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队将所言,让人休息两天就算懒了,负责主持修堤的统制王坚下令,两天内必须整理好新营地,然后复工修堤。
营中怨声载道,妖异不除,江堤没法修,再修下去,指不定会出什么事。然而两天刚过,众人准备好铁铲、锄头,等待复工时,又一道命令下来原地待命,暂不修堤了。
据说暂不修堤的命令直接来自钤辖司,出自京湖地区实权人物之一的孟珙的授意,而统制王坚,正是他的直属部下。不管谁下的命令,反正大部分人欢天喜地。
然而张珏并没有因停工而清闲,杂役卒,什么杂事苦差都要管,像个仆人般伺候全队上下,别说队将这样的人了,就是个普通小卒都能对他呼来喝去。
“你们两个,去打酒割肉,晚上队里要大吃一顿。”进帐的士卒把一袋钱扔了张珏床上。
“要多少”张珏掂了掂钱袋,连一小半都没装到。
“能买多少就多少,至少得够队里几十号人吃吧”士卒只传下吩咐,说完就走。
“这点哪够难道要我们倒贴”张珏掂着钱袋,对帐内另一名杂卒说。
这个队里有两名杂役卒,另一人叫钱小六,与张珏差不多年纪,也是因罪发配来的。钱小六全家都是种田的农民,为了田地边界那一分地,与邻居发生冲突,钱小六失手把一个邻人打成残废,然后官府判了他刺配充军。
在这里,钱小六是唯一对张珏保持着几分敬重的人,不仅因为同为最低等的杂役卒,更因为张珏和他们不同,他居然没有刺字。对自己不刺字的原因,张珏总把四川安抚制置使搬出来为自己遮掩,等于无形中告诉旁人,他有四川大员撑腰。队将那些人只当他吹牛,没在心上,但钱小六这样的人则崇拜不已,无论他是否真与安抚制置使有关系,至少知晓他不会在杂役卒中久呆。
钱小六比他先到,里边的规则也更熟悉,对张珏释疑,“这点钱当然不够,不过也不用我们倒贴,只要到店家报上我们官长的姓名就好。这些钱只是意思一下,因为上面严禁军士赊账,付点钱,就当店家便宜卖我们。”
“那不等于白拿吗店家愿意”张珏想,估计那店家软弱胆怯,怕得罪军士才被人吃死了。这些军士也可恶,这么欺软。
“哪敢白拿啊张兄你想哪儿去了”钱小六摆手笑道,“在别的军我不知道,但在我们忠顺军,真要是欺软白拿了,告到王统制那儿去,队将他们会受军法,至少也是屁股开花吧这里面的门道你是不知道的。”
“还有门道”张珏到想知道。
钱小六摊开双手,无奈地说:“我也只知道大概。现在各军都有自己经营的产业,这个应该知道吧”
“知道。”张珏也是从别的军士那里听来的,这些屯驻大军都开有自己的店辅,用经营所得贴补军费。
“那些与军营产业有合作的店家,如果便宜卖东西给指定的人,那么在与军营产业交易时,就会获得优惠。我们这位队将就是指定的人,他有好兄弟在为忠顺军经营,明白了吧我知道的只有这些,具体怎么操作就不知了。”
张珏手托下巴,想了一想,“这不是等于用忠顺军的钱为私人买东西吗交易中给予优惠的手段很多,随便找个借口降价打折,就补了对方的损失,说不定还有赚,所以店家不会闹到军中高层去。但要是上面知道了,这些人只怕人头落地。”
“才不会。”钱小六再摊手,“上面早知道这种事,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那为什么”
“因为上面的上面还有朝廷。”钱小六无奈道,“事实上各军经营产业并不太合国法,朝廷不愿看到各军拥有独立财政,但又禁不住,没因此闹出大事,就懒得管了。这要抓要杀得关系多少人因而军中上层也不想闹出大波风,只要他们别贪得过分,基本睁只眼闭只眼。你看我们队将,在军中人缘广、关系足,可干了这些年为何就升不了职,始终是个队将呢王统制心里亮堂着的。”
“那还不如把他的好兄弟从经营那边撤下来,怎留着这个蛀虫”
“这就有所不知了。找一个会经营的人多难啊维修军械、士卒福利,全都靠着产业赚的钱。等朝廷拨款,还要受层层剥扣,那得等到什么时候,拿到手里又剩多少他不就是占点小便宜吗水清无鱼。”
“好吧你懂多谢前辈指教了”张珏胳膊挽住他脖子,拍拍他脑袋。
二人立刻出了营地,队将交待的事要速办。
襄阳城位于汉江之畔,既是一座大城,也是战略冲要,因而城墙雄奇。张珏站了城下仰望,虽然城市规模比不上成都庞大繁华,但这城墙绝对胜过成都数倍。如果说襄阳的城墙够此城坚守一年半载,成都那破墙,只怕半个月都守不住。这也是两地所处环境不同决定的。成都地处四川腹地,四周有诸多关隘和崎岖山地保护,从不闻兵祸。而襄阳再往北就是金国地境,北方强兵顷刻可到,防御不可谓不重。
钱小六不知他在看什么,站他身旁,顺他目光,学着他仰望。但他除了高耸的石头城墙和站在城墙上的士兵,以及飘扬的旗帜外,什么都没看到,头巾还差点掉了。觉得无趣,催着张珏快点进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