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间当中,郑珙之是个很不起眼的人,虽出身于郑氏,但并非嫡出,在子嗣众多的郑氏,天资平平的他,并不脱颖,不过,他在书院为人十分和善,从来不与任何人起过争执,哪怕是对人尽可欺的楚冬青,在明面上,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恶意。
但就是这么一个人畜无害的人,在四年前,却没来由地对楚冬青下了黑手,且手段极其凶残。
楚冬青浑身颤抖,不是湿冷所致,而是被气的,一向规矩安分的他,心中腾起一团怒火,他衣袖之下,双拳紧攥,指尖几乎要掐进肉中。
自顾当歌离开之后,楚冬青便极度不冷静,以至于他无法静下心来虔诚祈福,所以他跳进冰冷的汝河,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但结果微乎甚微,心乱如麻的他,根本无法宁静下来。
最后他怀着悲痛的心情,一边落泪,一边祈福。
楚冬青心中的痛苦,已经不仅来源于雨生的死,还有对娘亲的愧疚,虽然他祈完了福,却没有做到全心全意,三年来的辛苦,一朝付之东流。
按照孝字桥的传闻,他多半失去为娘亲续命的资格。
心中一直窝着一团怒火的他,在听完郑珙之的那番话之后,怒意猛然飙升,胸膛仿佛要炸开了一般。
但是,他踌躇一下,选择了默然坐下,什么也没干。
只不过,坐下后的他,那对大黑瞳黯然失神,洞洞然犹如无底深渊般,没有一丝光彩。
他心中的怒火,在这一刻,逐渐熄灭。
所有的痛苦,也随之麻木不仁。
哀莫大于心死,应是如此。
在他即将万念俱灰时,他的耳畔响起了齐楼的声音,“那你打算装一辈子傻子,窝窝囊囊,任人欺凌?”
然后是钟先生的声音,“若自困于厩中,终将沦为肉马。”
最后是顾当歌的声音,“你也别翻案了,继续装聋作假好了,麻衣郎君有你这样的胞弟,我真替他觉得丢人,感到羞耻。”
鲁旦没来由地好奇道:“不过,说起来奇怪,那短命鬼干嘛偷你牙牌?”
一向无人在意的郑珙之,似乎很享受这种被关注的感觉,笑道:“想来是个不识货的贱民,以为那牙牌很值钱,故而起了偷窃之心。”
其他人不禁置喙道:“不识货也就罢了,还不识法,死哪不好,死汝河,这不是连累家人吗?”
“兴许是个没人要的野种呢!”郑珙之笑道。
话音未落,楚冬青兔起鹘落般,纵然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奔郑珙之。
郑珙之猝不及防,被楚冬青一脚踹倒地。
楚冬青乘胜追击,骑在郑珙之的身上,热泪直流,怒不可遏道:“你才是野种!”
“谁稀罕你的破牙牌!”
“你究竟对雨生做了什么,逼得他去投汝河?”
一句一拳,三拳结结实实地砸在郑珙之的胸膛上。
晏国崇武,一般的士族子弟,都懂些拳脚功夫,如郑珙之这般的贵胄弟子,更是打小便修习家传武技。
壬寅堂的学子,只有两个人没有修炼过武技,其中之一就是楚冬青,另外一位则是天生患有心疾的齐楼。
郑珙之不明就里,茫然被揍了一顿,待他回过神,眼眸霎时阴鸷起来,凶光毕露。
只见他四肢运劲,双手如鹰拿燕雀般,擒住楚冬青的手腕,双腿迎上,夹住楚冬青的脖子,然后猛地一用力,将其扳倒,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弱书生与练家子之间的差距,高判立下,一目了然。
楚冬青毫无招架之力,被钳制住,动弹不得。
形势瞬间逆转,风水轮流转。
这次是郑珙之骑在楚冬青身上。
这突发的一幕,着实令人诧异,两人在此间内,堪称最老实本分了,如今却莫名地打了起来。
郑珙之面目凶狠,狞笑道:“你是吃了雄心豹子了,就这点三脚猫的本事,也敢对我动手?”
“呀......”楚冬青试图挣脱束缚,但竭尽全力,也松不了半分。
郑珙之继续说道:“你认识那个野种?我听说,他还有个妹妹,关押在大理寺的牢狱中,你可知,当今的廷尉姓什么?”
“廷尉姓郑又如何,难道晏国就没有王法了吗?”楚冬青不忿道。
“晏国当然有王法,投汝河自尽者,诛满门。”郑珙之阴笑道。
楚冬青愤然道:“杀人投尸汝河者,夷三族,这桩命案漏洞百出,却草率定案,明眼人皆知这是一桩冤案。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真相终会大白于天下,杀人凶手必将伏法,祸及三族。”
郑珙之被激怒了,挥拳欲打。
鲁旦冷不丁地告诫道:“打人可以,不可打脸!”
话音未落,谷博士迈步进来,呵斥道:“书院乃是斯文之地,怎么打人!”
郑珙之极不情愿地收回拳头,起身解释道:“是他先动的手!”
谷博士问道:“你觉不觉得先生很傻?”
郑珙之茫然不解,摇了摇头。
“要我相信楚冬青会出手打人,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谷博士不信道。
“先生若是不信,大可询问其他学生。”郑珙之不服气道。
谷博士狐疑道:“真是楚冬青先动的手?”
金刀士众人异口同声道:“千真万确!”
“荒唐!”谷博士愤然道,“你们太不像话,居然这般欺负人老实人,就算借他楚冬青十个胆,他也断然不会动手打人。”
鲁旦听罢,目瞪口呆,饶有趣味地说道:“先生,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若非你们将他逼急了,他又何以至此?归根究底,还是你们太欺负人了。”谷博士义正言辞道。
齐楼作壁上观,心下暗笑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谷博士这明显是有意在护着楚冬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