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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鸡人格瑞德一家(1 / 2)

 住在那座体面的新房子里,住着养鸡人格瑞德,那所新房子是专门为鸡鸭而建筑的。它位于古老的骑士庄园旁边,庄园里有塔形、锯齿形的山墙、壕沟和吊桥。庄园的不远处是一片无人照料的树林和灌木林,那里曾经是一个花园,它一直延伸到湖边,不过现在湖已经变成一片沼泽地。许多白嘴鸦、乌鸦和穴乌在老树上不停地叫着。尽管人们常常在捕猎它们,但是它们的数目从未减少,反而不停地增加,住在鸡舍里的人能清楚地听见它们的叫声。格瑞德就坐在鸡舍里,许多小鸡、小鸭从她的木鞋上跑了过去。每一只刚从蛋壳里爬出来的小鸡、小鸭,格瑞德全都认识。她为这些鸡鸭感到骄傲,也为那所为鸡鸭建造的体面的房子感到骄傲。

格瑞德自己的那间小房子也很整齐干净,房子的女主人也是那样要求的。女主人常常带着一些衣着讲究的贵客来到这里,让客人们参观这座她所谓的“鸡鸭营房”。小房间里有一个衣橱、一个安乐椅,还有一个碗柜;碗柜上面放着一个擦得锃亮的铜盘子,盘子上面刻着“格鲁姆”几个字,这是曾经在这个庄园里住过的一个老贵族的族名。人们在这里挖掘的时候发现了这个铜盘子,这里的牧师说,它只是一个古时的纪念物,并没有其他价值。这块地方和它的历史,牧师知道得非常清楚,因为他读过很多书,对古代知识非常了解,而且他的抽屉里还留存着很多手稿。但是,最老的那只乌鸦也许知道的比他还多,它在用自己的语言讲这些事情。当然,那是乌鸦的语言,尽管牧师很聪明,他还是听不懂。

每当炎热的夏天过去之后,沼泽地就会出现许多水汽,因此在白嘴鸦、乌鸦和穴乌飞来飞去的老树上,就仿佛形成一个大湖;当骑士格鲁姆还住在这里的时候,当那座有着厚厚的红墙的古老庄园还在的时候,这种情形一直没有改变。那时,拴狗的链子很长,可以一直拖到大门口;想要进入各个房间,人们必须先从塔上走下去,进入一个石头铺成的走廊;房间的窗户都很小,窗玻璃也很窄,就连那些用来举行舞会的大厅也是这样。但是,到了格鲁姆的最后一代,人们已经不再记得曾经举行过的那些舞会了;这里还留着一个古老的铜鼓,人们曾经把它当做乐器用过;这里还有一个雕刻的非常精致的碗柜,里面藏着很多稀有的花茎,因为格鲁姆夫人很喜欢园艺,栽种了很多珍贵的植物;而她的丈夫则喜欢骑着马去打猎,他的小女儿玛丽·格鲁姆总会跟着他一起去。那时她只有五岁,她神气十足地骑在马上,用一对乌黑的大眼睛看着四周;她很喜欢用鞭子抽打猎犬,不过她的父亲更希望她用鞭子抽打那些跑来参观的农民的孩子。

庄园附近的一间土屋里住着一个农夫,他有一个儿子,名字叫做索伦。小男孩和那位高贵的小姑娘差不多大。他会爬树,常常爬到树上为她取下鸟窝,有一次鸟儿拼命地大叫,最大的那只鸟啄了他的一只眼睛,他流了很多血,大家都以为他的那只眼睛会瞎掉,而事实上并没有受伤。

玛丽·格鲁姆把他称为她的索伦,这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尤其对于索伦穷困的父亲约恩而言,是一件幸运的事。有一天约恩犯了一个错误,要接受骑木马的惩罚。木马就立在院子里,腿是四根粗壮的柱子,马背是一块窄木板;约恩要张开双腿骑在上面,脚上还要绑着几块儿很重的砖头,好让他感到很痛苦。索伦看着父亲受难的样子哭了起来,他哀求小玛丽帮帮他。小玛丽立刻让人把索伦的父亲放了下来,当他们不听她的话的时候,她就在石头地板上跺脚,使劲扯她父亲的上衣袖子,直到把袖子扯破为止。她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父亲答应了她的要求,把索伦的父亲放了下了。

格鲁姆夫人走了过来,她抚摸着小女儿的头发,用温柔的眼神看着她,玛丽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玛丽想和猎犬在一起,不愿意跟母亲一起去花园的湖边。湖面上的睡莲已经开花了,蒲草和灯芯草在芦苇丛中摇曳。玛丽的母亲看着这一片丰饶新鲜的植物,忍不住说道:“真是太可爱了!”花园里有一棵非常珍贵的树,是她亲手栽种的,它的名字叫做“红山毛榉”,它是树中“黑人”,因为连它的叶子也是深棕色的。它需要很强烈的阳光,如果长期生长在阴凉的地方,它就会变得和其他的树一样绿,而失去它自身的特点。高大的栗子树上有很多鸟窝,就像在灌木丛和草地上一样多。这些鸟儿似乎知道,它们在这里可以得到保护,没有人敢在这里放枪。

玛丽和索伦一起来到这里,我们知道索伦会爬树,他会掏鸟蛋或是捉刚出生的小鸟。鸟儿在惊恐和不安中乱飞,不论大小都在飞;田间的田凫、树上的白嘴鸦、乌鸦和穴乌全都狂叫不止。它们的叫声跟它们后代子孙的叫一模一样。

“孩子们,你们在干什么?”那位太太温柔地说道,“做这种事是很没有道德的!”

索伦感到很难为情,就连那位高贵的小小姐也感到害羞,但是她却简洁而任性地说:“是爸爸让我这么做的!”

“走吧!走吧!”那些大黑鸟儿一边说道,一边飞走了;可是第二天它们又都飞回来了,因为它们的家在这里。

没多久,那位温柔贤惠的太太就离开了,她被我们的上帝召去了,比起住在这个庄园里,和上帝在一起让她觉得更加安逸。当她的尸体被人们运进教堂的时候,教堂响起了庄严的钟声,穷人们的眼睛都湿润了,因为她生前待他们很好。

自从太太去世之后,她种的那些植物就没有人照料了,整个花园也荒废了。

人们都说格鲁姆先生是一个狠心肠的人,不过他的小女儿玛丽却能驾驭他。他面对玛丽的时候总是不停地笑,而且还会满足她的所有要求。如今她已经十二岁了,身体长得很结实。她那双又大又黑的眼睛总是盯着别人,骑起马来就像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放起枪来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射手。

有一天,庄园里来了两个非常高贵的客人,是年轻的国王23和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兼好友乌尔里克·腓德烈·古登洛夫24。他们要在这里打猎,而且还要在格鲁姆先生的庄园里留宿一夜。

吃饭的时候,古登洛夫坐在玛丽·格鲁姆旁边,他捧着她的脸,在她的额头亲了一下,就好像他们原本就是一家人一样。不过,玛丽小姐却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颊上,并且说她无法原谅他。大家哄堂大笑,就像这件事情很有趣一样。

也许这就是一种征兆,五年之后,在玛丽满十七岁的那天,一个信使送来一封信,是古登洛夫先生向玛丽小姐求婚的消息。这可是一件大事情!

“在这个王国里,他算是一个最高贵、最潇洒的人!”格鲁姆说道,“这件事件不可小视!”

“可是我对他没有兴趣!”玛丽·格鲁姆说道。但是,她并没有拒绝这位坐在国王身旁的高贵的人。

银器、毛料和丝织品被装上船运往哥本哈根,她自己则走陆地。十天之后,她到达了目的地,而装着嫁妆的船不是遇到逆风,就是没有一丝风,四个月之后东西才到达。当这些东西到来的时候,古登洛夫夫人已经离开了。

“我宁愿躺在麻袋上,也不愿躺在他那铺着丝绸的床上!”玛丽说道,“我宁愿光脚走路,也不愿跟他一起坐在马车里!”

十一月某一天的夜里,两个女人骑着马来到了奥胡斯镇上,她们一个是古登洛夫的夫人玛丽·格鲁姆,一个是她的使女。她们是从维勒乘船来的,现在她们骑着马来到了格鲁姆先生的石建的房子里。他对客人的来访很不高兴,并对玛丽说了一些难听的话;不过他还是让她进房间睡觉了。第二天早晨,玛丽吃到了美味的早餐,尽管她还是没有听到好话。父亲的态度很凶,还对她发了脾气,这让她感到很不适应。玛丽的性情原本就不温和,她认为既然有人对她有意见,她就应该作出回应。她的确狠狠地回应了他的父亲,还充满怨恨地谈起了她的丈夫,她说她不愿意再和他生活在一起。

就这样,一年过去了,这一年他们过得并不愉快,父女之间总是恶语相向,这原本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恶语结出恶果,究竟最后是什么结果呢?

“我们两人不能再一起生活下去了!”有一天,父亲对她说道,“请你离开这里,搬到我们的旧庄园去吧。不过,你最好先把你的舌头咬掉,不要到处散布谣言!”

于是,父女两人分开了。玛丽带着她的使女搬到了旧庄园,那里是她出生和长大的地方。她那温柔贤惠的母亲,就躺在这里的教堂墓地里。庄园里只住着一个年老的仆人,除此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了。房间里布满了灰尘,蜘蛛网四处可见,整座庄园都显得阴沉灰暗。花园里一片荒草,蛇麻和爬藤交织在树木和灌木从之间,毒参和荨麻长得又大又粗;“红山毛榉”已经被其他植物遮挡了,完全见不到阳光,它的叶子变成了绿色,就跟普通的树一样,它原先的那份荣耀已经消失不见了。白嘴鸦、乌鸦和穴乌依然密密麻麻地栖息在高大的栗子树上,它们大声地叫着,好像要宣布重要消息一样:玛丽又回来了!那个曾经叫别人偷鸟蛋和雏鸟的小女孩又回来了。至于那个听令去偷东西的小偷,现在正爬在一棵没有叶子的树上——高大的船桅上,如果他不听话,船索就会狠狠地抽打在他的身上。

有关这个故事,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牧师讲述的。他翻阅书籍和信札,把这些故事整理出来,现在他的抽屉里还藏着一大堆手稿呢!

“世上的事就是这样起伏不定!”牧师说道,“不过听起来挺有趣的!”

现在,我们就来听听有关玛丽·格鲁姆的故事,不过我们不要忘记养鸡人格瑞德,她还坐在那个漂亮的鸡舍里呢!玛丽·格鲁姆也在这里生活过,只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跟现在不是一个时代。

冬天过去了,春天和夏天也过去了,寒冷的秋风伴着潮湿的海雾来了。旧庄园里的生活简单而寂寞。

有一天,玛丽拿起自己的枪,跑到荒草地上去打野兔和狐狸,以及她看见的所有鸟雀。在那里,她常常遇见鲁尔贝克出生高贵的帕列·杜尔先生,他也和玛丽一样带着枪和猎犬在打猎,他的身材很魁梧,每当他们在一起谈话的时候,他总是会炫耀这一点。他完全可以和岛上已故的布鲁肯胡斯先生比一比,因为他也是一个身强体壮的人,在当时是远近驰名的。帕列·杜尔也模仿他,在自己庄园的大门上挂了一条铁链子,链子上面还系着打猎用的号角,当他打完猎回到家之后就拉动铁链子,然后吹响号角。

“玛丽夫人,请您亲自去看看吧!”他说道,“鲁尔贝克的空气是非常新鲜的!”

玛丽究竟几时去了他的庄园,这一点手稿里没有记录;但是在鲁尔贝克教堂的蜡烛台上我们可以看到,那些烛台是鲁尔贝克庄园的帕列·杜尔赠给玛丽·格鲁姆的。

帕列·杜尔的身材很魁梧,他喝起酒来就像一块吸水海绵,像是一只永远也装不满的桶;他打起鼾来就像一窝猪在打鼾一样;他的脸看起来又红又肿。

“他就像猪一样愚蠢!”帕列·杜尔夫人,也就是格鲁姆先生的女儿玛丽说道。

很快,她就厌恶了这种生活,但实际上这没有任何好处。

有一天,餐桌上的饭菜已经放凉了,帕列·杜尔还在猎取狐狸,而夫人也没有回来。直到半夜,帕列·杜尔才回来,而杜尔夫人一直到天明都没有回来。她不喜欢鲁尔贝克,于是她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就骑着马走了。

天气阴冷而潮湿,风嗖嗖地刮着,一群黑鸟欢快地叫着,从玛丽的头上飞了过去,它们不像她一样无家可归。

她先往南方走去,一直走到接近德国的边界,她用几个镶嵌着宝石的金戒指换了一些钱,然后向东走去,接着又回头往西边走来。她漫无目的,不知道前方的路在哪里;她的心情变得越来越坏,她对任何事任何人都感到愤怒,连对上帝也是这样。没多久,她由于体力不支,再也无法挪动脚步,最后倒在了草丛上。这时,一只田凫飞了过来,这只鸟儿像平时那样尖声叫道:“你这个贼!你这个贼!”她从未偷过邻居的东西,但是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曾经让别人为她掏过树上刚出生的小鸟。现在,她想起了这件事情。

从她躺着的地方能够看见海滩上的沙丘,那里住着渔民,但是她没有一丁点气力走过去,因为她病得实在太厉害了。白色的海鸥狂叫着在她的头上盘旋,就像她家里的花园上空飞过的白嘴鸦、乌鸦和穴乌一样。鸟儿飞得很低,离她很近很近,她仿佛看见它们变成了漆黑一团,而这时她的眼前已经是一片黑夜了。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经被人抱了起来,一个身材健壮的男子正把她抱在怀中。她望着他那张满是胡子的脸,他的一只眼睛上有一块疤痕,看起来就像把他的眉毛分成了两半。他把她抱到了船上,船长狠狠地责备了他,说他不应该这样做。

第二天,船开了,玛丽·格鲁姆没有上岸,而是跟着船一起走了。她还会不会回来呢?是的。但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呢?

牧师知道这件事情的前后经过,而且他可不是编造的,这段奇特的经历,他是从一本可靠的古书里得知的。我们就把这本书取出来亲自读一读吧。

丹麦的历史学家路德维·霍儿贝25写了很多有价值的书和有趣的剧本,从这些书里我们能够了解到他的那个时代和人民。他的信中提到过玛丽·格鲁姆,以及他在什么地方遇见了她。这很值得听一听,但是我们不要因此就忘记养鸡人格瑞德,她在那个漂亮的鸡舍里,过得非常惬意。

很多很多年过去了。

一七一一年26,哥本哈根鼠疫肆虐。丹麦皇后回到了她的娘家德国,国王也离开了首都,只要有机会离开的全都离开了,就连能得到免费食宿的学生,也在想办法逃离这个城市。这些学生之中有一位,也就是留在所谓的波尔克学校宿舍的最后一位学生,现在也要走了。凌晨两点的时候,他背着一个装满书籍、稿纸的背包动身了。

城市上空弥漫着一层黏湿的雾气,他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许多房门上面都画着交叉的符号,表明屋内有鼠疫或是人全都死掉了。从圆塔通往王宫的那条宽阔的大街上,也看不见一个人。这时,一辆很大的马车从学生身旁驶过,车上装的全都是尸体,年轻学生赶紧用双手捂住脸,拼命地闻着铜匣子里浸满酒精的海绵,这是他专门为自己准备的。

街上的一个酒馆里传来一阵杂乱的歌声和苦笑声,这些人通宵喝酒唱歌想以此忘记现实,忘记已经来到门前的死亡,他们就要被装进货车里去陪伴那些尸体了。年轻学生急忙跑向前方的一座桥,那里正停着几只小船,其中一只正要起航离开这座鼠疫肆虐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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