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语气似乎曾经也与裴氏什么人相熟,裴忱却并不去问,便是有,总也绕不开为何当年她不曾对裴氏伸出援手这一折,平白两相尴尬。
天幕上的光芒,似乎的确是指向了什么所在,不论如何变换,那方向都不曾变过。况且有这光芒引路,永夜便也不是伸手不见五指,一路跋涉还算顺遂。却不知是不是错觉,越往前走,便觉得有种不同寻常的冷渐渐升起来。
那不是寒风落雪之冷,而是凝冻人心一般的冷,带着有些阴森的煞气。
裴忱起初以为是冷出了幻觉,但那感觉越发强烈,连带罗生剑也有不安,他便知道那不是幻觉,而是周围的环境切切实实有所变化。
他不相信镜君无所觉,然而虽知镜君是佯装不知,他也还是直截了当地问了。
“我们周围似乎起了变化。”
“我的目的地,便也是你的目的地。”镜君听他问,却很坦荡地便说了出来,就好像本也不过是在等裴忱来问而已。
裴忱为她如此坦荡而愣怔一瞬,随即听出她弦外之音。
“雪莲便在大煞之地中?”
镜君定是早就知道这一点,却在他眼前做了那样久的戏,就是为看他是不是个堪为同伴之人,她知道若是裴忱跟她前来便是各取所需,却故意隐而不告,只让裴忱以为先取雪莲反攻大光明宫,才有望去那大煞之地。
这是在考他耐心,更是在问他心性。
镜君点头,印证了他的猜想。
她姿态坦荡,裴忱也知道信任从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故而也没有气结,只道:“从山谷出来,您总该已经下定决心,为何直到我问起才肯吐露实情?”
“因为你没有问。”镜君淡淡道。
这一回,裴忱终于觉得有几分气郁在心了。镜君眸光闪亮,倒像是得逞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般,在寂寂雪原上抖了一地的笑声。
然而她自己知道,这笑声只是为了掩盖她心底的忧虑罢了。
触龙之怀,大煞之地。
这对她的族人而言也更像是一个传说,从未有人真的随着凝渊之光的指引去寻那雪莲,固然是因为族人大多有些高傲性子,且在这雪原之内无欲无求,不屑于用外物去更上一层楼。毕竟轮回不止,这一世做不到的,下一世或许便能得偿所愿,纵使有什么一时求而不得的,也不会成为心魔。
这一世又一世的轮回,其实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永生。这样的永生让她的族人少了些争胜之心,更贴近于天道,但其实也有隐患在,镜君不知自己前世是怎样的人物,但从她晓事起,对这现状便总有些忧虑,故而当年会毫不犹豫出雪原追随那人脚步,临行前还对族人说了那样的话。
她恨洛尘寰,其实也是在恨她自己。洛尘寰当年做了什么,大抵只有他自己知道,可镜君却能猜个七七八八,那人惯于会玩弄攻心手段,族人心中若说有什么破绽,或许也只是由她那一番话而生。
族长曾对她说,凝渊之光所指的方向藏着这一族最大的秘密,她恐怕是族内最有希望到达那里的人,但希望她永远也不要去。
这句话她记了许多年,所以宁可深入百越寻或对她没什么用的肉芝,她也不曾先想到此地。
只这一次,眼见着是不行了。大争之世已然降临,人人都急着去做一方强者,若不能变得更强,便只能引颈受戮,纵使她有自保之力,她麾下这些人又当如何?那镇甸之中被蛊师屠戮的人便已经是铁证。
裴忱自然不知道镜君这么一会儿已经有百转千回的心思,他只仰面看那变幻莫测的光芒,分明已经一连看了这许多日,却也还是常看常新。
在这光芒的掩映下,星辰之辉并不分明。
但他还记得那是怎样的景象,也清楚地知道,那样一个未来同自己的道心是决不可同存的。
这恐怕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逆天而行,裴氏一生都讲求知天易而逆天难,最后剩下一个他,却要做逆天之人。
裴忱微微地笑了起来,就在此时,他忽然听见一个再熟悉不过,却许久都不曾听到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这让他脚下一个趔趄,倒是阿尔曼一把扶住了他,动作固然粗鲁,其中总也还是有些善意的,看来这一路行来,阿尔曼终于不是看在镜君面子上才对他稍假词色了,而是有了些共患难后的情谊。
裴忱却没有顾得上道谢。
征天的语气同之前并没什么分别,还是一副嘲弄的口气,只裴忱此前从未觉得他的声音是如此令人怀念。
“小子,你来送死,怎么还笑得这样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