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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焚览楼绑帝出宫,击花鼓唱日月歌(2 / 2)

突然一声锣响,围墙上亮出一排灯笼,整条夹道霎时灯火通明。一个铺兵头头拿着横刀站在路口的另一端,死死地盯着他。

脚印极深,是因为人本身重,或者是身上扛着什么。而靴上有黑黄色的沙土,证明此人串过城东城西。城东的道路是黄沙土,城西的道路是黑黄土,两者混合,就成了那种怪异的黑黄。

“该死!”周玉明暗骂一声,挺起陌刀。而此刻围墙上跳下一群铺兵,各各手持缨枪、横刀,大喊一声,朝符离和突厥人砍来。

符离们也不是吃素的,立即各持兵器和铺兵们绞杀在一起。

铺兵们平日里干的都是急脚递,哪里打的过常在沙场上厮杀的老兵,更兼得符离们各各身穿铁甲,刀砍不进,枪刺不入。除非用刀枪刺入铠甲缝隙,否则无法伤了他们。

周玉明将菁帝推给身后的梅名字,梅名字将刀搭在菁帝肩上,防止后者脱逃。而周玉明和崔鼎死死护住他们,冲来的铺兵不是被陌刀砍翻,就是被步槊刺倒。

充当斥候的三名符离听到声响立即回援,与铺兵们战作一团。

从战斗开始,整个过道的哀嚎声就没有停止。不到五个弹指,铺兵们便十不存一,又过了一个弹指,哀嚎声突然停了,这代表铺兵们已经全军覆没。

过道上满是血迹和尸体,周玉明靠在溅上血迹的土墙上,望向一旁的菁帝。后者没有任何表情,但颤抖的胡子赋予他一种帝王独有的绝情。

这绝情,让周玉明无比厌恶。

崔鼎将步槊扛在肩上,朝周玉明低声道:“探路的兄弟说了,到处都是铺兵、武侯连着不良,最少有一千人在城内搜寻……我的意思……还是抱团走。”

周玉明咽了口唾沫,从地上抓起一把雪擦擦脸,想要洗下脸上的血迹:“就怕抱团走让菁人捂了……动作还要加快,我怕城中的菁军没有兵符也会出动……”

梅名字携着横刀凑过来,眼睛直往菁帝身上瞟,轻声道:“我建议分头行动,和突厥人分开,他们根本……”

“我正有此意。”周玉明斜了眼比詹,对准梅名字的脸,道:“你跟着他们,找机会把他们甩了,你不去,他们必定起疑。”

梅名字点点头,正要言语什么,可下一刹那,一支长箭擦着他的耳朵,牢牢地钉在土墙之中。

“来了!”周玉明大吃一惊,立即大声喊道:“快走!”同时挺着陌刀跨过几具尸体,崔鼎急忙朝众人示警,符离们纷纷攥紧兵器,朝周玉明这边靠拢。

梅名字动作极快,将横刀一夹,拉起叶户安便朝路口跑,其他突厥人见头儿被拽走,也无心恋战,收起弯刀极快地跟上去。

可比詹多了个心眼,立即贴向菁帝——此刻跟着周玉明,也许才是最安全的。

崔鼎的目力奇好,即使是在朦胧的黑夜,他仍立马指出箭来的方向。周玉明抬腿踢开一个破灯笼,拽起菁帝。

“妈的,没箭!”

周玉明立即领着符离们朝昏暗的路口逃窜,一支支长箭追着他们的脚后跟,钉在土中。远处楼顶上的温诀安拽开长弓,望着符离们便射,可由于道路的昏暗和剧烈的北风,一箭未中。

“该死!”温诀安一下子从楼上跳起来,拽着长弓跳到另一家的屋顶上,一脚踏着飞檐,手振弓弦,一箭射在周玉明背甲上。

正在疾跑的周玉明脚步随之一滞,但身后的崔鼎立即帮他拔出长箭,箭簇并未穿透铠甲,只是卡在了琐子甲甲缝之中。

“周玉明!我定将你碎尸万段!”飞檐上的温诀安歇斯底里地咆哮着。

而周玉明咬紧牙关带着符离们猛冲,此刻离菀香铺只有最后一个路口了,他们马上就能完成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可就在这时,一阵喊声渐起,两队身穿金甲的禁军拐过路口,朝他们冲了过来——庞德几乎将皇宫中的禁军悉数带出。

“崔鼎!带着人走!刘白领十个人跟我留下!”周玉明立即与身后的符离互换兵器,将长大的陌刀换成了两把横刀。

崔鼎神情一变,朝着禁军掷出步槊,随着一声惨叫,一名禁军倒在地上。与此同时,崔鼎带着大部分符离、扯着菁帝,朝反方向跑去。

周玉明朝地上啐了口唾沫,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刘白手持一刀一盾,牢牢地守护在他身边。温诀安爬到一个高高翘起的飞檐顶上,踏着金色的檐顶,她再次放箭。

这次她射的极准,不过射程太远了,弓矢飞到周玉明面前,力道已缓,且被刘白听见弓弦响,被他用长刀挡掉。

周玉明与符离们列成一种军中常用的防御阵型,而禁军们极快地将他们包围,对着他们亮出刀锋和枪尖。

“天兵到此,尔等还不速速弃械?交出吾皇!饶尔等不死!”

庞德站着禁军的最后面,手持宝剑,狰狞地对着符离们喊道:“尔等罪孽深重,百死莫赎!今日本官到此,尔等还不自杀谢罪!”

“弃械!弃械!”

“伏低不杀!”

“速速弃械!”

禁军的叫喊声越发大了,他们自信能够将这伙符离全部斩杀,而符离们还保持着曌人的硬气和傲骨,随着周玉明的一声喊,符离们也开始大喊。

“弃械伏低者不杀!”

“速弃械!”

“弃械者不杀!”

这些话听在庞德耳中未免有些可笑,他是个理性的人,按照他的想法,纵使符离们不会弃械投降,但也不至于反喊出“弃械伏低者不杀”的蠢话。

此时占利者,当为菁人,而非曌人!

随着庞德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他变得恼羞成怒,立即怒吼着对禁军们下令:“把他们全都杀了!”

而另一边的周玉明也大喊着下令:“把他们剁成肉泥!对得起阿爷!对得起玉明!”

符离们发声喊,都做好了防守的准备。禁军们咆哮着“杀”,却都没有一人上前,都在原地试探,丝毫没有冲上去厮杀的意思。

庞德见禁军们都有退缩的心思,怒火中烧,立即大喝道:“退后者斩!”几名禁军极快地回头看了一眼,眼神却撞上庞德手中挥舞的剑锋。

“杀!”

随着一声爆喝,三名膀大腰圆的士兵手持巨盾,冲到符离组成的阵前。

“上灯!”庞德觉得这个“斩杀符离之首”的美好时刻,得更亮堂一点。

立刻有士兵把灯笼挂在廊柱上,整个路口变得更加明亮。可烛火却照亮了三名禁军铠甲上的鲜血。

在短短的五刹那间,三名禁军士兵被符离的步槊穿透铠甲,刺入皮肉。

“死到临头,还要负隅顽抗?全都上!”庞德狰狞地咆哮着,手持宝剑,当头冲了上去。

听到命令,禁军士兵们相视一眼,挺着长枪横刀齐上,这样一来,符离们对付小股敌军的阵法就没用了,只能凭着自身的本身与禁军厮杀。

刘白刀光一闪,冲在最前头的人便倒在地上,身首异处,冲天的鲜血喷涌而出。后面的人被吓得顿了一下脚,一名符离抓住这短短的一刹那,一斧剁去,顺着没有掩膊的肘部,砍下一条手臂。

随着丢了胳膊的禁军开始嘶喊,其他士兵再次萌生了退意,他们左右看看同伴,眼神一点,齐冲过去。

刘白爆喝一声,带头反冲入禁军的队伍中去。他的刀法大开大合,招招致命,与他对战的禁军不是被砍伤,就是被一刀毙命。其他符离也各持兵器,与禁军们混战在一起。

他们的战法极其不要命,三名符离凭借着步槊的长度,将近一半的禁军用槊杆逼到土墙旁,任凭他们用横刀乱砍,只是低下头用铠甲抵挡。而于此同时,又有两名符离冲上去,用步槊和长枪刺向禁军。

其余的五名符离手持长刀,跟着周玉明与刘白,在禁军的队伍中乱砍。烛光之中,只见刀光连闪,不少禁军喷着鲜血倒在地上。

周玉明提着两把横刀,顺着禁军士兵没有铠甲掩护的脖颈、腋窝等处刺去,接连搠翻了四名禁军。其余符离也都轮着长刀乱砍,不少禁军被砍倒,为了活命,再不起来。

在惨叫和疾呼声中,一些禁军士兵在顷刻间倒地,有的再也起不来了,但又有不少即刻爬起,再次投入战斗。

庞德被吓得瑟瑟发抖,下意识地往后退去,提着长剑躲到一旁,喝令士兵继续向前。

禁军士兵从来没跟这么疯狂的敌人对战过,那血红的怒眼,那凶狠的兵器,在黑暗中宛若凶兽一般,触者皆亡。

但很快,禁军士兵凭着自身兵力的优势,以长枪刺死两名符离,将其余人逼到墙角。此刻,又有了更多的铺兵与武侯听到声响,一股脑的全涌了过来。

周玉明舔舔嘴唇,环顾四周,却发现他们已经陷入菁人的包围,再无突出重围的可能。符离们个个筋疲力尽,有三名符离的铁甲已经被砍坏,受了深浅不一的刀伤。

“弃械!”一名胆大的禁军急声高呼。

随着话音落下,禁军和铺兵、武侯们都开始大喊。

“弃械伏低!”

“速速弃械!伏低!”

“弃械!弃械!”

庞德又钻了出来,他的衣襟上沾了不少黄土,脸上也有血迹,应该是却才倒在地上装死。他手里还拿着那把长剑,剑身光洁如初——他连一剑也未砍。

“狂徒!”庞德又开始大声叫喊:“尔等已经死到临头了!莫要负隅顽抗!快快弃械投降!交出我家天子,饶尔等不死!”

“你家天子?依我之见,不过是诀安一刺史罢了!”一名符离挺着长刀,大声嘲讽道。

庞德大为恼怒,立即挥舞长剑:“给我上!一个活口也不要留!”禁军和武侯们没有丝毫犹豫,立即朝符离们扑去。

“杀!”周玉明大喝一声,立即挥舞着横刀朝禁军们冲去,符离们也都大喊一声,跟着他冲上去。

可兵力悬殊极大,说符离们以一敌十都是少的,武侯与禁军们在极短的时间内将符离们击败,多数符离都被禁军斩杀,而周玉明和刘白被他们用横刀抵住脖颈,被迫放下兵器。

庞德大步走了过来,看着被禁军士兵摁在地上的周玉明和刘白。他乜了一眼周玉明,当发现后者满身血污,脸上带着冷笑时,不禁问道:“笑什么?”

周玉明从口中啐出一口血沫,答道:“笑你们无能,这个时候才抓住我……”

庞德一直是个自傲的人,从未受过如此的羞辱。他无比恼火,立即对禁军下令:“一脸凶徒之相,腿打折!”

两个禁军立刻便要动手,可武侯的队伍中起了一阵骚乱——大部分人感觉头顶被什么东西砸到了,往头顶一抹,却发现是极其粘稠的黑色液体。

正当众人不知所云时,庞德疾步走了过去,却发现武侯们身上滴落的是黑色液体,他心中骤然升警,慌忙俯下身子查看。

“猛火油!”

庞德大吃一惊,立刻大声示警。

就在此刻,一只火把飞来,正砸在一名禁军的金甲上,火苗立即引燃了他金甲上的黑色液体。

随着一声惊呼,自那名士兵开始,人传人,火传火,在路口形成了一团火球。

这路口较为狭窄,地面上杂物不少。禁军士兵和武侯、铺兵等人攒集在一起,根本没法展开兵力进行围攻,只能惊恐地承受着这恶火。

而周玉明和刘白也抓住了这个机会,两人快如闪电,立刻撞开身边的禁军,紧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起地上的横刀,将却才推开的禁军抹了脖子。

火光映着他们的脸,使其一半阴暗一半火红,彰显出他们狰狞的模样。周围的武侯发觉两人脱逃之后立即想要捉住他们,可无疑不被横刀砍回去。

“杀出去!”刘白吼了一声,轮刀砍翻一名武侯,鲜血再次溅了他一身。周玉明没有说话,而是用行动回应——刀光一闪,他一气砍下两名铺兵的人头。

他听见路口的另一端有喊声响起,然后变成惊呼,惊呼旋即又变成惨叫。周玉明拿刀的手一下子绷紧,双眼迸出锐利的光芒,看向那边。

一股血瀑从没了头的脖颈中喷溅而出,崔鼎抬腿踢开尸体,冲向周玉明,而他身后的梅名字和龙鸣正在全力抵挡武侯的攻击。

此刻,无论是武侯、铺兵还是禁军,统统都方寸大乱,禁军中有些人见过猛火油的威力,大喊着朝外面逃窜,可因为人流密集,不能极快地脱身。

身上着了火的禁军、武侯,正在尖叫着、以恐怖的姿态乱跑,其余的人避之不及,也开始乱跑乱叫,结果闹得谁也跑不出去。

而崔鼎等人的进度却极快——他们一路砍到了周玉明身前。

“快走!”梅名字挥舞着横刀大叫道,他在前面的康佳坊甩掉了突厥人,顺手将在飞檐上追着崔鼎等人放箭的温诀安撂倒。

周玉明轮着刀砍翻一名武侯,便跟着崔鼎朝着菀香铺的方向跑去。就在这时,不知道哪个人大叫道:“人跑了!”

“把人抓回来!赏千金!封万户侯!”庞德挥舞着宝剑疯狂的喊叫。

许多武侯铺兵听见这声喊,又转身朝周玉明等人扑来。“他妈的!”梅名字大骂一声,一脚踢倒一名冲上来的铺兵。

龙鸣没有丝毫犹豫,轮着步槊与梅名字一同断后。武侯铺兵们似乎没有怕死的人了,都乌泱泱地往上冲。

正在逃命的周玉明回过头,看见一群黑压压扑向他们的武侯,立刻立住脚,想要回去,却不慎跌倒——他的气力早已用光了。

“起来!”崔鼎一把将他挒起,冲着他大喊道:“你得活着!替他报仇!走!走!”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周玉明朝着菀香铺的方向拽去。武侯和铺兵攻击梅名字和龙鸣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几乎就要挡不住了,见此情形,刘白大喊一声,挥着横刀冲上去。

“杀!”三个人将武侯铺兵引向一个狭窄的路口,没有力气的刘白率先退到小巷的尽头,丁字步立在,双手持刀,等待着龙鸣和梅名字倒地之后,像恶狼一样的武侯铺兵。

他抱着那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环顾四周,希望找到一条生路。惊喜的是,他在黑暗中发现了一扇院门。

刘白大喜过望,立刻打开院门,对着前面抵挡菁人的梅名字、龙鸣大喊一声,两人立即转身逃进院子。

武侯铺兵们不肯舍弃这个机会,便大喊着、挥舞着兵器加快步伐,想要抢入门内。

就在众人即将迈入院子时,那两扇院门被刘白的一双大手抓住,“砰”的一声骤然关上了。然后啪嗒一声,门内一条横闩架起。

三人几乎在进门的同一瞬间便瘫倒在地上,当他们环顾四周后,不由得为之一怔。

整个院子里,放满了各种丝竹管弦,几乎没地方下脚,看来这之前应该是乐班,但今日岁除,乐班的人都各回各家,没人管这里。

大门匡匡地响着,随时有可能被菁人撞破,但又没有一个人站起身来。

龙鸣靠在土墙上,抹抹手上的鲜血,递给梅名字一枝火红的茱萸。梅名字一挑眉,放下横刀,问道:“哪来的?”

“刚才从墙头上扯的。”

梅名字揪下两颗茱萸,放进嘴里,火辣的辛味立即给冰凉的身子赋予一些温和。

“你也来点。”梅名字将茱萸递给身旁的刘白,刘白接过,不由得干笑了一声。

龙鸣吸了两口气,对着飘落雪花的天空大喊道:“战鼓敲啊敲!弟兄们冲啊冲!冲的上章子程!(列国古代猛将)”

听着匡匡地撞门声,刘白将茱萸扔在地上,用横刀勉强的支起身子,踉跄地走了两步,喘息着:“走吧,早死早超生,黄泉路上咱们兄弟做伴。”

他看了眼梅名字,笑道:“哎,你给我们敲鼓……”

“好。”梅名字也杵着刀支起身子,苦笑道:“等等我,我马上就到!”说着,他扯过一个花鼓,挥舞着鼓槌哼了两声。

就在这时,院门发出“咔嚓”的一声响,两名铺兵和门板一起倒进来,门外的人没有丝毫犹豫,踩着他们的身子冲进来。

龙鸣与刘白的反应极快,立刻轮着横刀将他们顶出门外,于此同时,鼓也响了。梅名字开始大声唱起《日月歌》。

“昭昭日月曌威荡,日照千里月拂疆……”

门外的刘白和龙鸣拖着疲惫的身子,拼尽全力砍杀那些武侯、铺兵、禁军。然而他们没轮一次刀的同时,都会有刀枪戳在他们的甲胄上。

“青天朗逸佳气葱,乾坤一掷朔气传……”

龙鸣的背甲已经被刺破,留下了一道短狭的槊伤,而刘白靠在一处的土墙上,无力地挥舞横刀……

“山河珠帘翠幕相,身带银剑六钧弓……”

门外的刘白和龙鸣已经倒下,然而还有几名武侯用刀枪反复戳着他们的尸体,唯恐他们不死。

“日月同辉亦为曌,不教外骑度我关……”

梅名字苦笑着站起身,拖着横刀走向门外黑压压的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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