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初鸡鸣
玉明城北,青浦坊,万福货栈前
众人寻声望去,却见一名青年,手持一把乌铁锏,大步走来。
张胡侧头看看付清理,对方道:“依计行事,你带人去吧,这里我顶着。”张胡点点头,领着人快步跑去。
周玉立攥紧了掌中的铁锏,厉声骂道:“狗奴!你可撞在我手里了!”付清理偏偏头,喊道:“来者何人!”
周玉立把锏搭在肩上,厉声道:“我乃是曌国二皇子,荥王,周玉立!”
周玉立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十步之内,竟然站了三十一人。他看见菁人穿着铁甲时,心中便凉了半截,自己的这身锁子软甲在他们面前讨不到好处,他瞄瞄一个人手中的骨朵,咬紧了牙。
现在的形势,他只能使锏,就是再好的刀也砍不透那身铁甲。铠甲只要穿着在身,除非是绝对的天才格斗家,刀剑都很难对盔甲产生很大的伤害。
付清理一笑,然后转头看看身边的九个壮汉,笑道:“好大的胆量!一人对十人!你有气魄!”
周玉立眯起眼,他不想再拖延时间了,他大步朝菁贼走过去,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爆喝。
“一个也别想走!”
对面的两个菁贼也大步走了过来,他们一声爆喝,轮刀砍来。周玉立身形一闪,躲过一刀,矮下身形,用锏把磕在那人腹部,然后旋即用锏头一刺,正怼在另一个人胸口。
两人后退几步,周玉立又使一个“云剑”的招式,和众人拉开距离。那两个菁人相视一眼,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双刀齐砍。
周玉立舍出命去,一个滚翻躲过右面的刀锋,旋即一锏打在左侧的刀口上,他只见一道火花,然后他立刻翻转手腕,紧接着一个反方向挥锏,这一锏重重的砸在了那人腰眼上,虽然那人穿着厚甲,但还是感到疼痛难忍。
周玉立逮住这个空档,一锏打在那人铁盔上,那人扑地倒地,挣挫不起。周玉立忽然觉着脑后风响,他急忙就地一滚,闪到墙角。
一把弯刀砍在地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劈痕。周玉立心中一惊,刚才如果自己再慢上半步,现在肯定就是一具死尸了。
付清理不想再浪费时间了,他带着剩下的七个人一齐冲过来。
周玉立心中一横,轮锏冲上去,左劈右打,几乎每个菁贼都挨了他一锏,但代价是那套软甲被长柄斧砍断,自己的肋下被斧刃划开一道口子。
他靠在墙角,伸手摸摸伤口,幸好是划伤,伤口不深,但接下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周玉立抬头看向周围虎视眈眈的菁贼,朝地上啐口唾沫,轮锏冲了上去。
周玉立上前用锏一个侧撩,拨开对方的弯刀,然后用锏身蹦在那人脸上,那家伙哀嚎一声,倒在地上。那人身后闪过两个大汉,一个使长柄斧,一个使枣阳槊,直逼周玉立而来。
周玉立闪身躲过刺来的枣阳槊,用锏搁过斧头,闪身躲到墙边。
用锏要求猛、快,因此有“雨打白沙地,锏打乱劈柴“之说。而周玉立手法上快,能勉强和菁人多战几合,但也仅仅是几合。
付清理在一旁冷冷的看着,忽然开口道:“你们都歇着,我来砍了这个曌国二皇子!”
周玉立大喜,他又可以为崔鼎等人争取一会儿时间了。他看着付清理的直身铁甲,把铁锏扔在一边,拔出那把睚呲刀来。在劲敌面前,不可能有重装的余裕,还不如直接进入白刃战。
周玉立双手握刀,大吼一声,轮刀就朝付清理的铁甲缝隙中砍。
付清理用的是菁军中的刀法,直来直去,朴实刚猛。按说在这样的情况下,周玉立应该猱身抢攻,可是他却不急不忙地游斗起来。这个策略固然暂时不会为敌所伤,但也休想伤到对方。
两人交手了数个回合,付清理忽然意识到,对方并不是怕死,而是在拖延时间!他虎吼一声,撇了刀,撒开铁钩,上来钩脚。
周玉立着了他一钩,虽然他戴着护胫,但也被钩倒,他刚倒下,便见一道寒光闪过,周玉立慌忙使刀劈开,他打个滚,靠着墙站起来。
付清理大吼一声,道:“快把他杀了,这小子是在拖延时间,他他妈的肯定叫援军了!”众人听闻这声,急忙各持兵器上前来砍。
周玉立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留手了,这仗,不是他死就是己亡!
他挺刀冲上去,朝着菁人胡砍,菁贼穿着铁甲,不惧刀砍,但周玉立刀势刚猛,暂时不能杀死他,只能将他围在垓心。
周玉立用刀支着身体,在刚才,他的胳膊又挨了一刀,他咬咬牙,骂道:“王八蛋,老子没马凳子高的时候就跟皇上打仗,就凭你们?想杀我?早点!”
那众人还以为他在说大话,不料周玉立刀光一闪,冲在最前头的人便倒在地上,身首异处,冲天的血喷涌而出。后面的人吓得顿了一下脚,左右看看同伴,眼神一点,齐冲过去。又是一道刀光闪过,登时又是一个壮汉扑倒。
后面的菁人还未做出什么反应,周玉立已经反冲入他们的队伍中去。他一言不发,刀光连闪。
菁贼虽然身穿铁甲,但周玉立是上过战场的人,他的拼杀技巧很灵活,每一刀都是顺着盔甲缝隙,脖子,大腿的位置进行刺杀和切割。
付清理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直觉告诉他什么事不太对劲,他下意识地往后退去,喝令菁人继续向前。
他竟然有些害怕了,这个人本应是养尊处优的曌国皇子,为何现在的气势竟让久经沙场的他心存忌惮。
等付清理再次抬头的时候,他看见,周围的菁人竟然只剩下四人了,算上他自己一共五人。
周玉立的攻势还在继续,尽管他已经又受了五处刀伤,但他的攻势却没有丝毫减弱。这些菁人从来没跟这么疯狂的敌人对战过,虽然他们也上过战场,可战场上似乎没有这样的疯子。
周玉立终于停下来了,他此刻手软筋麻,右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刀了,身上的疼痛此刻丝毫也加剧了。他咬咬牙,撕开衣角,用布条把刀柄缠在手上。
他扬起脖子,唱起了曌军的军歌,“昭昭日月曌威荡……”
他用刀支起身子,跌跌撞撞的朝付清理走去,“日照千里月拂疆……”
付清理忽然缓过神来,冲了过去,一钩钩在周玉立肩胛骨上,他向后一扯,钩刃狠狠的镶进肉里。周玉立吃痛,大喊一声,挺刀朝付清理腰间刺去。
付清理一闪,对一旁拿着长柄斧和枣阳槊的刘潇、许绒叫道:“还不快上!”许绒紧忙挺槊要搠,却听身后一声爆喝。
“放箭!”
付清理等人急忙回头看去,却见几支弩箭飞来,众人慌忙掩过身来挡箭,而来者,正是周玉明。
他被一名白马扯住,那白马言讲周玉立叮嘱之事。周玉明心急如焚,唯恐周玉立有什么闪失,又怕耽误了搜查,便从十人中选了三名持弓的龙武军赶来。
周玉明手中握着螭龙刀,身后跟着三名持弓把弩的龙武军。周玉明轮刀上前,付清理看看他身后的三名士兵,不甘的喊声“走”,便领着剩下的四名菁贼往外冲。
他们转过身,却看见另一条路也被龙武军堵死了,领头的正是周玉煦,他手中攥着一把短弩,腰间悬着嘲凤刀,两眼血红,骂道:“菁贼!你还要往哪里逃!”
周玉明慌忙把周玉立拖到路边,他眼中含泪,摇晃着周玉立的肩膀,“二哥!”
周玉立半睁着眼睛,手颤抖着拿出怀里的荷包,看着被血染污的荷包,对周玉明道:“荷包破了,别告诉你二嫂。”
周玉明抹抹夺眶而出的泪水,道:“二哥,没事。没事,二哥,咱回去……”
他背起周玉立,对一旁的龙武军吼道:“快来救人!”……
付清理身上中了一箭,箭头没有穿透甲片,但晃来晃去的羽翎让他心烦不已。他一把拔下箭杆,催促着身边的四人,“上吧!”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虚弱干瘪,全无气场可言。身边的四名菁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握紧了手中的兵器,却裹足不前。
付清理暗骂一声,他明白了,刚才一战,把这几个人的斗志和胆量消磨没了,现在他们已经没有心力再战了。
他们不能再战,可自己不行。付清理昂起头,自己要办的事,事关大菁。他大吼一声,快步朝周玉煦冲去,周玉煦眯眯眼,一弩射去,那弩箭正中付清理右眼。
付清理嚎了一声,倒在地上,周玉煦径直走过去,把付清理连盔带头割了下来。他提着人头,对对面愣住的四人爆喝一声。
“降!”
随着一声铁响,刘萧率先放下了长柄斧,他从腰间拔出弯刀,扔到地上。道:“刘萧,降!”
他已经不再想什么菁国大业了,他现如今心中所想的,只有活下去。
其余三人见付清理被割了头,刘萧也降了,便丢了刀剑,跪倒在地………
寅正平旦
玉明城北,骝坊,刘萧柏宅附近
一进院,正中一条青灰的砖石路直指着厅堂。厅门是四扇暗红色的扇门,中间的两扇门微微开着。侧廊的菱花纹木窗开着,干净爽朗。廊前放着藤椅和藤桌,藤桌三尺外,花草正浓。
原本荒疏的院落,竟在花草的衬映下显得生动质朴了些。墙外的高树上,间或着几声惊人的鸟鸣。墙面虽斑驳,但从墙上砖搭成的小窗和四周的装饰,仍可见其洒脱简丽的风格。屋顶出檐比较少,正是前些年在工匠间流行的制作样式。
一名穿着锁子甲的壮汉立在院中,他腰间悬着一把青锋宝剑,而他的手中,提着一把恐怖的陌刀。
四名龙武军跑过来,对他唱个喏,道:“徐将军,无获。”
徐勇信摆摆手,道:“下一户。”他的声音带着些沙哑,他自己也意识到了,于是吐出口中的口檀,从一旁的士兵手中接过水囊灌了一口。
快一个时辰了,他在骝坊一无所获,不免有些丧气。也许自己的判断有误?他这样想着,大步走出门外。
一名龙武军走过来,对他行个插手礼,道:“头儿,啥也没找着啊。”来人是他的心腹,甘建业。
徐勇信摸摸眉心,叹了口气,看来真有可能是自己判断有误了。他从荷包里摸出一把薄荷叶递给甘建业,询问道:“要不换地儿查?”
这句话即像是问自己的,也像是问甘建业的。
甘建业接过薄荷叶,没答话,而是自顾自的唱起了歌。徐勇信来了兴趣,问道:“什么曲子,倒是有些好听。”
甘建业咧嘴一笑,道:“在胡楼(胡人开的青楼)听得的,好像是叫什么‘梻衣曲‘,贵的厉害。”
徐勇信冷哼一声,眉头拧成疙瘩,道:“胡歌都如此贵了,怕是明日就要‘朝歌满胡音‘了。”
甘建业张嘴还要说什么,却看见徐勇信禁声的手势,他听到咔嗒咔嗒一连串脚步踩在瓦片上的声音,随即哗啦一声跃起,然后远远地传来一阵沉闷的咔嗒声。
必是那三路贼人中的一路!
徐勇信心中暗自笃定,他大吼道:“抬首查瓦!”他还是一直保留着在军中的习惯,下令时语句简短,言简意赅。
那周围忙碌的龙武军们听了令,慌忙抬头去看,却见一名穿着紫衣的胡人在瓦上飞奔。那一名机灵的龙武军抬弩便射。
只听一声脆响,那弩箭射在瓦上,直把灰土烧的瓦片击碎。其余众人这才缓过神来,抬起手中、腰间的短弩便射。
那胡人倒也伶俐,十数支弩箭莫能伤了他分毫,倒从徐勇信身前跑过,徐勇信瞅的真切,那胡人乃是赵弈白。
徐勇信喝道:“拿活的!聆贼休走!”他身旁的甘建业拿起手弩,抬手便射,那赵弈白突然感觉到一阵杀气。他急忙缩头,一支弩箭擦着头皮飞过。
甘建业见一箭未中,二话不说,抬手又是一弩。噗的一声,似乎刺中了什么,那房上的黑影一闪,再没了声息。
甘建业一喜,顺着一根木柱子手脚并用刀爬上去,却冷不防被一条腰带抽中了脸。这腰带是羊皮制成,质地偏硬,抽得甘建业一阵剧痛。
这袭击激起了甘建业的悍勇,他不退反进,反手一卷,握紧腰带,用力一拽,硬是冲上了屋顶。他右脚才踏上瓦片,便把腰间的横刀拔出来,抬手便砍。
还未等站稳,他就感觉腰带一松,显然对方松开了手。甘建业一下子失去平衡,跌下屋顶,幸好下面一个装着茅草的板车把他接住,不然他肯定要摔断骨头。
就在这个当儿,他又听到咔嗒咔嗒一连串脚步踩在瓦片上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徐勇信的虎吼。
“莫要让他走了!”
赵弈白快步在瓦上飞奔,时不时回头看看紧追不舍的龙武军。忽然,他打个跌撞,拼命摆动手臂,好不容易才重新站稳,却听到身后箭矢破空之声,他一声慌张,一步踏空,摔在土地上。
骝坊七拐八绕,龙武军们追赵弈白要走很多弯路,因此没有在他落地的第一时间捉住他,等提着陌刀的徐勇信赶到时,只勉强看到一阵尘土正向坊外扬去。
出了坊,那便是鱼入大海!
徐勇信心中一惊,快步朝那道黄尘冲去。赵弈白快要跑到坊门时却改了路线,纵身一跃,跳到一家院子里。
他以为,身后穿着重铠的龙武军没有看见他身影,可这一切却被徐勇信尽收眼底,他心头大喜。他有信心,只要这王八蛋不出坊,他就有办法拿住赵弈白。
他领着龙武军冲到那府邸跟前,他刚要抬腿踹门,却愣了。院外粉墙环护,绿柳周垂。——这是刘萧柏的府邸。
徐勇信咬咬牙,顾不得得罪刘萧柏的后果了,他一摆手,身后的两名龙武军用厚实的肩膀狠狠撞在门上。竹制的户枢抵挡不住压力,霎时破裂。轰隆一声,士兵的身体连同门板一起倒在里面。
徐勇信没有丝毫犹豫,他爆喝一声,轮着陌刀冲进院内。只见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小小两三房舍,一明两暗,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
其院中只觉异香扑鼻,奇草仙藤愈冷愈苍翠,牵藤引蔓,累垂可爱。奇草仙藤的穿石绕檐,努力向上生长。
龙武军们可不管什么,一个个踹开木门,冲进内室里搜查。徐勇信在院子中央攥紧了陌刀,只听一声大喊,一名龙武军和赵弈白撞开窗户,跌到了院内。
赵弈白夺过那龙武军腰间的横刀,站起身,便挺刀朝徐勇信冲来。
徐勇信冷笑一声,轮动陌刀,他将陌刀挺在身前,但是手臂弯曲,留出前刺的余力。见赵弈白来的近了,他便用力刺去,赵弈白慌忙一躲,他便来了一套连招,砍、劈、削。
赵弈白慌忙用横刀挡了几下,然后被徐勇信用刀杆横扫在地。赵弈白还想挣挫起来,却被徐勇信用刀杆打倒,一脚踏住后背,骂道:“聆贼!你倒是再跑啊!”
赵弈白咬紧了后槽牙,却眼睁睁的看着龙武军把自己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