看着王莘震惊的眼神,王宪苦笑道,“父亲只是想让你少操些心,你到底是...”女子两个字还未出口,就被王莘打断。
“父亲!我五岁开蒙,可有一日比哥哥差了?!”王莘泪意上涌,心中被委屈愤懑填满。
女子!女子!又是女子!处处都有人提醒着自己,女子应当如何如何,女子应当贞静自持,应当相夫教子,应当聪明机敏,应当....
她前十几年也那么做了,可结果呢,她认了命,却换来这样的下场。
把她扔进权力漩涡,成了他们斗法的牺牲品,现在又让她干干净净如一张白纸?
“阿姒,父亲只是希望你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生活,不用想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罢了。”王宪叹了一口气,女儿的要强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她到底是个女子。他的女儿只消做温室之中的娇花,外面的事情都有父兄,何须她为之焦灼。
若是,阿谧有阿姒的筹谋,他也就不用这般辛劳了。
“可不正是父亲推我入的这腌臜火坑么?”王莘鼻尖微酸,强忍住泪水,倔强的盯着父亲,再出声时竟不经意带了一丝哭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