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粟娘坐在黑漆三栏架子床边,打理着湿头发,看着睡在椅上陈演满是疲倦的脸,张口欲言,终是无语。
噼啪的燃烧声从敞开的右厢房门传入进来,松木火把撑在了院墙上,一片火光撒在了房门前。房里黑沉沉的,已是睡着了的陈演发出粗粗的呼吸声。齐粟娘看着帐顶,慢慢伸出手抚摸床帐,手指尖触摸到微微凸起的莲枝花纹,这是陈娘子为儿子远行赴考亲手缝制的。
空气中飘浮着泥土和干草的清香,远远的,齐粟娘似乎听到了漕河奔涌的波浪声,哗啦哗啦,和着陈演的呼吸声,把她一点一点带入了梦乡……
睡得半夜,齐粟娘突地被一声巨响惊醒,立时从床上坐起,急叫道:“陈大哥?”
陈演一边从地上爬起,一边忙着道:“没事,粟娘,别害怕,是我跌下来了。”
外头的火把未熄,齐粟娘撩开床帐,借着微弱的火光,见得地上陈演的狼狈像,终是不忍。齐粟娘披衣下了床,一边搀着陈演站起,一边柔声道:“陈大哥,你明日便要起程去清河,受不得累。你去床上睡,我在椅上靠靠,待你走了,我再睡就是。”
陈演连连摇头,道:“我平日巡河时,野地里都睡过,这里有屋有椅有被,已是极好了。你不用担心我,快回床上去,小心受寒。”说着,自个儿却是连打了两个喷嚏。
齐粟娘默默看了他半晌,微弱的火光照不清陈演的脸,只听得他温和的哄劝声,“不用担心我,你还小,身子弱得很,快回床上去……”
齐粟娘转身走回了床边,复又躺下,便听得椅子移动的声音,陈演也睡下了。
松木火把的火光越来越暗了,齐粟娘在床上辗转反侧,一下一下数着陈演的呼吸声,却仍是无法入睡。她悄悄撩开床帐,探出半个头去。陈演怀中抱着棉被,长腿架在桌上。他似是睡得极沉,却又因着身子的弯曲不适,时时动弹着。
“陈……”齐粟娘轻轻出声,风儿突地大了,吹熄了火把最后一丝微光,漕河的浪声回响着,哗啦哗啦,听在齐粟娘耳中,仿佛古老昆曲里和缓的唱腔,虽是悦耳动人,却终是与她无缘。绣着莲枝的床帐慢慢垂了下去,掩住了无声的叹息。
只待得北极星升起。远远有了一声鸡鸣。一宿未睡地齐粟娘顾不得天仍是黑沉沉地。起身将衣穿好。她走到桌边。扶着迷糊未醒地陈演起身到了床边。哄着他脱了鞋袜外衣。躺倒了床上。陈演一沾到平整软和地床铺。嘴里顿时咕哝了一声。翻了一个身。向里睡去了。
齐粟娘轻轻笑着。替他盖好了被子。她正要离开。忽地见着陈演露出来地半边脸上有点点灰印。她转头看了看桌边地上地灰尘。伸袖轻轻替陈演拭去。又将床栏上他地外衣取过。将灰尘细细扑打干净。重又挂好。她回头看了陈演一眼。便出房关门而去。
陈演一觉睡醒。已是日上三竿。他呆呆看了看身上地被子。身下地床。再看看了被阳光照得亮堂堂地窗户。大大一吓。他三两下跳下床来。正手忙脚乱地穿衣。却听得一声门响。一阵饭香涌入。齐粟娘走了进来。看着陈演一笑。道:“陈大哥。你可睡好了?”
陈演连连点头。道:“好了。好了。”看着齐粟娘将两块热饼。一盆热青菜粥在桌上摆好。不由笑道:“粟娘。昨儿咱们在高邮城里带了米面回来。你今日便做上了。这菜却是哪里来地?”
齐粟娘笑道:“你吃就是了。还管它哪里来地?”歪头道:“总不会是我偷来地。”
陈演哈哈大笑。坐下欲吃。却被齐粟娘推他到了院子里洗漱。
齐粟娘虽是早吃过半碗,看着天色也是临近正午,也坐下和陈演一起吃了些。陈演看了看齐粟娘,又看了看院中的棺木,“粟娘,我今日还是不走了,先寻着人,把大娘的事给办了。”
齐粟娘轻轻一笑,还未开口说话,便听得院子里有人叫道:“演官儿,演官儿,粟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