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子一颤,立刻把那张纸条重新攥进右手,若无其事地翻回身子仰面躺好,“没怎么,就是……呃,感觉有点迷糊……”我知道她就坐在我左边,但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根本不敢正眼看她。这个女人本来就对我有种奇怪的吸引力,再加上李峰说她很有问题,我现在哪怕多看她一眼都会觉得浑身不自在。
但她好像根本没注意到我的异常,站起身,主动凑上来看着我的脸问“迷糊?是不舒服吗?”说着她还用手来摸我的额头。她动作很敏捷,我根本来不及制止,她的手掌刚一碰到我的额头就缩了回去,“呀,好烫!你发烧了吗?”
“我……”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这应该只是正常的生理反应,不出意外的话,我的肾上腺素正在疯狂分泌。这种事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呢?
“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因为他刚才用暴力胁迫你,吓到你了?”安医生一脸关切地问。她的表情和语气都流露着心疼的感觉,我并没多想,觉得这只是正常的医生对于病患的关怀。
“不是的,安医生。你确实误会了,”我解释道,“李警官他只是在跟我开玩笑。”尽管我这么说,她还是执意要好好检查一下我的身体。
她上来直接要伸手,我自然是不肯的,但不知道是我这些天没吃好饭,还是躺了太久过于虚弱,我的力气竟然比不过她!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按住了我的左臂,毫不避嫌地掀起我上身的衣服,然后盯着我的身体上下打量,她甚至撩起我鬓角的头发仔细查看耳后。我被她有些无礼的大胆的行径弄得面红耳赤、不知所措,心里除了男女授受不亲的羞耻,还有一阵愈发强烈的紧张感。我右手死死地攥紧,生怕那张纸条被她发现。
说来惭愧,我在今天之前都没认真思考过精神病人的人权问题,我觉得精神病人都是活在自己的怪异世界里,一直以来我对他们只是报以礼貌的同情,但现在我亲身体验到了这种羞耻,身为人的羞耻,这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安医生在这整个过程中都面不改色,好像早就习惯了这种事。她看了一圈也没发现任何异常,捋顺我的衣服,略感失望地坐回椅子上。然后她拿起本子,在上面写写画画。舞弄了半天之后她终于开口了:“很好,确实没受什么伤。看来你没撒谎,是个诚实的好孩子!”她在说“好孩子”这三个字的时候尾音上挑,似乎暗含了一种挑逗。
我没开玩笑,那的确是一种挑逗,是异性之间为了吸引对方而做出的自然行为。仔细一想,从刚才我见到她开始,她的很多小动作都好像在故意撩拨我似的,我现在更加相信李峰的话,安筱瑜的确有些问题!但这个“有问题”具体是指什么,我无法确定。我既不是刑警,也不懂心理学,我没办法只靠一个直觉和印象就推断出别人心理层面的动机和目的,有可能只是我想多了。
我偷瞄了她一眼,发现她已经把头埋进那本又大又宽的蓝色笔记,好像写得很投入,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劲的。我咽了口唾沫,试探着问:“安医生,现在我可以起来了吧?”她闻言立刻停笔,把本子的上沿向下降了一点,露出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对着我眨巴两下,笑道“哈哈,没事了,你起来呗~”我得到许可,赶紧从床上坐起来,窘迫地整理衣衫。这时候我又听到她说:“我很高兴,张棋,你恢复地非常好,经过我刚刚对你的测试,现在你的逻辑和认知方面都没什么问题。你和院里其他那些精神病不一样,我和你的交流与常人无异……”
说着,她将笔帽盖回去,然后收起笔,把本子放到一旁的桌子上,翘起二郎腿,右手拄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我。我知道她说我与常人无异,这是对我很好很乐观的评价,但我忘了高兴,我坐在床上回望着她,大脑一片空白,只感到呼吸急促,心跳加速。
“不过有关你的记忆能力,问题还是不小。”安筱瑜饶有兴致地说道,“齐教授怀疑你是解离性人格障碍,但我有一个完全不同的看法。”
听到这话,我马上警惕起来,大声问道:“什么!你们怀疑我是多重人格?”
安筱瑜立即从椅子上站起来,两步走到我面前,然后用右手的食指抵住我的嘴唇“嘘,小点声,别让别人听到了!你刚才没好好听我说话吗?我可没说你是多重人格,但齐教授确实是打算按这个结论来写病历交给警方的。”
我被她这样一说更糊涂了,我脖子向后一仰好让嘴唇避开她的手指,用比刚才小了很多的声音问:“警方?到底怎么回事啊?”
安筱瑜哎呀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似乎在懊恼自己不小心说漏了什么。她叹了口气,看着我的眼睛说道“看你恢复的不错,我就实话跟你说吧,他们把你送来这里的时候,你受了强烈刺激,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你来的当天下午就被诊断出记忆缺失和轻微的脑部损伤,但是警局和我们院方交代得很清楚,你身上还背着命案呢,要求我们尽最大努力治疗你……”
“命案?什么命案?我是哪天来的?我……”还没等问完,我就痛苦地捂住了脑袋。我当时是顺着安筱瑜的话来回忆,我感觉我记得很多事情,我实实在在地对某些事有印象,但是当我的把记忆的触须伸向那一部分的时候,一阵剧痛立即像电流一样从头到脚传遍全身。我大叫着,嘶哈嘶哈地倒在地上大口喘气,鼻涕眼泪和口水同时从合适与不合适的地方一起流出。
我这副样子着实把安筱瑜吓坏了,她迅速蹬掉脚上那双高跟鞋,一闪身直接蹲下来,“啊!你怎么了?张棋?你别吓我啊!”疼痛感早已过去,但我的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抽搐,我整个人是脸朝右趴在地面,四肢僵直地向下伸展,手脚都不能动,我就尝试转脖子,但是脖子也同样忽视大脑的指令一动不动。我的视野之内只有一小片地面和安筱瑜白净修长的双脚,她正光着脚踩在冰冷的灰色地砖上,这些地砖我的脸贴上去都觉得冷得不行,她这样踩着大概会着凉吧?……该死,我在想什么?现在遇到麻烦的明明是我,我居然还有功夫担心她?
如果站在旁观者的视角来看,这妥妥的就是一个变态痴汉在盯着美女的脚流口水……我这时候根本说不出话,只能在心里疯狂催促安筱瑜赶紧把我扶起来!她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几秒,好像是领会了我的意思,用她小巧纤细的双手拽住我的右臂,稍微用力一抬就帮我翻过身。她先是伸手试了试我的鼻息,然后贴在我胸前听了会心跳,确定我没有生命危险以后,她耐心地扶正我背靠在床边坐好,然后从白大褂兜里拿出一包卫生纸,动作温柔地帮我把脸擦拭干净。
她这一套行动下来,我差点就被迷住了,尤其是当她侧着脑袋贴在我胸口上的时候……我承认,在荷尔蒙,多巴胺和肾上腺素的交替刺激下我有点智商下降了,但是抛开这些因素不谈,说实在的,无论在生理上还是心理上,我都很难不去喜欢这样一个人美心善的女人。
“别怕,没事的,只是神经症引发的肌肉强直,”她伏在我耳边用柔和的声音对我说,“我马上去给你叫专业护理员来,你在这好好等着啊~”说着她站起身就要离开病房,我想提醒她把鞋穿好,但是身体还是麻的,我竭力想做些动作,情急之下忽然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怪动静“嘎~”。声音很轻微,但还是引起了安筱瑜的注意,“嗯?”她惊讶地转过头看了我一眼。很快她就发现我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地上的那双深棕色高跟鞋,立刻心领神会地笑了“哈,你可真是体贴啊,谢谢关心!”
她重新穿好鞋子,把病例本和笔记整理好抱在胸前,走到房门前的时候又回头看了我一眼说:“其实我今天真不该穿高跟鞋来上班的,但是医院没有规定不许,我又真的很喜欢这双鞋……唉,穿高跟鞋跑步可不方便,要是你刚才真的有个好歹,那就耽误事了……”我的身体还是很僵硬,只能转动眼珠看着她,她眼眉低垂,令人难以察觉地轻咬下唇,她居然真的在内疚?为这种小事而内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