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相对想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他觉得自己在做梦。
可他没能晃的成,那只拧住自己耳朵的手让他这个想法胎死腹中。
当他的力气刚刚到达脖子,就意识到了依旧用力的那只手,于是他艰难的转过脖子,迎着窗外透进的晨光望向了那只手的主人。
四十多岁的妇人,个子不算矮,一件深蓝的的确良上衣显得有些大,头发被随意的挽在了脑后,此刻正一脸愤怒的看着自己,但是柳相对从妇人的眼角看到了一种溺爱的情绪,是的,溺爱。
“睡蒙灯了?该起了,赶紧穿衣服吃饭,再不起来上学要迟到了,另外还有一个多月就中考了,你得抓紧!”
看着已经清醒过来的柳相对,妇人放下手在身上擦了擦,转身向着外屋走去。
上学?中考?
这个词更遥远,遥远到了自己都想不起来课本长得是什么模样了。
记忆的闸被打开,一个苍老的面容浮现在柳相对的记忆里,慢慢的,慢慢的,与匆匆转身的这个背影重合。
“妈?”
这是一个问句,不是打招呼。
这个单音节的词从柳相对的嘴里吐了出来,声音有些抖,那是一个少年的声音。
可这些细节妇人显然没有在意,头也没回的摆摆手,那意思是你快点。
没有一点的不自然,一气呵成的摆手,挑起门帘,抬起脚步,落下,然后不见了影子。
这熟悉的动作让柳相对确认,这个妇人,是他的母亲,是他还在四十几岁年纪里的母亲。
可这个年纪时的母亲,对应着的是还在少年的柳相对,是十三四岁,十五六岁,十六七岁的柳相对,而不是三十五岁的柳相对。
他还是他,他已经不是他。
柳相对用尽了自己的力气转过了头,靠窗的书桌上有一面圆的镜子,里面映着现在的自己。
郭富城式的三七分头发,清秀的眉眼,唇边刚刚冒头,不显浓密的胡须,几颗青春痘还固执的长在额头上,在头发不经意晃动的瞬间露了出来。
这是十六岁的自己,这是还在上初三的自己,这是还在青春里的自己。
柳相对身上的力气像是瞬间被抽空,慢慢的委顿到了床上,感觉呼吸有些紧,就像大脑忽然缺了氧。
“这是怎么回事!”
柳相对闭上眼睛,开始了使劲的回忆。
他应该是在三十五岁的,他有自己的装饰公司,他很忙,他接了一个大单,他的那个客户是他的同学,她很刻薄,她要拆承重墙,他去了工地跟她交涉,她没有听,她终于拆了,他看到了那块砖。
那块飞舞的砖,那块砸中自己脑袋的砖。
然后他飘在了云里,他以为他死了,可没看见奈何桥,没喝孟婆汤。
老天爷跟他开了一个玩笑,让他在三十五岁那年死去,然后将他的一段时光裁剪掉,再将这些变成没被抹掉的记忆装回他的脑袋,嫁接在他十六岁的身体上。
是这样吗?好吧,无论接不接受,就是这样。
......
柳相对睁开眼,可是他的眼神没有焦点,透过挂在头顶上依旧晃荡的灯,许许多多的面孔纷至杳来,仿佛挂在离他三尺的空中,像神明。
夏梅,他的老婆,依旧笑颜如花,在空中凝固,然后散开......
柳涵,命里缺水的小女孩,他的女儿,稚嫩的童声叫着爸爸,声音越来越远,直至再也听不见......
柳如山,身影有些佝偻了,那是永远给他如山的爱的父亲,面容苍老在六十岁的样子......
还有很多很多人,在头顶聚拢,散去,聚拢散去,聚拢....再散去......
这些人在那些年的生命里曾真实的活过吗?对不起,我回来了,你们还在那个时空里吗?没有我在的岁月,你们会怕吗?
还是这就是一场大梦,我醒了,那个世界在我离开的瞬间已然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