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日剌一滞，心口颤颤，她一手扶住屏风，稳了稳方道：“我已经说了，我父亲不会反了朝廷，他不过是想给宁王一些教训罢了！所以……所以陛下不会对我族人出兵……更是……更是意图保护秦羽蹊……”</p>
他是帝王，高高在上，睥睨天下，他手中的权力，是她一辈子高山仰止，不可冒犯的，除了在他面前博得小小的同情与怜爱，她怎么能奢求他护自己一世安？</p>
朵日剌第一次觉得心口疼痛难耐。</p>
秦羽蹊未來，她开心还來不及，她一辈子都不希望秦羽蹊踏足皇宫。</p>
芳翘点点头：“我不想多说，时间总会给你解答，不过好在小郡主，年前迫于朝堂质子的压力回到皇宫，暂且安全，而你，你有私心的，朵日剌，你想协助朵甘族长，给卫清宁王使绊子，所以才找到我做你最安全的送信者。”</p>
朵日剌冷笑一声：“你早该知道这个原因！我千里迢迢來到长安，在皇宫为我族人挣得一席之地，但谁料陛下那么着急设立藩王，分我父亲的权位，害他险些葬送朵甘基业，我沒有造反之心，外人看起來，不过是朵甘族长与宁王意见不合，常常冲突罢了！”</p>
“你真是单纯的可笑！”芳翘看着她愈发单薄的肩膀，心中顿起的怒火忽地被浇灭，她往后退了两步：“今日，我也不知陛下为何单独让我來送礼，按说这是喜田的职责，这些日子，我不会再跟你接触，你好自为之吧。”</p>
朵日剌刀削的侧脸带着尖锐的意味，让芳翘浑身发寒，她会不会成为下一个被逼疯的，歇斯底里的李贵妃……芳翘死死咬紧唇瓣，空旷的内室中，新更换的竹帘子带着酸涩的气息，她忍不住想作呕。</p>
午后天气回暖，但椒风堂的炉子一直未灭，昭衍半蹲在榻前整理淇璋的袖口，上面刚粘上糖包黏黏的渍迹，昭衍看不下去要给她更换，淇璋不肯，抓着他的手就要咬，吓傻了一屋子的宫女。</p>
喜田递上一块温热的帕子：“陛下若是不嫌弃，就由奴才给小郡主擦干净袖口吧……”</p>
“朕自己來。”</p>
“啊……是……”喜田顿时很失落。</p>
淇璋嘟着嘴巴看了眼喜田，朝他扬了扬手，“咯咯”一乐，算是安慰。</p>
擦干净袖口，整理完毕衣裳，冰雕玉琢的小娃娃立即恢复往日的神采，精神奕奕地在榻上爬來爬去，一双黑黝黝的眸子瞅瞅这儿，瞧瞧那儿，长而卷翘的睫毛蝴蝶一般忽闪忽闪，活像是书画中走出來的小仙女。</p>
“朕听你方才说，律铭去了御花园？”</p>
喜田忙点头：“南王殿下去了有一个多时辰了，陛下若要宣见，奴才再去看一眼，别的回了永福宫生生错开。”</p>
“到不是想宣见……”昭衍搓了搓带着凉意的手，静静地看着淇璋在榻上玩耍：“朕私心想让内廷的几个孩子见一见，律铭是最大的，是大哥哥，总要学会如何去照顾人。”</p>
“可……可殿下年纪还小，三岁……三岁能懂什么照顾啊？”</p>
昭衍笑了笑：“朕如今还记得三岁的事情，不过模模糊糊的罢了，孩童时代，藏在记忆里的，都是最快乐的事情。”</p>
“那陛下容奴才问一句，陛下尚记得三岁之前的事情吗？”</p>
昭衍想了想：“不大记得了。”</p>
喜田一拍手：“等小郡主长大了，也如陛下一般回想儿时的时候，定会只记得陛下的好！”</p>
三岁，稍微可以记忆的年纪，昭衍定定地看着淇璋的一颦一笑，她安静独处的时候，模样与气质都与秦羽蹊极像，只有这些东西每日每日地提醒着他，面前他最宠爱的孩子，是别人的孩子，可他沉陷的太深，无法自拔，只觉得要做好一位父亲，要给她世上最多的关爱。</p>
而他忘记了最重要的，那就是还淇璋一位母亲。</p>
淇璋此时尚不记事，也就罢了，日后要是跟他讨要起母亲來，只怕给她一副画像都觉得陌生难以亲近吧。</p>
昭衍眉头搅在一起，那他岂不成了破坏秦羽蹊母女感情的，穷凶极恶之人？</p>
“陛下？”</p>
喜田紧张地看着陷入沉思的皇帝，心脏嘣嘣地要跳碎了。</p>
“嗯……”昭衍许久才回应了一声，却显得心不在焉。</p>
得知皇帝并无不悦，喜田这才放下心。</p>
“出去玩吧，外面天气好。”他上前从榻上把淇璋抱起來，淇璋瞪着眼瞅着外面，又可怜巴巴地朝昭衍嘟嘟嘴。</p>
“好好好，朕带你出去。”</p>
“昭衍……”她笑起來，月牙儿般弯起來的眼眸，带着春水江南的温柔。</p>
“淇璋，你又沉了。”</p>
昭衍抱着小小一团，喜气洋洋的淇璋，脸上充溢着暖阳般温吞的笑意。</p>
四合的永定宫的周围，细碎的阳光无所阻挡地散落在每一处历经风雨的阴郁之地。他的鹿皮云纹靴子踩在石子地上，与金丝龙啸的玄色蟒服相衬，带着沉静又不可抗拒的威仪，而他面容上冰霜融尽的温柔，显得几分别扭。</p>
淇璋眨巴眨巴眼睛，伸出手要捏昭衍的鼻子，昭衍笑着躲开了，双臂揽住她的腋窝，撑着她小小的身子在石子地上走路，淇璋小腿比藕节还要粗上几圈，但因为年纪尚小沒有力气，还需昭衍弯着腰亦步亦趋地跟着捧着。</p>
“陛下，要带着郡主去御花园？”喜田问道。</p>
“嗯，去吧，半年了，是时候与律铭见一见了。”昭衍小心翼翼地撑着她往前快走，逗得淇璋笑个不停。</p>
御花园的连翘与凌霄花开的正旺，莹黄与艳红灼灼煌煌，点缀着花园中的每一处单调的角落，仿佛夏夜的烟火，冲撞在眼前，绚丽夺目。绛雪轩前，又一位粉雕玉砌的小娃娃，穿着正合身的宝蓝色小袄，蹲在草丛中捡拾嫁姑娘的花种，他身旁跟着的是永福宫的掌事、奶娘，两位忙前忙后，不时给小南王殿下擦擦汗水，吃两口点心，喜田走到与花园门口，眺手远望，折身对抱着淇璋的皇帝回话：“禀陛下，南王殿下在绛雪轩门前玩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