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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梦照湖启正和约,格儿河飞骑决战(1 / 2)

 草原上,牛羊的叫声渐渐小了,北燕牧民的营地中一片狼藉,几十具尸体横在草地上,火堆悄悄地熄灭了,掀翻的马奶酒混着鲜血,在嫩草的尖上悄然滑落……

顺德十年,青阳二月二十一日

玉明城,玉明县,皇宫

午初二刻阳气炽盛

曌威殿

“儿臣拜见父皇。”一袭红袍的怡王跪在地上,对着茶桌前的曌帝行了个礼。

曌帝没有说话,只是对他扬了扬手,示意他起身。今日曌帝很怪,他穿了身窄袖狭袍,徐勇信、萧川和太子全都侧立在旁,表情古怪。

曌帝望了眼怡王,站起身,从腰间拔出宝剑。而他身旁的萧川神情依旧冷酷,唯一变换的只有目光。

从温和变成犀利,但只是一瞬。旋即身形一动,左手微扬,将一把出鞘的长剑扔给怡王。

周玉煦身手不凡,脚步不动,身子还在原地,但右手迅速一伸,在空中准确无误地抓住剑柄。动作果断而不拖沓,浑然天成行云流水。

“来。”

曌帝没有多余的话,只是说了一个字。

周玉煦看了眼一旁侧立的太子,而后者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眼神之中似乎有默许的意思。周玉煦的心中有了点底,便毫不犹豫地直接动手。

他双手持剑,快步冲上去,挺身直刺。曌帝单手握剑,站在原地,侧身卸力,挑开直刺来的剑锋,随后悍然发起进攻。

曌帝的剑招刚猛异常,一招一式尽现杀机,可又有些许保守,始终突出一个“悍攻强守”。怡王的身形一直在变换,甚至闪到了曌帝身后,可即便如此,曌帝也没有丝毫慌乱。

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用了几个简单的格挡和打偏,就化解了周玉煦犀利的剑招。

剑锋一直在两人身体周遭游走,两剑摩擦对砍所产生的火花让太子眼角一阵抽搐。

锵。

随着一声刺耳的声音响起,怡王手中的长剑飞了出去——曌帝用剑锋挑住他长剑的剑格,致使脱手。

“父皇神武。”怡王单膝跪地,朝着曌帝行礼。

“不错。”曌帝将宝剑收回鞘中,对着一侧的太子一摆手。周玉喆眉尖微挑,从宽大的袍袖中取出一道圣旨:

“皇诏曰:曌菁之战,不宜维长,于国无意,劳民伤财。今特命三皇子怡王,随左柱国叶三川赴菁议和。”

“儿臣领旨!”怡王慌忙叩首。

太子将圣旨递给周玉煦,收回手,脸还是那样木着。但随着曌帝咳嗽一声后,他立即开口道:“明日启程,一会儿你回去跟怡王妃道个别,收拾下物什。”

谁也没有注意到,太子周玉喆的额头已经布出细汗,脸色也有些发白。

“臣弟明白。”

怡王恭敬的施个礼,撤步要走。他明白,自己如果再不走,就会被曌帝逮住,再让他发挥些余热,直到榨干他能出的最后一点力。

曌帝身旁的萧川和徐勇信只是默默地看着,就像是两尊色彩鲜艳的天王俑,从始至终一言未发。

“等会儿。”曌帝坐到茶案后,对着周玉煦招招手。与此同时,曌帝身旁的萧川俯下身,为他倒上一杯热茶。

曌帝端起茶杯,凌厉的目光对准周玉煦,而后者疾步走到曌帝身前,低着头,等待着曌帝的旨意。

“武艺尚可,此次入菁事宜,你要听叶三川的。”曌帝喝了口茶,目光对准不远处的太子,“要为我曌谋划到最大的利益。”

曌帝微微合眼:“记住,你们兄弟所有人的路,要跟着朕和太子走。”

怡王肩膀微垂,眼神有些躲闪,将头埋的深了些。

“周玉厚现在还在大理寺的死牢里,但他的吃喝,可不是按照死囚的形制来的。”曌帝似乎有些恼怒,这让太子和怡王心中都有些畏惧,怡王的手有些哆嗦。

曌帝抬眼望了眼不远的太子,又低下头看向茶案:“太子爷!”

“儿臣在。”太子连忙朝前走了两步,而曌帝不满地发出一声冷哼。

“他最近过得可好啊?”曌帝眼皮也没抬,语气已带着几丝不满。

太子的声音没有丝毫颤抖,相反,音色清晰,带着些迫不及待:“尚能食,一日两餐,一餐食粟两碗。”

“哦。”曌帝回了一声,垂下眼皮看向茶杯。

午正阴阳交相

|午乃阴阳交相,抉择之意|

“这么长时间了,他倒是活的自在。”

曌帝的眼皮抬起,目光似金箭般射向太子身上,而后者脸上没有丝毫变化,相反,腰杆倒是挺直了些。

曌帝的声音依旧沉闷,像是在斟酌要出口的每一个字:“你打点大理寺上下,将他供着,一日两餐,好吃,好喝,好招待。他除了一月前感了次风寒,一直没病没灾的。”

曌帝的目光突然变得狠辣,对着太子大喝道:“周玉喆!你可知罪!”

“儿臣何罪?”太子的腰杆依旧挺拔。

“违背皇命!”曌帝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然后立即怒喝。

太子皱起眉,毕恭毕敬地跪在地上,柔声道:“儿臣知罪。”

曌帝似乎愣了一下,旋即慢慢抬起手,对着太子和怡王挥了挥,道:“下去吧。”

谈话就这么结束了。曌帝将茶杯放在案上,一旁的萧川立即又为他斟满一杯,同时笑嘻嘻地说了句俏皮话,让曌帝高兴地乐了两声。

太子和怡王走出殿外,等候多时的太子妃立即用手捻捻太子宽大的黄袍的袍袖——那里不知何时沾上一点墨滴。

太子妃剜了眼太子,递给他一件白狐狸毛大氅,太子笑盈盈的披上,牵着太子妃的手快步离去。

一队行色匆匆的宫女们突然走上玉阶,她们手中捧着香茶和各色吃食,疾步走进殿内——此刻曌帝该进膳了。

让怡王印象最深的,是却才曌帝和太子的谈话。

整个天下,还没有人敢这么和曌帝理直气壮地对话呢,即使是被曌帝视为掌上明珠的周玉明也不行。可今日,怡王算是开了眼界。

雷霆之怒,太子只是淡淡的一句“儿臣知罪”就算过去了。曌帝既没有继续发作,也没有给太子定什么罪。

许是因为太孙?怡王皱起眉头。不该,这绝不应该,二哥、四弟都有了孩子,就连常年在外的周玉明,也跟一个未过门的媳妇有了子嗣——平时曌帝最喜爱的,可是这个孩子。

一碗水要端平,可不容易。

怡王皱起眉,自己的大哥早已不是当年了,此时的太子爷,可以说就已经是皇上了。朝廷的大小事宜,基本都是太子做主,曌帝现在就只是在后宫享受。

“啧。”怡王松开眉头,决定要去探探太子的口风。他想要知道太子希望他怎么和菁人谈。

皇宫太子宫

朱红色的宫墙上趴着一只乌圆,阳光在它黑色的毛针上,散发着点点金光,而乌圆琥珀般的瞳子投着贪婪,它望着远处的几只鸟笼舔了舔上唇。

“快快快,赶紧把这猫弄走,别再伤到殿下的俊鸟。”一个小太监站在宫墙脚下,招呼几名太监过来。

“哎呦,小心着点,那可是荥王妃的小汤圆儿。”“都是主子,多加小心吧。”

几名太监嘀咕着,想要将那只碍事的乌圆赶走。

“大哥!”

脚步声响,怡王大剌剌地迈入院中,全无冒犯兄长的顾及。

捧着手炉的太子此刻正在一只鸟笼前逗鸟,笼中的夹钵左跳右跳,不住的叽叫,而太子手上的细竹枝却没有停歇,依旧在挑逗着它。

太子听见喊声,转过头来,见到是怡王,便轻声的笑道:“哦,是三弟啊。来,坐。”

两人在院子的竹椅上坐下,一侧的宫女立即奉上热茶。

“三弟来此可有事儿干?”太子转头看向怡王,目光锋锐如尖锥刺来,将怡王看了个通透。

怡王干笑一声,正要说话。可这时,披着狐裘大氅的太子妃快步走过来,递给太子一道奏折:“叶三川又上奏了。”

太子从太子妃手中接过奏折,毫不顾及怡王在场,打开便看。

叶三川的身份,除了银青光禄大夫、左柱国之外,还有一个太子宾客的头衔。这正是曌帝授意的,而牛鸿哲、李烨霖等人也和太子走的越来越近了。

虽则如今太子大事要问曌帝,可从这些幕僚职衔的安排,仍可略窥彀中玄妙一二。

曌帝是看准了周玉喆,太子之位绝不会变,大曌的皇位,太子已经坐稳了。

一想到这儿,怡王心头不免升起一阵寒意。

太子合上折子,不耐烦的摇摇头:“哼,这个叶三川,真是不让人消停。你还不能惹急了他,要不然,今日参皇上,明日参娘娘,后日焚表参玉皇。”

太子妃轻笑一声,又道:“乌儿噶使者说,他们部落遭了兵乱,想要取消明年对我朝的供奉。”

“不成。”太子端起茶杯,斩钉截铁地拒绝道:“我大曌的狗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告诉他,供奉可以减,但决不能没有。”

太子主要到了怡王的尴尬,便快语道:“三弟,有话快说,我这儿折子多。”

怡王摸摸下巴,试探着问道:“大哥,父皇叫我入菁和谈……”话还没说完,太子就摆了摆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太子微微有些快意,对着怡王竖起两根指头:“其一,此去父皇说是议和,但我曌是具有巨大优势的,所以也不能叫议和,就算是给菁一个苟延残喘的机会。”

“其二,父皇的意思是尽可能要到东西多,但又不要伤了菁国的根本。”太子喝了口茶,将茶碗放下。

怡王有些不解,便问道:“这是为何?”

太子略一皱眉,对这个傻弟弟有些哭笑不得,这点事若是老二、老四、老六,那便是一点就透,可这个三弟,确实有些愚笨。

他略加思索,简短地答道:“天下,还不能少了菁国。”

他原本想要说的是,曌国,还离不开菁国。

“做人啊,不能跟鸟学,你该叫的时候叫,不该叫的时候就别叫。”太子盯着笼中的那只夹钵:“这点你该跟老四多学学,他说过一句话,我到现在还记得。”

“什么话?”

阳光下,太子的神情依旧悠闲,似乎被媚阳照的有些惬意。他嘴唇一动:“不该听的不听,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

太子突然笑了两声,笑意还未散去,他便补上一句:“适当的时候,言语中带上些六弟。”

怡王脸上的谄笑突然僵住,旋即顺着太子的目光慢慢地看向笼中的夹钵……

顺德十年,青阳三月一日

菁土,菁国灏午城,启正县

菁国戚容王府邸藩王府

未初二刻眛

小巷两边是破旧而古朴的长满青苔的临**民院落的院墙,有些院墙上还铺陈着密密麻麻绿油油的地锦藤蔓,在狭长的阴影下,赫然立着一名紫衫男子。

此人名叫叶三川,今年四十二岁,是曌国银青光禄大夫、左柱国。

此人生的剑眉星目,为人刚正不阿,常上书谏言。据曌帝估算,他在曌十年,共上表四千余书。

“菁国的藩王……呵,怕也只能这样了。”叶三川似乎有些幸灾乐祸。

一侧怡王的脸有些发红,他没有接茬,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菁国现在的皇上……是何烨熠还是温诀安?”

叶三川原本微笑的脸突然一僵,旋即将笑起来。贤王做事实在太狠辣了,菁国皇族除了那个幼子,其他男人都血溅当堂,一个也没活。

贤王下手的毒辣,却导致事情并没有像曌帝预想的方向发展,反而滑向另一个极端——那个幼子,因为经历了手足遭屠、父亲被掳、画楼大火等一系列的惊吓,竟然在半月前暴毙。

据说是吓得,但是也没准是曌国安插的内应下了个杀手。

幼子一死,何烨熠立即接手菁廷的大小事宜,速度之快让人瞠目结舌,可这时,他遇到了一个不曾料想的强劲对手。

这人就是菁国公主——温诀安。

现如今,这两个人各把持菁廷的“半壁江山”,各国也渐渐撤兵——菁国根基犹在,他们讨不到什么便宜,与其花着银子做无用功,倒不如坐山观虎斗。

一想到这儿,叶三川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种耐人寻味的笑:“不是何烨熠,也不是温诀安,现在的菁帝……是列国。”

叶三川轻轻点了一句,然后转过脸去:“走,去会会这个参谈的温诀安。”

怡王嗯了一声,轻快地跟上叶三川的步伐。

“怡王殿下,请。”藩王府前的仆人拱手道。

周玉煦一抬手,信步走进王府,身后的叶三川眉头微皱,颌下的短髯迎风而动。

未初日中而昃

温诀安站在藩王府大堂的正中,手里拿着把长剑,神态自若。怡王站在她的对面,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若是在菁帝被掳之前,温诀安会怯生生地看着周玉煦,眼神中充满戒备。可如今,她绝不允许自己这样。

“怡王爷,请吧。”面容憔悴的戚容王伸出手臂,想要让众人移步到方桌前会谈。

一侧的叶三川双手一拱,徐徐开口道:“戚容王,我以为还是不必了,都是为了两国交好,我便先僭越了。”

他伸出手指,缓缓滑过眉尖:“我曌要菁拨城十座,四时朝贡,奉节礼拜悦,岁供三万白银,对我曌称臣……”

温诀安双目突睁,立即截口道:“绝不可能!我菁雄兵百万,岂能对你曌称臣!”

一旁的怡王立即开口道:“你菁现如今内忧外患,税收繁重,兵饷怕是都不够了吧?我曌的强兵可就在城下,要你十五城不过分吧?我们对这城池可没提要求……”

怡王这两句话连拉带打,既说清利害,又抛出甜头,让任何人都不忍拒绝。

温诀安却不领情,剑鞘一顿:“你们打劫还要立名目?此刻,曌国的北疆怕是见不得我菁的朵兰三卫吧?”

朵兰三卫又称兀良戈三卫,是菁国设置的三个羁縻卫所。三十年前,突厥四大部落被菁军击溃,随后铁木哥斡敕斤的后裔寮王阿札仕里遣使降菁,菁朝遂分其为三卫。

朵兰三卫战绩卓越,将士骁勇,在菁三十年未有败绩,是菁朝为数不多的精锐骑兵。温诀安言语之间锋芒毕露,有意提起朵兰三卫,想要凭借这些骑兵震慑住眼前的两个曌人。

不料叶三川神情突然一变:“哼,朵兰三卫……我听闻,劫菁帝时,贤王爷手下就有五十名朵兰三卫,如此可见,确实骁勇。”

菁帝被掳,这是菁国的奇耻大辱,如叶三川所料,温诀安大为恼怒。她的脸腾地变红,瞪大眼睛,随后剑欲出鞘。

“我以为……可以应承下来。”戚容王佝偻着背,突然冒出这句话。

这句话才脱口,满堂的众人皆愣了一瞬。谁也没想到,这个年近古稀的戚容王竟然临时倒戈,向着曌国说话。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为之一愣,然后随之响起的就是一声爆喝:“王八蛋!”

温诀安愤怒到了极点,当即开口怒骂道:“戚容王!你枉费我父皇对你的一片赤诚,你竟敢如此……”

“戚容王果然是大家风范,那就这样!我等立刻拟订章程!”怡王紧紧抓住这个机会,慌忙抢嘴道。

“章程这就有!”叶三川突然从袖中取出一张绢布。

在这短短一刹那的时间里,胜负已定。叶三川和怡王紧紧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空档,将温诀安打了个措手不及。

温诀安愣住了,这就是个局,是人为利益所做的大局。戚容王是感觉出菁国百废的颓势,想要趁机攀上曌国的这个高枝。

她瞪着眼看向戚容王,后者昂首伸眉,手中捋着垂到胸口的花白长髯,眉上那两撇长长的眉毛,似乎在嘲笑她的无能。

在温诀安的眼中,叶三川和怡王的脸何其狰狞,简直就是两头吃人不吐骨头的猛虎!但与一直和她感情深厚的贤王比起来,他们要逊色千百倍。

“温公主,请吧。”顷刻之间,叶三川已将绢布铺好,就等温诀安手中的玉玺盖上了。

怡王看了眼堂外的院长里,那里,一群如狼似虎的菁军正在瞪着眼,而他们之间赫然挺立着一名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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