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初夏的时光仿佛很短，转眼就到了令人烦躁的仲夏，这期间也不过短短十几天的光景，可是许诺却感觉过了半个多世纪似的。
此时他正陪他哥哥喝酒吃午饭，空调机传来徐徐的凉风，可是他觉得内心仍然燥热无比：他想见刘洁。
这十来天他一直陪着他的哥哥，这是他妈妈的要求，让他多学学做生意的窍门，况且兄弟俩现在见面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得好好聚聚。他整天陪着他哥哥喝酒，吃饭，游玩，谈生意，根本就没有自己的自由空间。虽然又见到了那个刘成，却再也没遇到刘洁，他内心一直烦躁不安——他想见刘洁想得快发疯了，哥哥来时的惊喜如今已荡然无存，他只想尽快见到刘洁。
终于送走哥哥了，许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终于可以见到朝思暮想的刘洁了。自从第二次见到刘洁，她美丽妖娆的身影一直在许诺脑海里挥之不去，仅仅是两次见面，他已经爱得无法自拔。
许诺离开飞机场后火速赶回家洗了个澡，穿上衬衣打上领带，套上哥哥送给他的名牌西服，将自己的头发喷上啫喱水，然后风一样地跑到楼下，骑上自行车用他哥哥给他的钱买了一大捧鲜花，其中有代表他对这场爱情的奢望：十九朵玫瑰。他想让这场爱情天长地久，他希望陪刘洁到老永不变心……
他一路激动地赶到那所“红太阳”幼儿园，看见满院的孩子在开心地玩闹着。他隔着大门问其中一个小女孩：“你们的刘阿姨呢？”
“刘阿姨不在，只有朱阿姨，杨阿姨还有马阿姨。”小女孩稚声稚气地回答。
许诺听了倒吸一口凉气：这个幼儿园怎么都雇用“动物”来做阿姨啊，他暗暗发笑。可是接下来的事他终于笑不出来了，很快那个小女孩身旁出现了一位妇女，问许诺：“请问你找谁？”
“我找刘洁。”
“刘洁？”那位妇女看了看许诺手上的鲜花，仿佛明白了，她如实告诉许诺：“刘洁已经被一个姓仰的人接走了，听说今天不回来了。”
许诺一听这句话，当时就差点晕了过去。“姓仰的人。”他是谁？难道是仰天旺？不会吧，他不是已经死了吗？从那个妇女的眼神中，许诺已经知道这个人对他很不利。
原本阳光灿烂的天气在许诺看来已经变的昏暗。他不死心地赶往刘洁给他的第二个地址:刘洁的家。他找了半天终于确定了刘洁的地址，激动地摁响了刘洁家的门铃。门铃响了半天无人应答——刘洁不在家。许诺这个痴情大男孩为了得到他心仪已久的女人的爱，站在刘洁的门口等了她一整天，为了保持他的美好形象，他都不敢蹲下来，更不敢用手擦拭脸庞上流下的汗水。他痴痴地，坚定地站着……他的脑海抹不去的是对刘洁和那个姓仰的猜测，他在幻想此时此刻他们在一起的情景:一起吃午餐、一起游玩、一起打闹欢笑……
没错，刘洁的确是被一个姓仰的人接走了，刘洁没有丝毫拒绝，上了那个人的私家车。那个人就是仰天旺的弟弟仰天亮，一个长得和仰天旺一样帅气、一样迷人的男人。只是他没有他哥哥在事业上的天赋，他只知道追求女孩子，据说他的女友没有一个会和他在一起超过十天，他凭借自身的魅力和他哥哥的经济实力流连于酒吧、舞厅、夜总会，生活在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里，他从没有真心地去爱过某个女人。女人、金钱在他的眼中只是玩物。“活着就得享受”，“今朝有酒今朝醉”是他的人生态度，也是他玩世不恭的人生观。就这样一个浪子，刘洁之所以上他的车，一来确实是空虚，更主要的是仰天亮眉宇和眼神之间有着和仰天旺相似的东西，她看到他就会想到当初对她确实真心的仰天旺。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刘洁一直在等待许诺来找她，她突然好想得到这个清纯大男孩的爱，他年轻、有活力、敢爱敢恨、敢于表达内心的想法。她肯定他对她说的都是真心话，她无需在乎他的身世背景、文化修养，她只需他对她是真心就足够，她真的就认为这是上天给她安排的生命中的第二次爱情。只要许诺向她求爱她就答应，她决定全心全意接受这份爱情，她决定洗掉从前的悲伤，投入全新的生活。
可是一个多星期的漫长等待以后，她失望了。也许她没有猜错，许诺只是一时冲动说着玩而已，他现在或许已经开始了一份新的爱情。刘洁猜测着，就在这失望之际，仰天亮的出现终于安慰了她孤寂的心灵。
“嫂子，有空吗？我带你出去兜兜风。”仰天亮一手撑着大门旁的墙壁，一手插在裤兜里潇洒地问道。
“别不正经。反正也没事，带我去你哥的墓地看一看吧。”站在孩子们中间的刘洁说道:“小朱、小杨、小马，麻烦你们先照看一下，我今天有事得先走了。”
“小朱、小杨、小马，还有你小刘，瞧你们这幼儿园都快成动物园了。”仰天亮调侃地说道。
“你说话总是不正经，快走吧。”刘洁说道。
当车子停在墓场，刘洁的心情马上沉重起来，她为仰天旺献上了鲜花，随后便站在墓碑前不知不觉地陷入了他们之间的往事：仰天旺和她撑着同一把伞漫步在雨中，他总是把伞偏向她的那一边，自己总是露在外面。他开车送她去上学一路上嬉笑吵闹，他们恨不得时间是静止不动的，好让彼此能多相处一分哪怕一秒。还有他们的初吻……太多的令她一生都无法抹去的记忆在她脑海中像放电影一样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如今“电影”中的男主人公去了天国，女主人公独自回味，阴阳相隔的残酷令刘洁无法承受。一切仿佛在昨天，一切仿佛又是在半个世纪以前，忘不了的是曾经的相依相偎、相知相恋，挥不去的是那一刻的缠绵，如果那一切是永恒该有多好，这世间充满了险恶：车祸、溺水、地震、意外事故……如果她知道他会死去，她宁可仰天旺守在她身边什么事都不用去做，两个人去享受这不算漫长的人生……
“一百年太久，只争朝夕”刘洁发自内心地感慨，对于仰天旺死的原因，对于他对她的背叛，她已彻底地原谅了他。“对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善良的刘洁拥有一颗宽容的心，她不在乎仰天旺的过失，她在乎的是仰天旺给她的那些幸福时光，如果没有仰天旺，她不知道自己将是一种怎样的人生。
“嫂子，你还爱我大哥吗？”站在一旁的仰天亮问道。
“我没福分做你的嫂子，以后称我为姐姐就行。”其实仰天亮比刘洁大二岁。
“看不出来你也懂得什么叫爱。”刘洁很了解仰天旺的弟弟。
“其实有一句话压在我心底八年之久了，知道吗？刘洁，从你和我大哥第一次来我们家，我就不顾一切地喜欢上了你，这是真的。大哥在世时我不敢说，怕他不会原谅我，可现在我终于憋得受不了了，你要相信，这是真的。”仰天亮的话使刘洁吓了一跳，她转身看见在一旁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的天亮。
“你的女友算一算大约有一个加强连吧？怎么突然打起你嫂子的主意了，况且还是在你哥哥的墓前，你吃错药了吧。”刘洁用长辈的口吻对仰天亮说话，她怕他不顾自己的身份开始轻薄自己。
“嫂子，我是认真的，我之所以抛弃那些女孩子，是因为她们之中没有一个比你更优秀的，她们看重的都是我的钱，毫无感情可言。这两个多月我一直在考虑我至今究竟爱过谁。我恍然大悟，我之所以这么消极，这么颓废，那全是因为得不到你，我自暴自弃、玩世不恭，那是因为你从不多看我一眼，这很打击我的自信心。你还记得从前有一次我送你的音乐盒吗？打开之后有个小人在转动，播放的音乐是那首‘I LOVE YOU’。那是我的内心表白。还有一次我送你的贺年卡，其中有一句‘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丽最纯洁最善良的女孩’，对吗？那是我的一种暗示，你感应到了吗？还有……”仰天亮的语气有些激动，仿佛有说不完的掏心话。
“别再说了，我知道你很会追求女孩子，但我不是你想像中的女孩子，我今天来这儿，只想看看你哥哥，并不想听你那些甜言蜜语，请你尊重我。”刘洁冷静地说道。
“刘洁，你要相信我，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有结婚那是因为我一直喜欢着你……”
“别再说了，否则我会永远不再见你。”刘洁坚定地说。
“我会向你证明的。”仰天亮眼中仿佛喷着火。
上了仰天亮的车后，刘洁留恋地看了一眼墓地：她不得不承认，她太爱仰天旺了，那个给了她生活的阳光，给了她太多不计其数快乐回忆的男人，哪怕他背叛了自己，哪怕他已经死了，自己还是那么爱他，无怨无悔。
一路长久的沉默之后，仰天亮打破沉寂说道：“今天的话就当我没说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你面前显得那么冲动，就像你的弟弟，其实我都是快三十岁的人了。和我哥哥相比，过得消极颓废，挥霍着自己无价的青春，我好后悔。”仰天亮之所以能有这样的意识，那是因为自从他哥哥去世以后，他终于感觉到生命的渺小，人生的短暂，青春的可贵。可是他却将人生中最宝贵的十年挥霍在麻将桌，娱乐场所，女人堆中，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意义上的追求，没有自己的人生目标。他本以为他的一生那样过得很有意义：金钱，美女，名车，样样都有，前呼后拥，潇洒得很，也许连他哥哥在这方面都自愧不如。可是在那个下着濛濛细雨的葬礼上，他看见几百号曾是他哥哥下属、亲友的人尊敬地向他哥哥献花，虔诚地为他哥哥默哀，他不得不感叹因场面的盛大而体现出的哥哥生前的威望。那场雨终于惊醒“沉睡”中的他：他死后会像他哥哥那样有这么多的人来参加他的葬礼吗？他心里明白——不会的，照他这样下去渡过自己的余生，也许一个人都没有。他了解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他明白那些整天围着他转一直不厌其烦地说“仰大哥，你好迷人，仰大哥，我好喜欢你哟”的轻薄女子，他知道他们都是为了自己从哥哥那里拿来的钱。当真的有一天他遇难了，倒下了，没有人会来看他，就算有的人良心尚存的来看他，可那些人都会是些什么人。他想到了他死后的冷清场面，他终于明白了，“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他清醒了，他决定不再像从前那样活着。这场葬礼，仿佛不仅安葬了仰天旺，也安葬了仰天亮曾经肮脏的灵魂。
仰天亮将自己关闭在家中近一个月，别人以为他在追悼他死去的哥哥，其实他是在反思。他想起曾经贫穷的家，他想起近乎一个月都没有尝过肉滋味的童年，他想起在一次吃饭时仰天旺突然掀翻饭桌吼道：“我再也不过这种日子了，我再也不能这样活一辈子了，我要去做生意，我要做中国同行业老大，我要做中国首富。”从那以后，曾经贫苦的生活消失了，仰天亮心安地活在因仰天旺奋斗所带来的富裕生活中。曾经苦难的日子仰天亮忘记了，他没有哥哥那股奋斗的激情，也没有雄心勃勃的人生追求。他有的是一掷千金面不改色，有的是吃喝嫖赌抽样样都会，他彻底地生活在奢侈糜烂之中，他不懂什么叫真情，真爱，女人在他眼中只是过眼烟云，连至今究竟和多少个女人上过床都记不清楚……就这样的一个社会残渣，一个不知道廉耻为何物的纨绔子弟在哥哥的葬礼上被那场葬礼上的雨彻底浇醒了。他知道失去了哥哥就失去了依靠，如果再不忏悔再不醒悟，自己有一天会坐吃山空，一无所有，曾经拥有的风光将一去不复返，自己将活得连条狗都不如。
仰天亮，这样一个人人都唾弃的浪子，在人生最紧要关头，因为哥哥的死迷途知返，开始了他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