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有一丝光亮。
肖在阴影处藏匿了许久,但四周一片死寂。红背心似乎没有追进来。
肖开始往里走。他触摸着这里的砖墙,感觉像在一团漆黑的海绵里挪动。除了自己的呼吸声、脚步声,偶尔能听见水滴声。
肖好像踩到一个柔韧的袋子,被绊倒在地上。一些食物残渣的味道传进鼻子。
“你去哪里?”黑暗中传来声音。
肖逐渐能看到事物了。一个人影的轮廓在对他说话。
“不知道。”肖就势靠在墙上,他太累了。
“你可以在这里休息,也可以再进去一些。里面更暖和。但不要惊扰这里的人们。”
“这里的人都不点油灯吗?”
“点起来就不好休息了。人在光亮的地方工作,在黑暗的地方休息。”
肖还想再问什么,轮廓摆了摆手。
“休息吧。”
“我不能休息,死亡就在我身后。”肖心想。
他挣扎着起身,继续向里摸索。道路逐渐向下,肖终于适应了这里的光线。到处都是砖墙,墙下是人。他们一动不动,仿佛在注视着肖。
道路再次趋于水平。这里的气味变得潮湿、温暖且刺鼻。
开阔的大厅里面躺满了人,有的互相挤在一起,有的独自缩在角落。两旁的柱子边上,有星星点点的火光。肖靠了过去。
“你好。你是来休息吗?”
烟草味传来。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人。
肖本打算回答,但不知为什么丧失了说话的兴趣,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
“这儿很好。很暖和。来一口吗?”
肖摆了摆手。
“这儿很好。烟也很好。人们都很好。”中年男人重复着,又吸了一口烟。
“这里有多大?”
“有很多人。”
“大小呢?”
“唔。也许很大吧,但这里很暖和,你不休息吗?”
“有人在追我。”
中年男人停止了吸烟。许久没有人说话,烟袋上的火光逐渐熄灭了。
“如果有人追你,你可以躲在这儿。”男人再次开口。
“躲在哪儿呢?”
“这有很多人。但是白天,大家要工作。”男人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天快要亮了。夜晚大家在一起,白天就要躲得更好。”
肖点了点头。困倦忽然袭卷他的身躯。但他知道这里还不能停下。
他继续往前走。
“孩子,希望你不要被追上。”后面传来声音。
“当然。”
大厅后方延伸出数条长廊。其中一条有两个黑影伫立着。不待肖靠近,他们就转过身来。
“口令?”
肖没有搭话,向后退了两步,转身向另一条走去。他感到黑影的目光始终黏在背后。
走廊上空无一人,肖感觉自己在不断往下走,走廊不知通往地下何处。
“人在光亮的地方工作。”人影的话回荡在他耳边。
肖想起在克拉科夫时,他与周叔在阳光下的田地里耕作。起初,每隔一阵就有附近的农夫扛着锄头路过,他们带着草帽,笑着向周叔打招呼。
后来人越来越少。周叔说要把土地卖给国王,肖感到很荣幸。
不久以后,他们就失去了收入来源。于是周叔做起了生意,破旧的木屋里摆满了借钱买来的酒。
路过的卫队顺着酒香找了过来。酒没了,周叔被狠狠打了一顿。周叔的血和地上的酒液混在一起,反射着外面透进来的阳光。
再后来他们又回到田地里,比过去更加劳累,但总是吃不饱。田间地头几无旧面孔,只有空旷的田地与毒辣的太阳。
债还清以后,周叔一把火烧掉木屋,带着肖离开了克拉科夫。
剧烈的尸臭将肖拉回了黑暗。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尸坑。彻底腐烂的尸体摆出各种不规则的形状,互相交叠,难以分辨部位,就像一团长着无数触角和眼睛的麻布。
肖本能地后退。地上非常湿滑,他跌倒在地,手上沾上了不知什么液体。
“人在黑暗的地方休息。”人影的话语再次响起。肖感到一阵恍惚。
仓皇折返后,肖拐进一条向上的长廊。长廊一边有着不少房间。
房门形同虚设,只是几片破烂的木板拼凑而成。肖凑近其中一间。
里面一边摆着草垛,另一边摆着简陋的双层木床,上面分别睡着几名女人,其中一个用厚毯子半裹着身体。
草垛上的女人像闻到了什么似的忽然睁开眼,隔着门用询问的眼神看着肖,嘴角浮起暧昧的笑容。
肖赶忙别过头前进。
每个房间都大同小异。一个男人在走廊上徘徊着,路过时上下打量了肖一番。
在走廊的尽头,微微泛起鱼肚白的天空显了出来。
肖踟蹰了一会儿,又退了回去。他走进一间屋子,立即开口:
“我不是来玩的,我就是想休息一下。”
房间里只有一件化妆柜和一张木凳,柜上面的镜子已经被敲碎。角落里铺着一张毯子,剪烂的衣物散落在地上。
毯子上卧着一个女人。她掀开被子慢慢从地上坐起。肖身躯猛地一震,像被扼住喉咙一样说不出话来。
一道恐怖的伤疤爬在女人脸上,薄薄的红布裹着她的身躯。
葛莉嘉眼神空洞,与肖对视着。
“我想你看见我也不会有兴趣的。”女人先打破了沉默。
“当然不会。呃,我的意思是……”
“坐吧。”葛莉嘉打断了肖,指了指化妆凳。
“为什么来这儿?”“你的脸怎么了?”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