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空介绍了宋文给他的乡老认识，强子抢过竹箧背到肩上，几人一路交谈，一边往村里深处走去。
路上，宋文注意到，村里大多数民居显得非常破败，坐北朝南典型的四合院建筑，土砖泥土砌成的三间屋子，分别是正房和两边厢房，屋里面十分黑暗；院子栽有几棵果树养几只鸡，空旷旷的院子西南角落是茅房（厕所），院墙是鹅卵石简单垒成的矮墙，院子大门是荆棘编成的大栅栏，布满了刺无从下手，想进去偷鸡摸狗也不太容易（设计的长度比正门宽许多，晚上关门把大栅栏架在木岔上拴好锁头就行了）这个年代的穷苦百姓没什么家具，一天能吃两个窝头，置办个桌子板凳，有一只小毛驴就是小康家庭了。
王族长家在村子西头，远远看去俨如城堡，整个五进的深宅大院建在一大片凸出的高地上，高地的四周挖了宽三米深三米的壕沟，壕沟中插满了倒竖的木尖，掉下去别想活命。墙高五米加上地形高度整体高度足有三层楼，院墙是糯米混合大青砖砌成，墙厚足足两米坚不可摧，家丁可以墙上跑动防守，院墙四角各有堡楼，南边正门地势陡峭，朱红大门前竖着一杆高高的进士及第旗。
宋文看看暗暗咂舌，这个王族长好大手笔，太吓人了。
三人沿着鹅卵石铺就的道路走到到偏门处，强子上前敲门，扯着嗓子喊“李南山拜见老爷夫人，快去通报呀”
门开了，探出一个大脑袋，瞪着一双小眼睛不满的瞅着强子，梗着粗壮的脖子瓮声瓮气说道“等着！”
王族长今年四十有五，身材高大威猛，国字脸上满是疙瘩，下颌一把浓密的黑胡子，头上戴一顶新盔的玄罗帽，身穿一袭黑色圆领大袖衫，宽袖皂缘，坐在客厅喝茶。
小厮进来禀报“老爷，李南山来访“王族长闻言吃了一惊“啥？他咋来了”
惠空原名李南山，他母亲和王族长同父异母，按血统说算是王家的亲外甥，可惜舅舅不爱他这个外甥，甚至巴不得他早点死；
这要从很久以前说起，惠空母亲是王家的一个女婢所生，出身卑寒又是女儿身，自小在家里就像女婢似得做牛做马，没有当过一天豪门千金，经常遭受毒打。
在她十五岁出落的亭亭玉立貌美动人，肚子却越来越大；在当时，女人不贞是败坏家风，等于是给王家老小列祖列宗都戴上了绿帽子；
那时当家做主的是王族长的老爹，王老太爷气的吐血，嘶哑的吼道“辱没先生”当即让家丁把惠空母亲拷了来，逼问她究竟是与谁行这苟且之事，老太爷发誓要把奸夫碎尸万段；
哪知此他这个便宜闺女外柔内刚，遍体鳞伤也不屈服，老太爷怒不可遏，下令浸猪笼；关键时候，六子王山章却跪下来求情“我愿代妹妹死”；
老太爷膝下十一个儿子，有七个没长大就夭折了，活下的唯独老六王山章天纵之才，12岁考中了秀才，16岁时中举，名噪广平大名数府，被老太爷看作振兴王家的希望；王山章也是庶出，母亲青楼出身，他出生时母亲难产，接生婆说大小只能选一个；下人急急去找他老太爷拿主意，老头子当时在村里戏台下看戏，正看到热闹处，头也不回说“这贱婢好不烦人，生下来若是女孩就埋猪圈吧”
时至今日，每当王山章想起那句轻飘飘的话都不寒而栗，他的生母尽心尽意服侍老太爷几年，被老太爷轻飘飘的一句话活生生的要了命；他年少时候的无数个夜晚，他只能捂着嘴偷偷的哭，哭声大了就要被打，他这种出身在王家也是做牛做马的命；
在他幼年的记忆里，是一个女婢给了他母亲般的温暖，总有一个小小的女娃子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面，含糊不清的叫他哥哥，那个女娃子和他同在一个女婢的怀里贪婪的啜着母乳，吃奶的时候他们也不老实，光光的小脚丫打架般的踢来踢去，他清楚的记得女婢看着他柔柔的眼神里满满都是溺爱，记得女婢被老夫人打的浑身淤青，夜里他们抱在一起哭；
有一天，他听女娃喊女婢“娘”他也跟着喊，女婢手指竖在嘴边，充满恐惧的小声说“你是王家的小少爷，不能喊我娘啊，老妇人才是你娘“
他不懂为什么他的娘是那个经常虐待他的老夫人（妾生的子女名义上的母亲是正妻）
晚上别人熟睡后，他才敢趴在女婢的怀里偷偷的叫一声娘。
等两个稍微长大点，别人都劝女婢“娃们该断奶了”
女婢总是垂泪“娃们没啥吃的一天到晚都饿呢”
女婢越来越瘦，厨房的老妈子告诉他“是你们两个小娃子太能吃啦”
女婢病死在一个风雪狂乱的黑夜，昏暗的油灯下，她怀里的两个小娃子睡得香甜。
后来，一个马夫告诉他“她死的时候只有七十斤”
女婢死后裹了张草席就埋了，剩下王山章和惠空的母亲。
两人同病相怜相依为命，一起挨打一起被揍一起被虐待，难兄难妹；
王山章七岁的时候，家里教书先生对老太爷说“六少爷聪慧过人是状元之才，剩下的几个少爷都是二流子”
经过一番考校后，老太爷大喜过望，马上安排王山章进学，老夫人也把他接到自己屋里；那一天，他第一次吃到了好多糖果蜜饯，又穿上了绸缎料子的衣裳，丝制的鞋袜。
他是王家的振兴家族的希望，开始了读书。
而瘦弱的小女娃子拿着小镰刀背着竹篓开始出外割草喂马，王山章泪眼汪汪的向老夫人求情，老夫人说家里不能养一个吃白饭的。
他经常偷偷塞给女娃子一些糖果糕点，看她吃的狼吞虎咽王山章又是开心又是心酸；
女娃子脏兮兮的脸蛋有两个小酒窝，喜欢柔柔的对他笑。
十岁后，他再没见女娃子笑过了，遇见了，她总是拘谨的叫他“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