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悦疑怖不定地抱住自己最为重要的兄弟,根本没法凭着仅知的细枝末节去揣测晋衎怎么到了这类境地。“安玉难道真的要动用禁军去捕杀内廷卿士?”
“关西四氏无不圈田屯邸,三年以来,我令民曹查其众奸。”晋衎让周悦抱着也觉得冷,但把掉在一旁的月季花看得真切。“洛州卒厮脱户,而他等藏匿自为苦力,兼有官兵逋逃亦自为差使。”
今夜风流被世人推崇为九州宗望的晋衎不问鲲鹏何在,不问风月何情,只是孤绝地问尚书仆射:“他等何罪,他等何罪,他等何罪!”
一阵晚风吹熄了车内香案上摆设的白烛,周悦冷静地答道:“他等有罪须经廷尉及令君悉以事言上才是,且牵连者众。”
晋衎时受胃挛捂腹瘫下去,鸷鸟之命终有尽,此际长恨不肯停。“天子之侧当有英士君子以备顾问应对,岂容丹陛之间存乎禽兽小人。”
周悦顿时悚然失色,一旦晋衎做出钳除天子羽翼,布控宫禁耳目的事情无异于步入上官氏夺权篡位的后尘。他齿寒得打颤道:“今上刚躁急暴,必不以晋令铲奸奋廷之功加封三公。不然,晋令还欲行废立?”
晋衎捂着胃腹的手在听了周悦的话后往上移到心口,尽管这颗心柔软地动摇了,但里边的血都被酷烈地熬干了。他苛刻的在御官勒马在廷尉府前时对周悦道:“今日若非贾忠临时起意,他们本是要杀我的。”
尚书仆射整个身子沉沉落在脚后跟上,见尚书令捡起那朵无关紧要的月季花,最后挽留地拉住他的手。
晋衎倏而产生了刻骨铭心的寂寞,抛开周悦的手以此告诉他最不舍的往往最难留。
御夫小心地接晋衎下车,回身再接周悦,诧异地感触到尚书仆射的手背湿漉漉的像是揩了泪。廷尉府的门庭长一手挎剑一手提灯打量来者没个官衣,大喝道:“何人胆敢夜行,尉狱收官不收民!”
“姜无疾方从南廷调换尉府多少日,可忘了晋衎的长相?”晋衎声音低弱摆开周悦的搀扶疾走到门灯下。
姜无疾估摸着声音耳熟,乍眼瞧见晋衎的脸忙不迭抱拳道:“原是令君,无疾去为令君通报。”
“不用通报。”晋衎气出一半便失了力,跌跪在地上谁都来不及去搀就见他口喷褐色的血,吓坏了姜无疾。
“令君何不就医!”
“尉府权归中台,我命汝协同廷监速去调集府兵。”
姜无疾和周悦一块把晋衎拉起来,为调集府兵一事有些慌乱不得已还是去办。
晋衎在吐血之后反而觉得痛苦减轻,不远处灯火群集正是尉府的值馆,而当值的廷尉卫纪正手捧卷文看得聚精会神。
“卫廷尉果真非父母唤不归家。”
“嘶。”卫纪辨音识人,书卷缓缓放下不再遮住一双眼去看到尚书令及尚书仆射见了鬼似的出现在门口。“二位实是狼狈。”
晋衎没有计较卫纪到底是在说他们情状狼狈还是指摘晋周狼狈为奸,甚至放任卫纪不来趋迎,直截了当道:“望足下亲自缉拿曹、傅。”
“什么,”卫纪露出对晋衎颐指气使的鄙弃,“曹、傅何罪?晋令不提钧旨,空口白牙便要抄门吗?”
“缉犯在前,会审在后。天明时分,中台自有法证传递。”晋衎听到后边有脚步声回头一看正是姜无疾追着个匆匆披穿公服的廷监,而廷监张望到晋衎已与卫纪相见便调转了步子。
卫纪负手离席,环顾值馆四壁积累之卷代表的是一个国家的礼仪,度量,律令。其上文字将生死都划拨得一清二楚,偏偏要掺进人心的荒唐才可以实施。
法曹尚书是自己的长子,但凡是法曹向尉府传递的文书案证自己为绝父子包庇之议无不核实再三,眼下这桩并无公允可实的诡谋岂不要害自己无颜见祖宗。
“晋令莫逼我挂印而去!”卫纪聚眉成峰,平生所断的恩怨与功过朝尚书令面前一站就坦荡了一身英雄气。
晋衎双眼注满风雨,有两柄用忠义二字浇铸而成的利刃从自己的身体里向外扎穿了胸膛,而鲜血不争气地溢出牙关,一滴又一滴的染红衣襟。“我苟不为公理而来?”
“愿闻其详!”
“中台录事可至三公之举任,下黜曹、傅之职何足轻重。届时无官之身,持节可杀。然,衎固请有司执法,从实而不从权,卫廷尉极伤我心。”晋衎如泣如诉寡薄了烛光,一时更削人瘦。
“法之不行,自上犯之。晋衎自知浊弱无以为世则,而卫氏何不为生民立命?此案但涉晋衎挟私除异,晋衎与曹傅同罪。”
卫纪神情严峻却忍不住被晋衎这道慷慨陈词所感动。他郑重地打理了衣冠,转而伏在公案上挥笔落就廷尉府缉人收监的文书,坚毅的眉目是狭路勇者自绝了退路,亦将能痛改前非的晋氏宽恕。
“府兵不过百余人,不足围捕曹傅二户。”
晋衎听到这话于飘忽的星汉下长叹,不知道是周围的光托着他还是他托着光,“虎贲中郎将曹奂,侍中傅业先行缉获。”说完他陷在强烈的晕眩中。
“安玉!”周悦被晋衎倒下的身体连带着坐在了地上,看晋衎唇瓣翕动便贴耳过去,听到:“卫毓和曹奂应当宿在贾府,雀奴随廷尉去,不要漏放卫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