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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灭门 (四)(2 / 2)

郑智生走上前来没看清小孩的长相却被沈利司的样子吓了一跳:只见沈利司两眼淤血眼眶青紫头肿得象个西瓜一脸新结的伤疤。郑智生吃惊地问道:“你、你这是咋治的?”沈利司沮丧道:“别提了!就是那夜从你家回来的路上滑倒摔的。”郑智生不信问道:“咋摔这么狠呀?”沈利司若无其事轻描淡写调侃道:“唉!娘里个**该我倒霉回来的路上碰上鬼打墙了。”郑智生诧异道:“鬼打墙?你细说说这到底是咋回事呀?”沈利司神秘地道:“我从你家出来一出庄就看到一条笔直的小路直通沈塘。我想走原路得绕个大弯子既然这里有路咱就走吧!谁知没走出多远就一头栽进了沟里幸亏天冷把沟里的水冻实了。要不没准把我给淹死了。”郑智生替他后怕后悔道:“早知道我送你回家了。”沈利司笑道:“你送我不还得回去吗?路上还不够叫我担心的。净提这倒霉的事干啥呀?不提了。娘!郑智生也不是外人您把那只红公鸡杀了俺弟兄俩喝上两盅。”利司娘迅偷瞥了郑智生一眼两手一抄沉下脸来抢白道:“你他娘里个浪屄!喝两盅、喝两盅就知道喝两盅家有万贯家产也不够你这么作害的。你媳妇刚生完孩子家里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你还天天这么胡混还没忘了喝酒过天喝你娘里个屄的西北风去。家就这么一只大红公鸡我还指望它打鸣呢!你也算计着给我杀吃了。”郑智生一看这阵式忙说道:“别瞎忙了我吃罢晌午饭了。”沈利司微皱眉头冲郑智生尴尬地笑笑难为情道:“你别在意家里忒穷……”郑智生笑道:“哪家不是这样?有几个过得象邵盼头家那样的日子?”

利司娘突然两眼放光拍拍手道:“可了不得了我的娘也可了不得了这话可叫你说对了老天爷真是有眼又出来一个说实话的!人家邵东家过的那是啥日子呀!跟神仙能差多少?人家真是‘良田千顷高楼万丈’!谁嫁到他家里真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穿不完了绫罗绸缎’!俺娘家侄子在他家跑跑腿吃得都是大鱼大肉、山珍海味手里还不断零花钱。说起他家来真是……”沈利司终于忍不住了涨红了脸吼道:“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不说话能当哑巴卖了你呀?不管啥事就是没个眼色家里来回客你瞎唠叨个啥呀?还不够烦人的!你就不能出去找几个老嬷嬷拉呱去吗?也知不道人家烦!”利司娘一愣讪讪地翻翻眼冷笑一声咬着牙道:“我知道你烦俺能知不道你烦呀!打你爹一死我就知道你烦我烦得鼻子眼里滴醋。早干啥去了?二十五年前你咋不烦我呀?早知道是这样的熊货下生时我狠狠心一屄夹死你了省得这会看你的脸色过日子。你烦我还烦呢要吃没吃要喝没喝我烦有啥办法?我烦我朝谁说去?你冲我咋呼啥呀?有本事出去挣来万贯家产你娘我也跟着你享两天清福那才是孝顺孩子!有能耐出去挣钱去呀?你冲我咋呼啥呀?守着外人显你有本事咋的?你他姥里个**喝唬起老娘来了。”也不理郑智生抄手缩脖气昂昴地径直出门去了。利司媳妇躺在床那头偷看了郑智生一眼羞得红了脸。沈利司脸色极为难看嘴角抽搐鼻翼翕动把头扭向一旁。

郑智生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尴尬极了。须臾他咳嗽了一声低声朝沈利司问道:“利司哥!你这伤到底是?”沈利司忙冲他使了个眼色。郑智生看了一眼正给孩子喂奶的利司媳妇突然省悟。郑智生又闷坐了一会百无聊赖屋内气氛十分压抑。郑智生起身道:“天也不早了我还有点别的事得到渠阁集去一趟。利司哥!咱弟兄俩改天再拉呱吧。”沈利司干巴巴地说道:“中!那我就不留你了。那件事我过天就去打听你别着急这也不是立马就能办到的事。”郑智生点点头笑道:“我知道!这事急不得。”说罢告辞起身走了。刚走出大门只见利司娘正站在向阳的屋檐下伸着头与几个老娘们叽叽咕咕说得眉飞色舞。见郑智生过来利司娘招呼道:“他哥!吃罢饭再走吧?”郑智生见那些老娘们齐刷刷地用异样的目光瞅他不禁薄脸羞得通红喃喃说道:“不了。大娘!我到渠阁集还有点事我先走了。”说着象逃跑一样慌忙踏雪走了。

一个围着红头巾挺着大肚子的小媳妇望着郑智生的背影问道:“大娘!这是谁呀!以前咋没见过他呀?”利司娘眼皮一耷拉瘪嘴一努不屑道:“谁知道从哪里来的瑕包孩子!我也不认得。俺这个大儿子算是白拉扯了打小就不跟我一个心眼最疼他爹!庄户人家本份种地过日子才是正理吃饱了撑的净去交些狐朋狗友。他姥里个**的还不叫我说我一说话一张嘴他就给填个蚂蚱说出话来能噎死人!都二十好几的人了也没有大人心眼还不服理料(教育)当娘的说你几句还不是该的?是向着你还能害你呀?”未几又咬牙切齿地怒骂道:“我日他祖奶奶也不是我托节他利司要能过上好日子我回头朝下走。”小媳妇不客气地嗔怪道:“大娘!哪有你这样说话的?巴着自已的儿子倒霉!”利司娘鼓着小眼道:“这能是我巴他倒霉呀?我……”

突然一个沙哑的粗嗓门喝道:“你巴谁倒霉?没事吃饱撑的?又在这里放啥的闲屁呀?”利司娘回头一看顿时魂飞魄散——只见一个长得又黑又壮的高个女人挑着两个各有一百斤重的大木桶象黑铁塔一样站在当街怪眼圆睁横眉冷对正是二儿媳妇姜红花!利司娘脸上赶忙堆下笑来谄媚道:“没有没有没谁说啥呀!你不信问问您这些婶子大娘谁也没说啥呀!”姜红花脸上的横肉一哆嗦瞪眼喝道:“不中我听见了你是说巴着我倒霉呢。”利司娘吓了一跳顿时叫起撞天屈来指天誓道:“我的亲祖奶奶谁要是说你一句天打五雷轰叫我不得好死叫我下雨淋死、出门叫骡子踢死、上街叫大车扎死、天上掉鸡毛砸死、喝茶呛死、吃饭噎死、拌倒摔死三伏天死了没人管烂在屋里生肉蛆……”姜红花不耐烦地挥挥手训斥道:“别在这里浊心我了你刚才说巴谁倒霉呀?是说我还是说沈利光?不说实话今个咱不能算完。这才几天不骂你你头皮又痒痒了?快说我还等着喂猪呢!”利司娘踮着小脚跑上前去殷勤地掸掸姜红花身上的灰尘一脸媚笑巴结道:“我那敢说你公母俩呀?我是说大熊东西他两口子。”姜红花鼻孔里“哼”了一声鄙夷道:“谅你也不敢说我!软的欺硬的怕就知道你不是个好鸟!别呆在这里放闲屁了快给我烧锅煮猪食去。”利司娘迟疑了一下姜红花眼一瞪怪叫道:“咋啦!不想去吗?我还喊不动你?”利司娘心惊肉跳慌忙道:“没有没有我没说不去呀!我这就去。”说着虽极不愿意又不敢不去讪讪地低着头跟着姜红花到前院给二儿子煮猪食去了。

利司娘是老绵羊、抓勾子的亲姑姑娘家就在姜家集!利司爹去年死了她跟大儿子沈司司过日子却常到二儿子沈利光家干活。沈利司无姐无妹仅他弟兄两个。兄弟沈利光本份老实娶了一个媳妇是钟堂石匠姜绍昆的大闺女!叫姜红花长得五大三粗脾气暴躁。

婆媳俩一走几个老娘们拍手大笑起来都说:“真是‘蚂蚁吃豆腐一物降一物’!这个老嬷子就是不喜见人(不讨人喜欢)在大儿媳妇跟前是猛老虎到了二儿媳妇这里便成了老鼠。”小媳妇翘嘴不屑道:“这样的古怪老嬷子!就该有姜红花这样的儿媳妇治她。”一旁有个上年纪的老大娘道:“你们知不道!利司娘年轻时受气利司的奶奶可没少欺负她。有一回烙馍馍翻馍慢了点糊了半拉利司娘差点叫利司的奶奶用火棍打死这是我亲眼见的。”小媳妇嘲弄道:“年轻时挨打到年老了就打自个的儿媳妇捞本吗?这是啥道理呀?”老大娘斜睨道:“为啥说‘十年的媳妇熬成婆’呀!”小媳妇抢白道:“熬成婆婆就该打人呀?那要是碰上姜红花这样的儿媳妇咋办呢?”有个女人笑道:“利文媳妇……”小媳妇翻白眼打断她的话头:“我叫邓秋云!”那女人抿嘴一笑打趣道:“好!邓秋云!你婆婆打过你吗?”邓秋云俏脸一红鄙夷道:“谁象你呀!”那女人羡慕至极叹道:“还是人家邓秋云命好不光嫁了个好男人!又摊上一个好婆婆!”邓秋云得意地笑笑。那女人抬头看了看太阳道:“快晌午了该回家做饭了。”大家说着四散走开。

邓秋云踮着小脚晃晃悠悠回到家中进了堂屋板着脸大模大样地往当门太师椅上盘腿一坐顺手从八仙桌上拿过竹杆长烟袋来把烟嘴往嘴里一含鼓起腮帮吹了吹灰然后从烟叶包中用手指撮出烟叶使劲按入烟袋锅中压实又从怀里摸出洋火点上美滋滋地深吸了一口闭上眼睛任凭轻烟从鼻孔中徐徐冒出。过了许久邓秋云慢慢地睁开眼睛向蹲在门槛上愣的丈夫沈利文厉声喝道:“我说:你也不看看到啥时候了?还不做饭去呀?”

在苏、鲁、豫、皖一带夫妻间不直呼其名以“我说”代替。她既然要说不叫她说肯定不行也不知是啥朝代落下的规矩。沈利文抬抬眼皮慢吞吞地回道:“做啥饭呀?有现成的锅饼桶里有才打来的凉水你凑乎着吃吧!”邓秋云俏脸一扳骂道:“该死的你就不能烧点热荼喝吗?吃干馍馍喝凉水你想把我吃死呀?”沈利文反驳道:“你又不是知不道?家里就那点柴禾了一春天还知不道能不能撑过去呢省着点烧吧!”邓秋云怒斥道:“放你娘的狗屁我就想喝荼。”沈利文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来重重地长嘘了一口气钻进低矮的锅屋里往铁锅里添了两碗凉水点火就烧。不一会儿浓浓的炊烟从小屋的各个缝隙里冒了出来小屋活象一个刚出锅的大馒头。

邓秋云得意地笑了在婆家她才不受气呢。就在这当儿从门外慌慌张张走进一个人来见到邓秋云劈头叫道:“老沈!你还有闲心吸烟呀!赶紧回娘家看看吧?出大事了。”拉着她就往外走。

原来闺女出嫁后不论她年龄大小立马变“老”!外乡人来到本地听人喊“老某”!千万别以为只是招呼须眉汉子没准是个十六、七岁的俊俏小媳妇!娘家人称呼嫁出去的闺女是以她丈夫家姓前加个“老”字!就象熟人相见称呼“老李老张、老朱、老王”一样。闺女嫁到张家便成了“老张”!嫁到马家就是“老马”!嫁到王家自然是“老王”了!不管你在娘家叫啥“花”、“霞”、“丽”不管以前你那名字有多么好听多么富有诗情画意只要嫁了人从此通通作废!你从父母的娇闺女变成了人家的儿媳妇便是从天堂跌进了阿鼻地狱不但名字沉入大海再也无人提起而且有了一个专门挑刺、凶神恶煞般的领导那就是丈夫的母亲她的婆母娘!婆母娘虽说也是娘就因前面多了“婆母”二字便与生身母亲迥然不同。亲娘望着闺女!那是一脸慈祥、爱怜;婆母看儿媳妇眼神里则是冷漠、挑剔咋看都不顺眼。这婆母已苦熬十几年受尽她那个婆母的欺负、凌辱、叱骂自已终于也熬成了婆母可到了捞本的时候这时无不变本加厉开始折磨她这个儿媳妇出气解那郁积十数年的心头之恨。这“婆婆”便是从“媳妇”熬过来的但日子漫长需要等上十几年不容易呀!媳妇嫁了丈夫从此不但要给人家生儿育女还要忍受她那个恶婆婆的窝囊气!甚至是打骂污辱苦不堪言。媳妇不但要挨打受气就连称呼也低人一等邓秋云嫁给沈利文!娘家人称她“老沈”!虽说婆母善良老实邓秋云不受窝囊气在沈塘却成了“利文媳妇”!“沈邓氏”!这便是婆家人给她起的名字。她也愤愤不平颇不服气但世道如此也没地方说理去。成了人家的媳妇!要想有出头之日先得生个儿子!还得耐心等儿子长大得等儿子娶上媳妇!要是“媳妇”只生闺女更是婆家憎恨的对象便永无出头之日了。就算生了儿子这儿子要是打光棍!娶不上媳妇也是“狗咬猪尿泡空欢喜一场”。当然也不能一概而论遇到姜红花这样五大三粗的儿媳妇!就算利司娘古怪也只能忍气吞声乖乖地去烧锅煮猪食去了。

邓秋云被那人拽得脚不沾地连叫道:“三叔!你拽我弄啥?有啥事?有啥事呀?”两人来到大门外邓秋云拚命挣脱愣愣地看着她娘家三叔邓敬奎诧异道:“三叔!你这是咋啦?到底有啥事呀?”邓敬奎急得头上热汗淋漓连连跺脚催促道:“老沈!你快点吧!您娘在家里上吊了。”邓秋云两眼直眨巴还没回过神来又问道:“三叔!您老人家说啥呀?”邓敬奎跺脚埋怨道:“唉!你说你这孩子!咋还不急不燥的你说我说啥呀?你娘在家上吊死了。”恰如五雷轰顶邓秋云两眼一闭“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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