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韵知没忍住笑了，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想知道你的真实意见。”王猛很认真。
“夫君和奴家，还有阿永、阿皮、阿休，一家五口人，负担不轻啊，如果夫君不是为秦国朝廷办事，生活还真不知道会是怎样。”徐韵知低着头想了一会儿，才说，“不过，如果奴家可以做决定，奴家还真宁愿夫君能效仿徐元直。”
“效仿徐元直呀？”徐元直就是徐庶，他本是蜀汉刘备的谋士，非常有才华，刘备的初期的许多胜利都有他的功劳。但也正是这样，曹操也看中了他的才能，几次三番地请他过去帮忙，徐庶却不为所动。曹操着急了，便找人抓了他母亲，威胁他必须为他效力。徐庶是个孝子，没半点办法了，只好向刘备请辞。请辞的时候，他为刘备推荐了后来为他三分天下立下大功的诸葛亮。不过，徐庶最为后世所称颂的是身在曹营却不发一计的忠义。
“是的，奴家宁愿皇帝像徐元直那样，宁愿荒废自己的才能，也不为敌人效力。”徐韵知很坚定。
“也是，我真的是错了吧……”王猛叹了口气，便转过身走回书桌那里。
“夫君那不是错，是心比奴家广呀。”徐韵知也叹了口气，“孟子有云：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这个道理奴家还是明白的。”
王猛转过身去。
“做认为是对的事情吧。”徐韵知冲着他微微地笑了笑，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了书房。
王猛站在安静的书房里，妻子远去的脚步声更是让他感到寂寥得可怕，然而此刻，他的内心却远远没有他看上去的平静，那里波澜翻腾，却没有任何一种想法能彻底压倒其它来作为他一往无前的支撑点。
孟子云“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刚才妻子是这么说的。王猛知道妻子是在安慰他，她总是把他看成一个无比高尚的人，她对他的崇敬，有时候让他觉得肩上总是有着沉甸甸的重量。但回过头想，在他遇到徐韵知之前，他就是这样的人。他总是想做点什么，必须要做点什么来使别人过得更好。只有这样，他才会开心，他才会找到自己的价值所在。
汉人的分布贯穿神州东西南北中，他也是其中小小一员。很小的时候，他生活在北国，那时候汉人晋室司马氏已经遭遇失败被迫从都城洛阳东迁至建康，北国处于胡人的统治之下。由于生活习惯、道德伦常等方面的迥异，胡人和汉人相处得很不好，甚至出一再现胡汉相互屠杀的现象。景略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遭遇了两次家破人亡，一次是有血缘关系汉人父母和姐弟四人被羯人杀害，另一次是将他养大的羯人兄嫂和侄儿侄女被汉人杀害。
正是这样，身为汉人的王猛才深深地感受到作为一介手无寸铁的匹夫，不论是汉人还是胡人，就算他们埋首躬耕，默默无闻，却仍然沦为这个时代的牺牲品。饥荒一来，甚至易子而食。就算没有饥荒，他们辛苦种植出来的粮食也随时会被全部收去，到头来还是饿肚子。有时候以为终于可以过上安定日子了，军阀间又突然打起来了，被征去服役，便再没回来，有的人甚至认为生个能传宗接代的男孩反不如生个女儿嫁给邻居家好……
一般人的无穷无尽的苦难，他经历过，他不想再经历。为了结束这些苦难，王猛认为首先要有一个统一的神州，在一个统一的国度下，才不会有皇帝们为了稳坐江山而打来打去的事情。最大多数百姓来说，皇帝是谁与他们无关，他们只关心今天能不能吃饱，明天能不能比今天更好。没有征战，兵役便少些，徭役也少些，赋税也少些，这样一来，生活起码能过得下去了。要求并不多，但这几十年来在北国神州却似乎从来没有过。
王猛是个汉人，他知道他的遭遇的另一个原因在于他不在汉人晋室司马氏的势力范围之内。如果他在晋国，只要他躬勤勤恳恳地耕与田际之间，他是能过得下去的。然而他年幼的时候一直没有机会，弱冠之年，蒙东晋大司马桓温看得起，本有机会可以南下，他却轻易放弃了机会，甚至几近宁死也不愿追随桓温。直到那时，他才不得不承认在他看似伟大的动机上，有着小小的私心，他不愿意像桓温的谋士郗超那样荒废自己的才能在晋国朝野间的勾心斗角。
就算王猛怀有这样的想法，也可像徐韵知所说那样效仿徐庶不发一计，只要他愿意，他完全可以不求闻达于诸侯为代价，来苟全性命于乱世。然而他也不愿意，他的不能算小的野心，那种“非我不可”的气魄使他想起他一直以来坚持的从来就不是无为，他必须做点什么。他不愿意成为时代的冷血旁观者，就算只能起到近乎于零的些微作用，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搏击于乱世的漩涡之中。
是这样的人，王猛就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跟随桓温回晋国，这样他必须打到晋国那些为了自己的利益无时不刻不在互扯后腿的士族，然后让当权者听他的话。虽然王猛自视甚高，但他也有着近乎冷酷的自知之明，他知道就算他的才能有幸在桓温的谋士郗超之上，也不会厉害很多。晋国犹如郗超般有才能的人犹如过江之鲫，他们之所以未能统一神州完全因为他们不齐心之余还相互掣肘。在士族林立又把宗族利益看得比什么都重的晋国，他是一个完全没有背景的人，他不认为他光凭个人才能就可博得任何出头之日。晋国之路行不通，所以只能留在北国，留在秦国这个新兴的氐人国家。
“或许孟子之所以说‘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就是这个意思吧，不管政权属于汉人还是氐人，不管君王姓司马还是姓苻，在他们之下，有着千千万万的百姓，就当我是为了他们吧。”王猛自言自语，“如果仅仅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我为他们献计杀了清河公苻法就完全是个自私自利的人。如果不是为了他们，那么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许就罪无可恕了吧。”
做了决定的王猛立刻拿起纸笔写了一封折子，把他之前在协助处理折子之时对氐人贵族豪强无法无天的愤懑之情淋漓尽致地痛骂了一番，然后请求让他去收拾他们。
写完之后，王猛吃了点不知什么时候妻子拿进来的饭菜，洗了个澡，两眼一闭，两脚一伸，一觉睡到卯时，虽然披星戴月却精力充沛地走向未央宫上朝。
退朝后，王猛去了中书省把那天需要处理的周章分好，他把自己的折子放在头一本呈递上去，然后托了个人去他家告诉家人他今天不回家了。
然而他一直等，等到亥时已经过了一半了，皇帝还没有召见他。
夜色越来越浓，呼啸的暴风席卷关中，中书省除了王猛之外没有一个人，又是无穷无尽的宁静。外面，通明的灯火照亮着，昏黄的温暖却赶不走已经微微升起的寒意。
望着那点光亮，王猛陷入深思，却丝毫不觉困倦。等啊等，好不容易终于等到了个人影。
“谁还在那里面？”外面的有把陌生的声音说。
“我是中书侍郎王猛。”王猛应道，“事情还没有做完，所以还没有回去。”
“是王侍郎呐……”
“你先下去吧。”忽然，一把熟悉的声音打断了那把陌生的声音。
“是的，李卫大将军。”陌生的声音不再响起了。
“王猛啊王猛……”李威的影子从窗边闪过走进门内，一见王猛便指着他说。
“李卫大将军。”王猛站起来向他行了个礼。
“冷么？”李威忽然说，“起风了呀。”
王猛看见在李威的右手臂上躺着一件披风。
“找你可找得真辛苦啊！”王猛没回答，李威又继续说，“去你府中找，没找着人，你夫人说傍晚的时候，你托人告诉她说今天晚上你不回去了。”
“是的。”
“你在等什么？”李威笑了。
“这不是来了么？”王猛也笑了。
“曾经听吕婆楼说你总是十分自信，之前和你相处，认为你不是那样的人，但是现在看在，吕婆楼所言非虚啊。”他把披风打开披到王猛的肩上，“这是皇帝遣我送来的，他请你去甘泉宫一趟。”(小说《掠国流光篇》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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