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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进府 (一)(1 / 2)

 沈利文被烟熏得眼泪汪汪钻出四处冒烟的锅屋手里端着一碗白开水冲堂屋叫道:“我说:茶烧好了。”不管他咋说就是没人应声。沈利文叫了两声见无人应钻进堂屋一看屋内却空无一人邓秋云早已不知去向。沈利文皱皱眉头把碗放在桌子上嘟囔道:“这又干啥去了?家都快成了过客店了。”沈利文姐弟七个和沈利司、沈利光是堂兄弟。他把开水放在桌上往门槛上一蹲正生闷气突然从外面走进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来。这老太太矮小瘦弱上身穿一件破烂不堪的大襟棉袄下身穿一条灰黑色脏兮兮的旧棉裤。布满皱纹的脸上黑色的麻子隐约可见。两只浑浊的眼睛里透出愁苦皲裂的双手缠满了布条。老太太进了门脸上讪讪的眼神游移不定问道:“利文!秋……秋云在家吗?”沈利文一见是邻居大同娘笑道:“哦!是大嫂您呀!我正说呢刚才还在屋里我烧开一壶茶就不见她人影了又知不道跑哪儿疯去了。”大同娘尴尬道:“她没……没在家呀!”沈利文见她说话吞吞吐吐感到奇怪问道:“大嫂!有啥事你就说吧!咋嘴里半截肚子里半截的?”他这么一说大同娘更不好意思了尴尬一笑嗫嚅道:“俺娘家兄弟来了……”

沈利文一愣心中更是狐疑寻思:她娘家兄弟来了有啥希罕的?三天两头往沈塘跑还用到这里来说吗?便笑问道:“大嫂!你恐怕有啥事吧!要是有事你就直说吧。”大同娘道:“也没多大事……俺家里的醋没了想借点醋。大同他舅老大崩子没来了家里也没啥菜赶巧有年前淹咸豆子剩下的白菜帮子想给他炝点白菜帮吃。”沈利文笑道:“这算是啥大事呀?您还不好意思!隔墙头喊一声我拿给你不就行了?瓶里剩下的兴许还够一顿你等着我给你拿去。”说完钻进锅屋扭脸拿着一个脏兮兮的玻璃瓶出来。沈利文对着阳光照了照递给大同娘问道:“也不多了拿走用吧。大同在干啥呀?”大同娘接过瓶子来拎到耳边晃了晃答道:“他还能干点啥?从天明到天黑蒙头大睡。今天知不道咋的吃罢清起来饭就跟着几个半大小子跑到苏庄听张海洋唱大鼓去了到这会还没回来呢。”沈利文叹道:“这年月除了睡觉还能干啥呀?好多有本事的人都在家里蹲着呢何况一个差心眼的?外头到处都在打仗谁还敢出去呢?不要命了?”大同娘道:“谁说不是呀?大同虽说憨俺后半辈子全指望他了别说出去不挣钱就是能出去挣点钱俺也不放心。”沈利文赞同道:“也是这样的。大嫂!刚才我看见沈立宝跑到您家去了这个狗日到你家去干啥呀?”大同娘笑道:“一说是个笑话!立宝这个龟孙!这崩子也知不道咋的缠着想跟大同他舅学裁缝手艺托了几茬子人来说光去俺娘家小王庄少说也有七八趟了。今天他舅到俺家来他知不道耳朵咋这么灵脚跟脚就撵到俺家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还知不道从哪儿弄来了一瓶酒要不我咋想起来给俺娘家兄弟炝白菜帮吃呀!”

沈利文冷笑道:“‘亲娘晚妗子——想起来一阵子’!大嫂!我多说一句话!不管沈立宝是不是真的想学手艺在这地方可不是我败坏他那个**的不是个好东西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咱这周围几个庄上还有说他好的?他知不道又淌啥坏水呢可千万别上他的当。教会他手艺他反过来砍你一耙子。”大同娘皱皱眉头忧心忡忡道:“我也是这样给俺娘家兄弟说的他不听俺也没办法。你也抽空去说说他?”沈利文搪塞道:“大嫂!俺也只是说说你可别多心其实又不管我啥事!”大同娘嗔怪道:“兄弟!你见外了咱庄上谁不说你心眼好呀?都说秋云找了个好男人!我把醋拿走了赶明再还给您。”沈利文摆摆手笑道:“吃的东西吃了就算了啥还不还的!说不定俺家不差巧缺啥俺还得找您借呢!都是邻居谁还用不着谁呀?”大同娘虚让道:“兄弟!你也到俺家里坐坐吧?又不是外人!”沈利文摆摆手道:“我就不去了我看不惯沈立宝那个龟孙的做派。”大同娘道:“你不去呀?那我走了。”说着拿着醋瓶走了。

大同娘拐过胡同往家里走去。因雪水刚刚融化路上泥泞不堪她低头看着脚下一步一滑只顾走路却差点与一人撞个满怀。这人笑道:“婶子!光瞅脚底下地下有元宝呀!”大同娘抬头一看也笑道:“是大作呀!你不在家搂媳妇说话瞎转悠啥?”沈大作住在庄北头是大同娘的本家侄子刚结婚几天还沉浸在新婚的喜悦之中一听这话点头哈腰道:“大婶子!您老人家也会说笑话了?您手里拿得是啥呀?”大同娘道:“到利文家借点醋大同他舅来了我给他炝点白菜帮吃。”沈大作微微一笑恍然大悟道:“哦!我说沈立宝咋又跑到您家去了。”又嘲弄道:“‘狗不咬屙屎的感情有想呀’!他不是要跟大舅学裁缝手艺吗?这徒弟收了没有?”大同娘道:“还没呢!”沈大作劈头道:“大婶子!收了沈立宝这个徒弟有大舅后悔的时候。手艺学成那***准打大舅的‘谢师锤’!您看看他那个做派说话哑喉咙破嗓走路象个老娘们心里阴毒得很不是他娘的啥好玩艺!”说完扭头走了。大同娘被他说得心里疙疙瘩瘩愣了一阵便一步一滑、趔趔趄趄地回到家中。大同家和沈利文家紧挨着中间就隔一堵矮土墙。只是沈利文家开西门沈大同家开东门。两家虽说是邻居平是隔着矮墙就能说话要是串门拉呱却要绕上一个大圈子。沈大同家住的也不宽绰这是一个低矮的两间茅草屋没有当院左屋山斜撑着几根木棍上搭一层已熏得漆黑的秫秸这就是沈大同家的锅屋。大同娘低头钻进锅屋往灶前一坐准备生火炒菜。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一黑钻进一个人来。这人沙哑着嗓子叫道:“老奶奶!您老人家瞎忙啥呀?咱有现成的熟狗肉你炝啥的白菜帮子?真是有福不会享。走走到屋里坐下您老人家也来喝上两盅。”大同娘一怔忙不迭地站起身来惊喜道:“狗肉?立宝!你是从哪儿弄来的狗肉呀?”沈立宝笑道:“从哪儿弄来的?您老人家真会说笑话我能从哪儿弄来?不偷不抢花钱买得呀!今天听说老舅爷爷来天眬明我就起来了跑到渠庙尹牲口家人家狗肉才下锅。我足足等了一顿饭的功夫才买来半扇子肋肉肥瘦都有。还专门买来两根狗鞭孝敬老舅爷爷的那玩艺壮阳可是付大补药。我扶您老人家过来进屋喝上两盅。”大同娘踮着小脚钻出锅屋扯过头上的围巾揩揩眼窝笑道:“我还过去?我又不会喝酒您爷俩喝罢!”沈立宝没看见沈大同便问道:“大爷爷没在家呀?”大同娘道:“跟几个半大小子到苏庄听张海洋唱大鼓去了。”沈立宝道:“他还怪洋兴呢。张海洋不是唱扬琴吗?啥时候改唱大鼓了?”大同娘道:“人家早就会唱。他不光会唱扬琴、大鼓还会锔锅碗、锔瓢盆呢;就连看阴阳宅、阉猪阉狗他也都会。”沈立宝笑道:“他想夺田文国、石敬宣的饭碗。”

沈立宝也是沈塘的跟沈利文、沈大同算是本家。据说沈家是明朝洪武三年从山西临汾府洪洞县迁民而来屈指一算来到鲁南县已有五百余年。沈家人丁兴旺家谱记载在鲁南县已传有二十二世。到了沈立宝爷爷这一辈却是单传而且还是个麻子!沈立宝的爷爷因脸上长满麻子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他。沈麻子信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古训因娶不上媳妇眼看着就要绝种甚是烦恼。无奈之下只好在渠阁集上捡来一个尚在襁褓中的遗弃男孩延续香火便是沈立宝的养父沈学!沈立宝祖上辈辈是长枝长枝是长兄娶媳早立子也早。所以沈立宝在沈塘沈家门是最低的一辈见了沈大同都要尊称一声“爷爷”!沈立宝有三十六、七岁长着一张扁柿子脸;两条扫帚眉;一对贼兮兮的母猪眼;一头焦黄头;几绦老鼠胡须;一口长得长短不齐的牙齿被劣质烟草熏得黄;脸上布满碎米粒一样的肉疙瘩;中等身材体型肥硕走起路来活象个五十多岁的老娘们;一开口说话沙哑的嗓子象敲破锣一笑象刚下过蛋的母鸭子叫。虽然他见人也是笑脸上却没笑意显得阴险乖戾狡诈!初次接触就叫人产生敬而远之的感觉。第一次听他说话非得起一身鸡皮疙瘩不可。沈立宝不由分说把大同娘拽进屋里按在板凳上坐下。坐在东的一个精瘦老头笑了笑道:“姐姐!你也别瞎忙了快坐下吃吧!”大同娘见娘家兄弟这样说也坐了下来撕下一块狗肉放在桌子上给儿子沈大同留下。

大同姥姥家姓王家住沈塘西北角的小王庄只有一个舅舅叫王朝立!王朝立六十出头长得瘦小精干早年也是在家务农。王朝立虽说不识字却心灵手巧农田里的活计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农闲时也不歇着用些荫柳、白腊条编织些篚呀蒌呀的拿到渠阁集上卖挣点零用钱是个远近闻名的能人!王朝立的老伴是附近葛庄的生有两子一女!两个儿子叫王进财、王进宝!也已成家王进宝在家务农;王进财和媳妇刘巧妮在渠阁集上开了家饭店。一女叫王淑娟!嫁给了董桥的张合业是个私塾的教书先生!遇见红白喜事便给人记帐。民国十一年王朝立随人去了一趟上海在上海学会了做西洋服装并从上海卖回来一台缝纫机。于是王朝立携女带妻在渠阁集上开了一个缝纫铺。虽说乡下真正穿西服的并不多因干的是独家生意吃的是一整块大饼加上再干些缝缝补补的杂活生意还算过得去。俗话说:“同行是冤家!”就王朝立的精明劲能失这一手吗?平白让出半张大饼给别人吃?所以面对沈立宝的拜师求艺不说行也不说不行。沈立宝拎酒来他喝拿肉来他吃这种被人恭敬着的滋味真是舒坦。吃归吃喝归喝王朝立可是“哑巴吃扁食——心里有数”!他是装糊涂。三人坐下吃喝了一阵趁王朝立有些醉意沈立宝问道:“老舅爷爷!咱说的那事您老人家想好了没有?这徒弟您老是收还是不收呀?”王朝立打了个饱嗝慢腾腾地说道:“哎呀!这个事呀还得容我再想想。不是我不愿意收你这个徒弟其实这手艺挺难学的又是西洋活你都快四十岁了也是担心你学不会耽误了你的大好前程。唉!今天多喝了几盅说句叫你不悦悦的话罢!不是你怕学不会是我怕你学不会将来我这师父脸上无光呀!再说乡下穿西服的并不多学会了又咋得?又不能养家糊口。还不如贩个粮食、西瓜的挣钱。”沈立宝急忙解释道:“我知道在乡下干不行你老人家也别怕我争你的生意我根本就没想在渠阁集干我学会了手艺准备到鱼台县城里开个裁缝店。眼下日本人来了城里人阔赶时髦生意肯定好。”王朝立迷起双眼道:“那……容我再想想吧!这事你也别急不能一口吃个大胖子心急喝不了热糊涂。”沈立宝见他一味推诿话不投机扫了一眼桌上吃完的狗肉和已告罄的酒瓶心里酸溜溜的知道这一回又没戏了。虽然一肚子气求人的时候却又不敢得罪他。又扯了许多不着边际的闲话王朝立只是搪塞。沈立宝见再说无果只好悻悻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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