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晋以孝廉治天下,周太妃是朕的生母,朕当依生母礼为其服丧三年……”
司马昱忽然抬起头望着高高在上地坐在金灿灿的龙榻的皇帝,这时候皇帝也正在盯着他。
“所以……”
“万万不可呀,陛下!”皇帝和司马昱的视线被一把声音吸引了过去,跪着上前的是尚书江虨。刚才群臣大哭的时候他哭得比谁都大声,但此刻看他的脸却没半点泪痕,甚至眼睛也未红半分。
“我大晋以孝廉治天下的么?朕欲为生母依生母礼为其服丧三年有何不可?”皇帝愤怒地站了起来。
“大晋以孝廉治天下,为周太妃服缌麻尽孝便可彰显陛下之孝。”
“生母仙游岂有不依生母礼之理?”他们第一次看见皇帝的眼睛瞪得那么大。
“旧都洛阳正在被白虏的围困当中,白虏对我大晋江山虎视眈眈,守住先祖辛苦创下的基业这才是最大的孝。陛下以大局为重,以服缌麻代替服丧三年,用微薄的双肩担负社稷之重任,周太妃知道陛下这么做,一定会为陛下的大孝涕零的。”
皇帝乌黑的眼珠子来来回回看了看江虨和司马昱,想了想,又环视了一下跪下下面的群臣,这些人都不约而同地盯着他看,盯得他心烦意乱,盯得他心虚。
“那朕请降服期总行吧?”皇帝叹了口气。
“陛下!”江虨跪着又上前了几步。
“知道了,”皇帝又叹了口气,“朕知道了。”他摇了摇头,“服缌麻便是。”他在一言不发地坐下了,全身无力地靠在龙榻上,好一会儿后才站了起来,“没什么事儿了吧?”他环视了一下下面,那里鸦雀无声,“没什么事儿就退朝!”他转身想走,走了几步却回了头。皇帝低着头瞅着眼睛瞪着江虨,“起来吧江虨,你这样子太可笑了!”
江虨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起来。
“都起来吧,你们都太可笑了!”这次,皇帝真的走得头也不回了。
下面跪着的桓温能理解皇帝死了娘伤心。桓温他娘死的时候他尚年幼,那时候他比皇帝哭得伤心多了,他甚至三天三夜没吃饭。到了第四天,他忽然想起他已经是桓家唯一的家长,他必须振作才不至于让几个弟弟过于凄惨,才不得不开始吃东西了。桓温从小就是个坚强的人,他爹枉死的时候他很伤心,但更多的是愤怒。娘死的时候,他却真真正正感受到这世上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为他遮风挡雨,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能无条件对他嘘寒问暖了。
不论一个人有多坚强,也不论父母有多羸弱,只要父母尚在,就至少在心理上比起父母的缺位是来得温暖的。
然而,桓温对皇帝的愤怒难以理解,这让他一时间在江虨几乎硬抗皇帝的时候没反应过来。皇帝之所以愤怒是因为群臣不让他尽孝也不是说没道理,生母仙游想以依生母礼尽孝在情在理,只不过服孝三年对于一个皇帝来说就是在是太荒唐了。姑且不论北方的燕国对晋国虎视眈眈已久,光是他桓温,即便他自认尚未作出什么特别出格的事情,因实力而给司马皇室带来的不少压力本来就足以令皇帝提心吊胆。亲娘死了,皇帝却几近没任何理由能以孝为名为她请降服期,更不用说为她服丧三年不问政事了。
怀着疑虑回到都督府,郗超和王珣已经在厅堂等着他,他们正在议论洛阳的事情。
“听说前些时候江虨慌慌张张地跑到会稽王面前对他说燕国攻打洛阳了。”王珣的话语刚落,就见到桓温已经风风火火地进来了,连忙向他行礼。
“攻打个屁!”桓温破口大骂,“白虏攻打洛阳老子不知道?”
“江虨可是豫州人呀……”
“豫州人又怎么着?”桓温的小小眼珠子往上一翻,三白眼瞪着人让人害怕,只是一瞬,那眼珠子滑了下来没看任何人,“不过,现在可是个战机……”他转过头去看郗超,“是个战机吧?”
“是的,桓都督。”郗超点了点头。
“虽说是战机,但他们攻打洛阳是犯傻还是怎么着?老子能让他们把洛阳拿下?”桓温一重锤子把桌子打得“咚”地巨响。、
“梁郡不已经是他们的么?”王珣又说,“梁郡甚至比洛阳还往南。”
“老子迟早会拔掉梁郡这颗钉子!”
“收回梁郡,洛阳自然更加稳固,慕容恪是个聪明人,他不会蠢到拍个有可能丢掉梁郡的无能之辈镇守梁郡的。卑职的二叔就被那人吓得不轻。”
“你的意思是说范汪也是被那人吓死的喽?”桓温认真地看着他,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厉害人物,对于洛阳的事情他就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了。
“卑职可没这么说?”郗超笑了笑。
“你知道什么?”桓温问道,郗超却扭过头去没管他,他气得要命,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脾气,抿了抿嘴唇,“嘉宾,知道的要说!”
王珣也皱了皱眉头,他想了想,拱了拱手:“如果卑职没猜错,是他把范汪弄死了。”
郗超皱了皱眉头。
“他能花钱买情报,也能花钱买个把人的性命。”王珣仔细观察着郗超的表情,他没任何发现,“他二叔仙游之后,最大的得益者便是庾家。庾家把范汪弄到徐州了,他不把他杀了才怪。”
“你认为庾家搞了阴谋?”桓温看着郗超。
“他们还风光不过十数年之前,他们有挽回昔日的辉煌的野心并非难以猜度。但就结果断定是他们谋害卑职的二叔,连卑职也不得不认为那站不住脚跟。”郗超转过身来看着他们,“而且那边的线报也说了,梁郡的守将的确把徐州派出的斥候赶尽杀绝,还以此为恐吓卑职的二叔,所以……”
“但,是你设法弄死了范汪。”王珣一口咬定。
“是的。”郗超丝毫不退缩,“这样,桓都督不是又获得了重新洗牌的机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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