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语静静听着。
眼前的花凉好像变了个人,变成了从前那个被秦羡收在门下的小姑娘,安安静静,和和气气。
而她说的话池语是能认的,因为这件事顾渊自己也提到过,他小时常与汤药为伍,而秦羡总会为他熬制一味叫做“榆柳”的药,苦极,不知是做什么的,却非要他喝。
她说,“我曾经是逍世的掌门独女,从前受尽宠爱,在万千人的注目下长大,是旁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逍世是曾经只稍弱于三宗的宗门。我很小时秦羡与琴昇二人便出了名,秦羡云游,来到逍世,看中了我,说座下只有一个徒弟顾渊,问我母亲可否愿意送我拜入他的师门。”
“彼时谁不愿意啊?天才双子星,拜入其师门是有极大可能修得大成的,这等送上门的机会,谁不要啊。”
说到这,花凉伸轻轻摸了一下眼角,又微微垂下眼,轻声道:“我也愿,我母亲也愿,我父亲也愿。就算秦羡没有正统宗门又如何,这天下散修何其多,更何况他坐拥整座琉璃岛,是天下人皆敬佩羡慕的对象。”
“我就随他去了。”
“琉璃岛当真是极好看的,否则也不会叫琉璃岛了。我进了琉璃岛,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顾渊,当时少年眉眼真是跌进我心里了,我才知道,原来有个师兄是如此幸福的一件事。”
“顾渊喝的药苦极,每次都愁眉苦脸,我看不下去,从秦羡房里偷糖给他吃。他总是不愿吃独食的,于是他吃一块,我吃一块,就着糖喝苦涩又烧心的药,生生熬了两年。”
“后来我才知道,那些糖都是秦羡提前发觉,里边下好了连心蛊,这才能让柳线功的被施展者能不经历痛苦的完成生命的过继。”
池语一顿。
花凉看她的表情微微有些变化,笑道:“很吃惊罢?以为我们是他手底下的得意弟子,其实不过是一早就被养来和顾渊换命的倒霉蛋罢了。”
“顾渊吃到后来,发现不对劲了,宁可不吃糖喝药,也不愿我再去寻糖来吃。直到后来有了你,顾渊也不愿你给他吃糖,你二人自己偷摸种了一小片萝卜地,他吃的最多的就是你做的凉拌萝卜丝,以此来压住药的苦味。”
池语心下微怔。
她回想起来之前的日子里,顾渊好似一直是很喜欢吃凉拌萝卜丝的。
原来,原因竟是这般吗?
“秦羡并不打算养我太久。吃他的用他的,左右都不划算,索性只养我两年。可未想到两年根本养不熟我,在打算杀我养阵时,被我识破诡计,一刀差点送上了黄泉路。”
花凉这辈子都不愿再回忆那段时光。
两年后的某一日,没什么需要注意到的地方,一切看起来再正常不过。
花凉就睡在自己的寝殿里,一睁眼发现秦羡就站在自己床前,一动不动瞧着自己。
谁也不知秦羡是如何来到花凉的寝殿中的。
她很纳闷,师父向来不会做出如此之事,刚要说话,却被秦羡一把扼住了咽喉。
秦羡在动手的瞬间就锁住了花凉经脉,他只是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徒弟,然后举起了手中一掌长的的匕首。
花凉从那匕首的反光里,看到了自己几近青紫的脸。
秦羡动手没有半点的犹豫,手起刀落,花凉小半个脖子便被利索砍断,大片大片的鲜血涌出来,而秦羡动手给花凉套了层阵法,确保她在流干鲜血死之前一直是活着的。
花凉甚至来不及动手反抗,她就已经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
被秦羡从寝殿中拖出来的时候,花凉的手带倒了自己寻常放在门旁边的剑鞘,借着门槛的力量将剑拔了出来,却一直无法动手。直到花凉被秦羡丢进了那巨大的反光的阵法里,她趁着秦羡回身将昏迷的顾渊从石头后边拖出来时,用尽全力咬破了舌尖让自己从无法反抗的法术中清醒过来,然后对着秦羡的后心窝用尽全力捅了一剑。
阵法开启了一半,她没有被锁死,在魂魄千疮百孔的情况下花凉又拔出剑来对着秦羡再捅一剑,这一剑灌注了法力,将他死死钉在了地上。
然后花凉跑了,跑得无影无阻。
“我被砍断了半边脖子,自己爬去乱葬岗救活了自己,因着半条命都送进了阵法里,我发现,我的经脉被更改了。”
“且不止如此,我的家门,逍世,灭门了。”
“无人知道逍世是如何被灭的门,我也不知我是如何被更改的经脉。世人皆不认我是从前逍世的掌门独女,他们说我经脉逆行,是不出世的天才,修行界如何会突然出现这种天才,他们不认。”
“于是我成了嚣鬼花凉。”
“我躲躲藏藏二十多年,将自己重新一点一点养的有了些活气,看着秦羡重新收了个徒弟,是清雍城的天之娇女,姓池名语,表字淞念。”
“清雍城,你也没听说过吧?”花凉问池语。
池语摇了摇头。
“没听说过,就对了。”花凉嘲讽地轻笑,“因为在你拜入秦羡门下的第三年,清雍城,灭门了。”
“饶是当时自由身的我,也根本没查明白清雍城是如何灭的城。但我敢肯定,清雍城灭门的原因和当年的逍世别无二致,而追其根本,是因为他们手底下的天才,我们,拜入了秦羡的手里。”
“你以为我是天生的经脉逆行吗?我和顾渊一样,也只是个普通的天才,仅仅是有着让众人羡艳的天赋罢了。真正让我经脉逆行的,是那个阵法。”
“那个阵法,就是在施展柳线功,逆天换命,拿我们的命来弥补顾渊天道既定的不足,要他好生活着,要我们永堕地狱。”
说到这,池语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枯枝被踩断的声音。
花凉和池语同时抬头,果真,在二人身后看到了挣脱禁锢而来、却听到了当年全部事实的顾渊。
和他身后不可置信的顾渊。
池语看着顾渊,而顾渊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池语,他张了张口,问花凉:“你说的,可全部属实?”
“我说的若有半分虚假,我魂魄灰飞烟灭,再无来世。”花凉的誓发得极毒,眼皮也没抬一下,“我相信你自己心里清楚,淞念死后,你再也不用吃那榆柳药了,也变得身强体壮了,就是因为淞念做了祭品,而那味榆柳药,是为着柳线功做的铺垫。”
“阴阳术,柳线功,在秦羡眼里,我们都是你的‘榆柳’药材罢了。”
“他对你施展阴阳术,不让你记得我,就是为了不让你发现,我们一个两个,都是因你而死,因你失去了活下去的最基本的权利。”
顾渊愣在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